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金頂
古語有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山高地深，時節絕晚，并不稀奇。
淮平城時，大街兩旁的植樹早已掛滿枯黃的葉片，秋意蕭瑟，而在這靈臺群山中，明明還在山腳，遠處密林依舊郁郁蔥蔥，生機盡顯。
林末一襲黑色勁裝，磐石般的肌肉將特制的夜行衣撐得鼓脹，身材魁梧得好比一座小山，月光照耀下，于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這等體魄，即使在粗野狂放的玉州境地，也足以稱得上一條一等一的好漢。
而眼前之人身材雄偉程度卻并不遜色于林末多少。
破舊的獸皮襖子下，黃澄色的肌肉猶如頑石，大塊顯現在空氣中，盡顯一股子狂野。
其上紋著的過肩青龍，下山猛虎，更是栩栩如生，為大漢更添了幾分莽氣。
正是許久不見的齊孫。
此時裝扮與之前并無任何區別的齊孫兩手環抱，站在密林前，滿臉橫肉的臉上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
“師弟啊，你可終于來了。”
齊孫咧開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兩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師兄這個可字卻是使得我有些冤枉，我可是按著正規流程而來的。”
林末輕聲嘆道。
一邊說，林末不露痕跡地打量起齊孫。
如果說之前面對齊孫，只覺其氣息晦澀如深海，難以想象其強弱，但現在，雖然還是強悍。
氣機煌煌如烈日，奔騰似江流。
但強悍歸強悍，卻是猶如高山仰之，終歸能感受到其強悍在何處。
心中有些底了。
“師弟莫要打趣師兄我了，當時你當我想走那么早，還是不是為了給你擦屁股啊？”
一旁的齊孫嘿嘿笑了聲。
“哦？怎么說？”林末眉頭一挑。
兩人一齊走入密林，往山中走去。
“嘿！大宗門，大宗門，自然是打了小的來老的，老的不行再上老不死的，論的就是個以勢壓人，堂堂正正。
當日師弟你耍了個威風，一拳打死了那千山宗的尚虛白，對面自然要來人找回場子咯。”
兩人一邊走，齊孫一邊笑道。
“場子嘛？怪不得。”
林末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怪不得在離開大延山后，他便沒有再遭遇千山宗的打擊報復。
原以為是他身份隱藏了得，如今看齊孫的意思，是其把那邊的勢頭按下來了？
“好了，你也別多想，該打理的我都打理過了，我打理不了的，老頭子那邊也打理了，當然，最后還得你親自走上一遭。”
齊孫收斂笑意，淡淡說道，語氣鄭重了些。
“多謝師兄了，這是自然。”
林末同樣語氣肅然，沉聲道。
千山宗作為與靈臺宗并列，甚至如今勢頭還超過靈臺宗，隱隱有淮州第一宗勢頭的大宗大派，齊孫等人能為他解決老一輩之人追殺已經殊為不易。
想要不經己手，便一勞永逸，完全是癡人做夢。
“你也不必擔心，畢竟還年輕，日子還長。況且拳怕少壯，時代還是屬于你們這輩人。”
齊孫老氣橫秋地說道。
“現在師弟先跟著我去趟金頂，取件物事吧。”
“靈臺金頂？”
林末疑問。
他受齊孫密信相邀，半夜至此，卻是還不知是何緣由。
“對，就是金頂。”齊孫點頭。
“靈臺群山分三脈，但靈臺金頂，卻自始自終屬于我靈臺一脈。”
林末點點頭說道：“那我們如今便上山，是否意味著林末不用再經受所謂的考核了？”
“若是你只想入門當個普通內門弟子，你師兄我大可走個關系，畢竟老子的面子如今還是吃得開的。”
話前半截，齊孫聲音帶著嘲弄的意味，但說到后半句，卻是忍不住嘴角向下，搖晃著腦袋說道。
“你也莫多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如今靈臺宗，終究不是以前的靈臺寺，很多規矩就是那樣，現在先跟我上山。”
齊孫解釋了句，步履便加快。
林末點點頭，只是若有所思，跟著加快速度。
靈臺山位于靈臺群山中部，算是最高的一座，足足有數千丈高。
其背陰面地勢陡峭，就如鏡面般光滑，半山腰處便已遍地風霜，白雪皚皚。
而陽面則好一些，地勢較為平緩，樹木郁郁，密林亙生，真真是原始叢林一般。
陰陽兩面，氣候截然不同，比之古語陰陽割昏曉還來的玄奇，說是造化鐘神秀，一點也不夸張。
毫無疑問，林末兩人是走的陽面。
這也是靈臺弟子經常走的地方，山上修有長長的石階，不時兩側也看得見藏于林陰間的寺廟院舍。
“越往山上走，院舍便越少，住居僧人實力地位也越強，上峰開始，有資格立寺開廟者，最差也是宗師中高手。”
齊孫解釋道。
“而八部廟宇更是在大雄寶殿四周，也是你日后修行之所。”
一邊說，齊孫一邊給林末講述靈臺宗的一些秘辛。
諸如靈臺一脈鼎盛之時，靈臺四百八十寺，坐落山間佛光中，是何等輝煌。
只是天傾一戰，珞珈山一役損失慘重，如今時過境遷，即使這些年恢復了不少，同樣避不可免荒廢了不少廟宇。
一路說，一路聽，兩人皆是體魄強悍至極之輩，速度越來越快。
不過靈臺山實在太高了，饒是如此，兩人快要登至山頂時，已經接近清晨。
“那便是金頂！”
林末突然心神一震，低聲說道。
抬頭望去，冰霜漫天間，一座巨大的廟宇群坐落其中。
最中央處，朝陽正剛好與翻滾的云海中升起，金色的琉璃瓦映射下，那巨大的廟宇，此時正綻放著璀璨的金光！
燁然若神跡，真正好比天工造物，別的不說，單是遠遠相望，便足以洗去心中的凡俗雜念。
真正的圣地。
“對，這就是金頂。”
齊孫同樣眼里好似有光，輕聲肯定。
他之所以半夜相邀，其中緣由便是看這日出云海，靈臺金頂的神仙景象。
“大雄寶殿傳自上古靈臺寺，時至如今，最少也有一掌之數的大覺之士修持坐鎮，
曾有高僧念經，只手拘拿天上星辰，也有高僧休沐，引山間瑞獸齊至，久而久之，自然神異萬千，如今的寶殿，幾近等于如今朝廷費盡心思設計的所謂洞天福地。”
“大覺之士...拘拿星辰...瑞獸齊至..“
林末若有所思，看著前方的金頂，終于忍不住出聲詢問：
“師兄，這大覺之士，是對應哪個武道境界么，可否解說一二？”
焚山煮海也就罷了，如今的林末施展龍化，同樣能做到引雷霆擊破黑暗，真正毀滅一城。
只是拘拿星辰，引山中瑞獸降伏，這等手段，卻是林末完全難以想象。
必然是大宗師以上！
“大覺啊，大覺對應天人。”
齊孫聲音有些悵然蕭索。
兩人繼續前行。
“武道一途，肉身為基，立命為始，之后則是宗師圓滿內天地，凝練神意，勾連天地，這時便已經算武道小成，
在近古陽潮未起時，說是陸地神仙也不為過。”
踱步向金頂走去。
“只是在上古，宗師之后，真君還鑄法身，經四九天劫后，方能成就武道大圣，至于天人...”
他轉頭看向林末，“唯有法身成就，天劫歷練，才能以之高舉命星，打破天地樊籠，道蘊天人....”
“.....大圣，天人....”
林末心情有些激蕩，不經意間，壓抑不住氣血，雄渾的氣魄惹得周遭鳥雀盡起。
他知曉真君，這是從申屠幼武口中得知。
只是什么大圣，天人，卻是完全沒聽說過。
在此時，一副瑰麗的赤縣武道圖，仿若徹底在他面前展開。
“天人....如今宗內可還有？”
自習武一來，歷經多次生死搏殺，不過半息時間不到，林末便心神平靜，但終究忍不住繼續問道。
“這，天人..你在想什么呢....”
正驚詫于林末雄渾血氣的齊孫回過神來，聽到這句話，不由笑了。
搖搖頭。
“天人成就，天地有感，若真有，當初天傾之戰，也不會敗得如此慘了，即使是如今赤縣，應該也是沒有的。”
一邊說著，兩人已經來到金頂之上。
不過在靠近那寬敞的漢白玉廣場，齊孫卻是止步。
“就到這吧，未入度牒前，師弟暫時不能入寶殿一行。”
說罷便認真地看向林末。
“此次尋師弟，既是交待一些派系隱秘，也是給予為了給予師弟一些真正的密藥。
畢竟雖然功法傳承暫時不能給，資源藥物，卻是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說罷便探手往天邊的云海一抓。
只見狂風驟起，氣流呼嘯間，漫天的飛雪卷起一層雪浪，自云海那頭拉來。
齊孫看準時機，就在白龍般的氣流落入掌心的瞬間，猛地一收手。
下一刻，風平浪靜，一切恢復如初。
“餐風飲露大還丹，傳聞中的地丹，借助金頂地勢方可練就，這便是你的待遇配給，即使是在靈臺一脈，這也是道主級才能享用的大丹。”
齊孫張開手掌，三枚白玉樣式的渾圓大丹落在其掌心中。
每一粒足足有雞子大小，發出瑩瑩的毫光，更氤氳著奇特的香味。
林末接過。
只覺每粒丹藥都好似有生命般，在跳動，與他曾經接觸的丹藥全然不同。
以玉瓶盛之，好生收好。
“武道醫道兩不分，赤縣武道長青，醫道自然也不弱，尋常凡藥離不開散，劑，丹，而其上則有地丹，天丹，分別由凝練出神意的武夫藥師，以地勢，天勢練就，珍惜異常。
比如你手中的餐風飲露大還丹，一枚便可抵你一年的六腑境秘藥。
當然，具體服用頻率，依據各人體質不同，時間間隔也不同，你自己有個心眼。”
林末聞言點頭，心中很是滿意。
他如今正缺時間，需要的就是這類加速境界的秘藥，這餐風飲露大還丹，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贈藥之后，兩人繼續閑聊。
主要是齊孫講，林末聽。
內容自然是靈臺宗注意事項，以及一些武道隱秘。
作為大宗大派嫡傳，齊孫涉獵頗多頗深，即使是已經修煉過的立命境界，在其解答下，也讓林末有了新一層的思考。
不知不覺，半個多時辰過去。
齊孫方說罷六腑境調養腑器后，如果更有效意勁實質化，蘊養人體內天地，便話鋒一轉：
“立命以下修體魄，宗師之后卻是凝神意，神到即拳到，有時，殺生過多，凝練神意之時，煩擾也越多，
常人也就罷了，師弟一副金剛體魄，又傳承龍尊道，卻是須得注意一些。”
他意有所指。
林末若有所思，卻是沒有遮掩，直接道：“師兄這是何意？”
齊孫看著林末，雙手合十，輕聲道，：“靈臺一脈終究傳承大乘靈臺寺，萬般孽障，殺生第一，力量需要約束，
未凝練神意前，為避免到時心魔叢生，少行殺戮之事最好。”
“少行殺戮之事么？....”林末詫異地看著一臉誠摯正色的齊孫。
他上前半步，又看了看腳下翻滾的云海，
“師兄說的確實有理，只是萬般大事，卻是求生第一，若是連自身生存，身邊之人安全都護不住，考慮這些豈不是太過多慮了？”
“在我眼中，與其相信少行殺戮，避免心魔叢生，倒不如告訴自己，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當然，若真有心魔叢生的那一時，我寧愿無間只有我一人。”
林末輕聲說道。
力量有約束，不過本我掌心，卻也是心掌本我，在齊孫看來少行殺戮之事最好，那是站在其的境地。
而林末看來，只要不持強凌弱，不濫殺無辜，便是執圣德心，便是修殺戮法。
隨心所欲不逾矩，又談什么心魔？
齊孫張了張嘴，眉頭緊皺，卻是不知說什么。
沉默少許，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擺了擺手。
轉身朝大雄寶殿走去。
林末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其走入殿中，背影越發之小，隨后再次看了眼身后的云海，毫不猶豫地下山而去。
觀點相撞，道路相左這是正常。
或許在常人看來當時的他乖乖點頭聽從最好，最是符合外人心意。
不過自練武至今，林末早已明白，力量雖然不能決定道理，但卻能使旁人聽見自身的道理。
至于所謂的心魔？
他更寧愿相信，力量到達一定層次，凡是所見，皆無魑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