第三百四十二章 如世事
酒家店內。
中心處的大火盆中，柴薪被燒得噼里啪啦作響。
溫好的黃谷酒，酒香四溢于空氣中，上浮凝結，氤氳出淡淡的白氣。
淡淡的打趣聲并不洪亮，偏偏話音落下，卻帶著一股子炙熱而來，讓酒家中人，如立足火山之中，只覺無邊熱浪襲來。
而恍惚間，眾人眼中，門口處便多了一人。
其明明一頭濃密的黑發披肩，卻身著一身黑色袈裟，顯得有些怪異。
袈裟之下，身材又極其挺拔，足足兩米多高，站立不動，便如座小山，魁梧至極。
不算出眾的五官，在那蒼白膚色的調和下，散發著一種怪異的美感，配合莫名的出場方式，讓人以見便難以移開視線。
“有點意思，難怪要老子出手了。”
趙東澤瞇了瞇眼睛，赤紅的臉上出現猙獰的笑容，露出缺了半截的門牙，身上散漫的氣息確實消失不見。
他輕吐一口氣。
嘩啦啦。
下一刻，猶如江河流轉般的氣血運移聲在酒家店內回蕩，伸手一捉，原本的赤色長刀落于手中。
黑佛教如今雖然勢大，但自前段時日的淮平大變后，卻也再歸不敢明目張膽進軍淮平一帶，只能扔出懸賞，邀人出手。
而他趙東澤，作為泰淮江域，乃至淮州武林，都算是聲名赫赫的大寇，大匪，敢接下這樁買賣，自然打聽過事情原委。
包括可能遇見的強敵。
最終依舊敢出手，自然有屬于自身的依仗。
“小子，你是靈臺宗人？”趙東澤輕聲隨口問道。
臉上笑意消失。
而其后，自門口向內的各張桌子上，晃晃悠悠，又站起數人來。
其中有身形瘦弱，猶如侏儒的孩童，一臉兇氣；有體如氣球，眼小如縫的肥漢，手持巨型流星錘，也有一臉刀疤，目光陰狠的中年男子，....
一個個氣血雄壯，氣息盡皆不凡，身上更有著股兇戾的氣機，一看便是高手。
實際上確實也是如此。
出海夜叉，海鬼相隨。
相傳出海夜叉趙東澤率性而為，闖下惡名之后，順勢逃過數次官府通緝追殺，同時也因此引得了不少海捕兇人追隨。
其中手下的四名海鬼便是其中最強的四人。
瘦血童鬼，兇眼肥男，血狼子，等等，最少也是宗師高手，也就是阿羅漢境強者。
這等級別，每一人在縣府里足以橫壓一方，即使在大城中也能開館傳武。
加上大宗師境的趙東澤。
這樣的組合，放眼天下，可以說大可去得。
尋常時刻其也只會帶一鬼，如今卻是四鬼相隨...
酒家店中有見識之人，對視一眼，此時眼中盡皆出現同樣的驚悚，恐懼。
只是那來人卻好像全然沒有此時眾人的心情，反而目光灼灼地看向一副道人打扮的青葉，嘴角勾起，露出淡淡的故人重逢之喜。
“青葉大師，莫非不認識在下了？”
“你是...”
“家父林遠山。”林末回答。
此話一出，青葉頓時不再說話，眼中滿是震撼。
林末給他印象很深，畢竟不過通筋境，一身筋骨便可怖得比寺里沸血境武僧還強的人可不多。
他當時是想將其收為弟子的。
只是當時他馬上要奉令去珞珈山，即便收了也無力教導，最終只能作罷。
之后青葉甚至還因此遺憾過一段時間。
哪料一別不過兩年，再次相見，林末變化卻如此之大。
曾經眉宇間畏首畏尾的稚嫩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不，或許是可以說是平淡。
目光所及，卻無余子，當下之人，不過爾爾的平淡？
再加上身上穿著的袈裟。
青葉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是眼下自然不是敘舊之時，他一言不發，掃了酒家店內場景一眼，心中的莫名情緒消失大半。
“出海夜叉趙東澤為菩薩境界，林施..弟隨行應該有師兄長輩，最好快速通知，期間我有自信拖延一二。”
青葉說話并沒有掩飾，好似特意說與趙東澤所聽。
他身上有秘密，自信趙東澤只會將其活捉，無性命之虞時，拼命之下，自然能拖延時間。
只是林末搖搖頭。
他掃了眼場中幾人，目光最終落在赤臉寬耳的趙東澤身上。
“出海夜叉趙東澤，得傳承分海真法，一手開海狂刀，觀泰淮江奔流萬千，更已臻至返璞歸真境，于三年前凝練神意，煉化眉心神竅，突破大宗師...”
“你認識？”青葉說。
林末點點頭。
他一路奔馳，期間沒有白費時間，反而將吳洋收集而來的情報盡數翻閱。
其中便有淮州境內較為活躍的大宗師之上高手。
因此趙東澤的情報，自然知道。
不過卻是粗略晃了兩眼，并未細看。
畢竟...
林末上前半步，一手按住青葉的肩頭，將其往后拉去，搖搖頭。
“只是初入大宗師啊....”
聲音極低，但在此時落針可聞的酒家店內，卻極為清晰。
眾人一怔，有些覺得荒謬。
正前方的趙東澤更是錯愕以后，不自覺笑了起來。
只是？
只是初入大宗師？
黃口小兒知道大宗師是如何境界？
那是真正的陸地神仙！
可不待眾人多想，靠的最近的瘦血童鬼，兇眼肥男，血狼子卻是忽地驚叫一聲，身形震顫下，不自覺后退半步。
盡皆瞳孔凝聚成針狀，周身意勁自發運轉，體型開始膨大，猶如雨夜中直面江中龍王爺的漁夫，全身雞皮疙瘩出現，汗毛都直炸了起來。
慢慢的，外面的看客酒家也感覺到莫名的壓力，仿若被什么事物盯上般。
有人在寒顫，有人扭動身子，有人不自覺拔出刀刃。
莫名的心頭恐慌。
林末漠然地抬起頭。
“煉化神竅，天人交感，成就大宗師，真正燁然若神人..”
噼里啪啦。
黑色的意勁如潮水般從他身上涌出，與空氣對沖，卷起道道渦流，隨后引出狂風。
其中更有道道雷蛇狂涌動。
轟隆！
屋外，忽然一道驚雷炸響。
太陽何時陰了？
“只是就如這世事，人生，真正靠近了，也就不壯觀了....”
林末輕輕抬起手，卻不知何時閉起眼。
“....不知你是否能給我驚喜？”
聲調放慢下，他緩緩睜開眼。
瞳孔不自覺變成金色的豎瞳。
其中有白色的星光斑點在他眼中浮動，好似藏有另一方世界。
原本細小的渦流驟然好似得到某種催化。
剎那間，狂風驟起。
恐怖的黑色意勁，由潮水化作狼煙，颶風之中，變得越來越粗大，朝四面八方擴散。
轉瞬之間，就好似潮起潮落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股力量？”
趙東澤臉上笑意完全消失，怒目圓睜，赤紅的臉龐，猶如真正的修羅夜叉。
濃稠如潮水般的藍墨色意勁涌動，在其身上流轉。
橫刀立下，縱身將要飛起。
而就在這時，林末率先而動。
猶如晴天般平地霹靂作響。
黑色的鎖鏈符文慢慢爬上林末的臉龐。
而黑色的巨浪意勁中，四只猩紅的眸子出現。
吼吼吼！！
巨大的龍吟聲隨之在室內炸響，仿若與屋外天邊的雷鳴回應。
林末寬大的黑色袈裟下，兩條巨大的黑龍真正浮現。
出現的瞬間，立即化作兩道幻影，朝趙東澤身前的四大海鬼飛撲而去。
四人明顯也是身經百戰之輩。
還未看見飛撲而來的黑龍，便下意識準備格擋。
龐大的各式意勁釋放催發。
只是，太快了，太快了！
還未等四人反應過來。
急速飛撲而來的黑龍便在地面拉下兩條深深的溝壑，將身前所立之物撞了個稀碎，直直地咬向瘦血童鬼，兇眼肥男，血狼子等四人。
毫無反抗能力。
遠處的看客游俠，只覺眼前一晃，便只有轟的一聲。
煙塵滾滾下，氣浪朝四周沖擊，酒館墻壁順間出現兩個大洞。
幾乎是瞬間。
剛剛登場的出海四鬼便一死三殘，死的正是那個沒出現姓名的。
“好膽！”
此時趙東澤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任何廢話。
看也不看地上面若金紙，瘋狂吐血的三鬼，人隨之朝林末沖擊而去。
天人交感，神變宗師。
這等境界，無論是意勁質量，抑或肉身活性，比之宗師都高得不知多少。
陸地神仙并非妄言，神變出人實為道理。
意勁催動的瞬間，趙東澤身上的氣息便連連攀升，一瞬間便強橫如滾滾怒濤，浩浩海潮。
原本瘦弱的身軀，仿若充氣般，瘋狂膨脹，巨大，眨眼便成了三米多高的巨人。
同時手中的血刀開始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極速震顫，刀身蒙上淡淡的虛影。
空氣一瞬間都被無數次切割。
若是離遠了看，刀上好好似涌起了道道波浪。
開海狂刀，返璞歸真。
觀泰淮江東流，萬千浪潮齊出海而練就的刀法，可以說是趙東澤真正賴以橫行天下的底牌。
宗師之時，他便憑此多次以一敵眾，甚至越境殺敵！
此時突破大宗師，煉化神竅后，觀奔流不息，浩浩湯湯的泰淮江，更生出一股逝者如斯夫之感，刀意更絕，實力再次提升。
“來！讓我看看你憑什么狂！”
幾乎是瞬間，就在兩條黑龍猛沖而出的剎那，趙東澤便出現在林末身前，藍色的刀影，以一種立命武夫根本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直接劈去。
這一刀，真正猶如滔天巨浪撲頭蓋來，給人大勢之下，無可抵擋之感。
狂涌的壓力，肆意的意勁，原本還算堅固的酒家客棧終于忍不住，一下子內部擠壓飽和，轟地塌陷。
周遭原本所有在場之人，齊刷刷在倒卷的氣流下，被吹得朝身后遠遠飛去。
劇烈的狂風，作響的雷霆，刺耳的呼嘯，一時間場中混亂一片。
林末忽然動了。
洶涌的氣浪中，他不退反進。
反而直接向前踏出一步。
而就是這一踏。
大地震顫，地龍翻身。
猶如晴天霹靂閃過。
方圓數百米的平地，忽然好似發出一聲重重的呻吟，如掀起一道波浪般陡然下沉。
衣衫撕扯聲。
林末整個身子順時開始膨大爆炸。
真正的氣血釋放，龍化開始，龍相出現！
他原本不過兩米的身形，陡然間變成接近四米。
其磐石樹根般的肌肉，道道黑色鎖鏈紋路纏繞，澎湃的熱浪更自發從其身上朝四周擴散。
猶如龍王出行，風雷相隨。
挽拳拉弓，真正龐大如磨盤的手掌五指捏緊，對著空氣一抓，無形的氣流瞬息被抓爆，化作扭曲的虛影。
一力破萬法，一道勝萬道！
“血肉之軀，焉敢抵刀！”
趙東澤驚詫一瞬，見此卻是獰笑出聲。
既然硬碰硬，那便好！
他早便發覺林末不是大宗師，不過敢于以下伐上，必定有所底牌，因此出手留有余力，以防有詐。
既然對方也是硬氣，想要正面分勝負，也省的他浪費時間！
“秘術：分海破天！”
他剎那時間一聲怒吼。
這時，真正出現天變！
趙東澤身后氣流翻涌，在藍色的意勁侵染下，一下子變成墨藍色的大海。
海浪出現，其中卻是出現一道光！
這一瞬間，趙東澤速度再次暴漲，手中的血刀更是轟然變大。
“裂海！”
潮汐不斷涌上，越來越高，越來越大，最后竟然有遮天蔽日之勢。
背后的那道光則化作一道道光刺，配合巨大化的血刀一齊向林末轟出。
血刀與拳頭轟然撞擊。
一瞬間，頭頂也有雷霆落下，天空瞬間一白。
轟隆的聲音，炸響在官道之上。
兩人周遭的空氣猶如沸騰的純水，激蕩的漣漪激起的瞬間，甚至開始冒出真空的氣爆，最后甚至宛如颶風狂浪，朝四面吹擊。
一瞬間狂涌的泥沙飛速騰起。
兩人交戰之地，更是形成猶如沙塵暴之景，上方的墨藍浪潮之景，周遭的狂暴黑雷，將一切一切遮掩。
已經遠隔數十米的青葉等人，哪怕都運轉意勁血氣，同樣被吹得臉皮拉扯，衣衫破爛！
“林末！”
青葉面露驚色的沉聲吼道。
他也不知吼什么。
甚至于他的腦袋都是一片空白。
原本以為林末不知道得了什么機遇，拜入靈臺宗，此番跟著師門長輩前來馳援他。
誰能料到話未說半句，便直接與趙東澤激戰而起。
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真正來馳援他的人，正是林末！
這樣的天才人物，必為宗門雪藏的傳道之人，若真因為馳援他而出了什么差池，他青葉才是真正是愧對天尊六部，真正是該落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