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淮渡口。
原本開闊的通道出口處設立了道關卡,有披甲執銳的軍士巡邏,目的是為了控制人流量。
畢竟于續約期,加上正臨渡口擴建,閑雜人等極多,為了安全起見,便設關甄人,維護秩序。
其中甄別標準很簡單,便是以家產衡量,家底沒有十萬金是沒資格進的,因此來往都是些達官顯貴。
而這續約期,至少在這泰淮渡口算是大事,聚集在通道外,十個人中,至少有七八個在討論這個。
都在猜測哪家商行又拿下幾間庫房,哪家不行,如今只能黯然退場,又有城中哪個大戶狠下心,也想插上一腳。
總之很是熱鬧,一派熱火朝天。
好像前些日子的天火異象完全沒有發生過。
林末并不意外。
事件的發生是需要醞釀,需要過程的,這種遲鈍的繁華,當年在寧陽時也頗為常見。
對于底層人來說,這是幸福,也是悲哀。
此時通道關卡處,有軍士見林末兩人站立許久,上前走來。
“兩位若是想要進入庫區,需要前往另處驗資。”
軍士說話很客氣,并沒有盛氣凌人,畢竟能在這巡邏的軍士都算有眼力勁,看出了兩人的不凡。
林末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手一探,一枚玉質如巴掌大的令牌出現在手中。
令牌背面印刻一條滿嘴鋸齒的鯨魚,正面則是‘藍裂’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藍裂鯨商行玉牌”軍士一怔,態度更為溫和,揮了揮手,示意身后軍士讓出一條道。
“這便是內部人員專用通道,您們可以從這邊走。”他笑著說道。
近段時日,泰淮江上復雜的局勢自然引起了駟馬坊衙門的關注。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則是原本只算中層商會的藍裂鯨。
其最近直接開始虎踞龍盤之勢,不僅于江上掃滅了不少勢力,甚至打滅了大名鼎鼎的海象盜,還確立了兩條新的運線,一舉成為了渡口頂級商會的新貴。
據傳藍裂鯨中更是坐鎮有接近大宗師,名為血手人屠的頂級武夫。
這等勢力,別說是他,就連駟馬坊衙門的一把手都得認真對待,自然含糊不得。
林末點頭,卻是并沒有多言,帶著言真往庫區走去。
泰淮渡口極大,光是第三庫區就有幾條長街,沿街便是一件件庫房商鋪。
走庫區,林末直奔藍裂鯨的庫房主鋪。
穿過一條鋪街,轉了個彎,來到一條熱鬧的死角街道。
此時街道上人不少,最里面一間五戶連通的便是藍裂鯨商會。
以前其實只是三戶,前段時間大清洗,原本那家商行主力于泰淮江上被江盜虐殺,只好無奈解散,庫鋪也順勢轉租給藍裂鯨。
此時藍裂鯨商行的庫鋪五間大門大開,不少衣著華貴之人進進出出,都是來拜碼頭的。
畢竟藍裂鯨如今今非昔比,而江上運輸,好比綠林走商,勢力不足,無論是借運線,還是代運轉貨,都需要塊金字招牌。
廳堂里,其中擺滿茶點小吃,一個個穿著華貴衣裳之人游走其間,氣質非凡,但臉上卻都帶著諂媚誠摯的笑容。
林末與言真剛走在街上,晃了眼堂中場景。
此時藍裂鯨的副掌柜何田正與數人在交談。
“余公子,我自然聽說過余氏老族長的大名,這樣吧,既然公子你親自前來,老何我怎樣都得給你個面子,租用運線可以,一次出行十萬金,
不過若是貴重貨物的話,需要另行加價,并且提前告知,如何?”何田笑瞇瞇地說道。
“這...按次收費嗎?”一個俊朗的青年,有些遲疑地問道。
掌柜點點頭,予以肯定。
“那如若需要,嚴重之時可否請動貴行的血手人屠前輩出手庇護,價格自然好商量。”青年遲疑了會,輕聲問道。
據傳藍裂鯨那位血手人屠,實力強的可怕,出手必殺人,殺人必飲血,手下隕落了數位宗師,曾一人殺滅數百位海象盜,因此被稱為人屠。
算是頂頂強悍的兇人。
其的存在,其實才是他們這些豪富選擇藍裂鯨的最根本原因。
“余公子,您問這話,屬實讓我不知怎樣回答,
你說人屠大人那種層次的人物,說句冒犯的話,即使是余家,也只有余老家主能同輩相交,我等怎么可能替其做安排。”掌柜苦笑道。
“不過若是每次出江愿意交納利潤的三成作為入會費,正常情況下,人屠大人大概率會出手的。”
“入會費....之前不是說的兩成嗎?”俊朗少年有些疑惑道。
“想要入會的人太多了,藍裂鯨庇護不了那么多家勢力,因此只能提高門檻,為了會員們的權益,我們也沒辦法。”何田解釋道。
“這....可是最開始前,我們就在考慮啊....”男子皺了皺眉頭,只是話音未落,便被身后一女子拉住了。
“何掌柜好,家父莫修堂。”女子上前開口,順帶把身后的另一女子拉了上來。
“家父云天河。”另一人輕聲道 兩人中,身材高挑的一人,一身米白色的長裙,袖口紋線以為流銀為邊,長發束起,氣質溫婉,
另一人則是身著淡綠色羅裙,肩上罩著一件品月緞袖,人要嬌小可愛些。
明顯都不是尋常人家。
也對,族中有宗師坐鎮,在淮平大城,的確不是尋常百姓。
帶著言真的林末,晃了一眼便認出了兩人。
一人為莫詩琪,一人為云詩雅。
這時聽著兩人交談的何田也看到了走進大堂的林末。
直接臉色一變,想要起身。
原本還要說話莫詩琪三人也反應過來尋聲看去。
看見來人,其中莫詩琪,云詩雅直接一愣。
云詩雅反應最快,最為激動。
不過正要上前時,卻只見藍裂鯨的大掌柜肖墨突然疾步上前,躬身引路。
三人隨之走進后院。
她想要跟著進入,卻被藍裂鯨侍衛擋住,根本進不去,只得無奈返回。
她其實并不確定剛才那人就是那位,只是下意識便沖過去了,為的只是見一面,畢竟已經很久沒見了。
原因有很多,一是家族的阻攔,二是住址的搬遷。
在沒有穩定方便的通信手段的世道,但住址遷移,便意味著散入人海。
如今好不容易再碰見,她相信這是緣分。
心中下定決心。
而莫詩琪雖然也覺得林末有些熟悉,但并未放在心上,開始與何田辯駁交涉。
只是交談許久,何田并不吃這一套,想要走后門的二代很多,但能不能走,還得看身后勢力如何,是否為長輩出面,
明顯單憑三個小輩,并沒有足夠的面子開這一次后門。
最終無奈還是按照掌柜所言的價格交易。
另一邊藍裂鯨后院。
林末帶著言真,在肖墨的引路下,朝著商會雅間走去。
他沒有與云詩雅招呼。
既然注定結束,那便不用費心繼續開始。
盡管他最初是有一些正常男女產生的丁點情愫,但不過是男女繁殖固有的本能,一切看清后,便回歸正常了。
就像他與云天河所說,強者要遠離感情,孱弱的感情。
實力的不對等,結合將不會有好的結果,甚至會成為他的弱點,不如舍去。
在雅間中并未等多久,肖正陽便一臉笑意地走進。
明顯心情不錯。
“怎么想起突然到我這?對了,之前的消息沒錯吧?”
肖正陽直接坐在林末身旁,端起茶壺便給兩人斟茶。
如今林末與藍裂鯨合作越發親密,當然,準確說是與他肖正陽。
畢竟商會中只有他少數幾個心腹知曉林末的真實實力與身份。
“有要事相商,消息很準確,其便是收獲。”林末接過茶杯,輕抿一口說道。
說罷便將言真,厲廣的一系列事,包括其無意說出的千羽界獸修這類信息通通告出。
“你怎么看?”肖正陽聽完,臉上笑容消失,皺眉問道。
“黑佛教勢力頗大,上層人物教主,據聞實力在大宗師以上,大可能為真君,不過能神不知鬼不覺滲透進淮平,單憑一個云英是絕不可能的,背后另有其人,這人地位必然出奇的高。”林末輕聲說道。
一邊說,一邊看著身旁的言真。
言真感受著林末平靜的眼神,卻只覺身處無數鋒利的利刃之間,連忙苦笑出聲。
“大人,真不是我不說,您猜的沒錯,我等黑佛教確實與淮州高層有聯系,但這等事為隱秘中的隱秘,我還不夠格。”
說罷便縮著脖子,生怕林末一巴掌拍來。
林末沒有說話,只是再看向肖正陽。
“其實這也正常,此事我等早便有了預料,不僅是淮州,就是玉州,泰州,都是如此,
只是沒料到淮平竟然滲透到這等地步。”肖正陽嘆息。
“怎么說?”這次輪到林末皺眉。
“你要知道,自從界域出現,兩界相交已經數百年,這段時日除卻最開始的激戰外,彼此雖然對峙歸對峙,烈度都控制在一定地步,
在這等情況,交流避不可免,畢竟你應該知道,千羽界那邊有不少赤縣天下少有的資源,甚至別樣的道統,其也算是另一種取長補短。”肖正陽解釋道。
說到這,林末想起了之前與千山宗力癡相斗,對方與他極為相似的變身秘術。
如果說在言真眼里,他的龍化極像千羽界獸修,豈不意味著力癡也是如此?
再聯想力癡所在為千山宗,其中意思便值得玩味了。
似乎看出了林末的疑惑,肖正陽接著開口:
“你不用多想,非我族群其心必異,更何況是非我族界?
這類交流,大多存在于掠奪之上,像是這類通信,其實很少....大多是利益熏心罷了。”
說著便冷笑著看向言真。
“利益熏心?難道那些人就不怕玩火自焚?”林末皺眉道。
善游者溺,善騎者墜,這個道理他并不陌生。
“沒有人是傻子,敢有所為,必有依仗,那日天火出現,不就被瞬間壓制了嗎?”肖正陽解釋。
“那泰州陰墟湖擴大數千里,千萬百姓流離失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上次獸異鳴,這次再續,也意料之中?”林末反問。
“......”肖正陽沒有再爭辯,有些事物不能單看表面,還需要看實質,他知道些隱秘,但不知從何說起。
“罷了,不提這個了,我來其實是想問你,如今續約,藍裂鯨一舉成為泰淮渡口新貴,你也馬上要突破宗師,將來有何打算?”林末平靜地問道。
“打算?”肖正陽一怔。
“突破后,選擇留駐淮州,還返回玉州。”林末點明。
肖正陽沉默了。
他明白林末的意思。
藍裂鯨商行本部坐落于玉州,僅有的數名宗師會長輪值,除了接收申請時會來往各州外,大多時候都會留駐本地,以應對更為激烈局勢。
“我...應該會回玉州吧,突然宗師后,我將成為商會候補會長,參與輪值,無論是福利還是安全,都比如今好上數個檔次。”最終,肖正陽嘆了口氣說道。
“福利?安全?就如海象盜的那個趙剛一般,只是例行出海,撞上藍裂鯨,順勢想劫掠一番,結果身死那般安全嗎?”林末笑了笑。
“你不會當真以為突破宗師便安全,真若安全,之前死在我手下的那些人,可就太冤枉了。
如今淮州,玉州,甚至整個赤縣風雨飄搖,天災不斷,人災四起,各地諸侯割據,明顯變局將至....”
他將面前的茶盞推至肖正陽面前。
“你若真以為如今就是安穩的時候,就如同溫水里的蛙獸,待動亂沓來,危機臨近時,再想出水,卻是來不及了。”
肖正陽抬起頭,看著同樣凝視著他的林末,忽然笑了笑:
“你我兩人的關系,想說什么大可直說,說這么多大道理,可不像一言不合摘人頭顱的毒霸王啊。”
林末沉默片刻,瞇了瞇眼,緩緩起身,看著窗外。
此時雨勢已小,只剩積水沿著屋檐滴滴落下。
“蒼生涂涂,天下燎燎,與其順應世事,隨波逐流,最終平庸度日,不如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慢慢轉身,看著座上的肖正陽。
“我不久將踏入宗師,到時候應該便有執棋一郡的資格....老肖,我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