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痛快!”大汗淋漓的朱厚照進了大帳,鎏金面具脫下一扔便歪躺在大椅上面呼呼喘著粗氣。
身為神策軍都指揮使的周寧則是一臉的憋屈,當今天子化名朱壽進入神策軍,這事在軍中知道的人屈指可數。
這位大爺放著好好的皇帝不當偏要來當將軍,周寧左思右想到現在都沒能想通。
他乃是神策軍主將,但他心知肚明,真正的主是眼前這位很沒形象的大爺才對。
入營數月,周寧也算是把這位大爺的脾性給摸了個透,簡單點說這位爺最大的樂趣就是好勇斗狠!
幾個月時間,這位大爺把全軍上下的戰將幾乎給挑了一個遍,然而悲劇的是不知道他身份的幾乎沒一個是他對手,知道他身份又戰力兇悍的猛將根本不敢下手,比如他自己…
其實周寧不止一次想過一件事,就是兩人在切磋的時候直接把朱厚照給干掉,只要正德皇帝一死,那么永王登基稱帝將不會存在半點的阻礙!
當然這么做的代價是他必死無疑,甚至會被誅滅九族,但是對于深受永王大恩的他來說,身死族滅屁都算不上,他怕的是讓永王背上弒兄奪位的惡名。
所以他在等,等王府的命令或者…暗示!
朱厚照灌了一大口涼茶,這才撇了眼正襟危坐的周寧笑道:“你想殺朕?”
周寧三魂驚掉了七魄,嗖的一下從凳子上跳起,然后噗通跪倒在地。
“冤枉,圣上就是借末將一萬個膽子,末將也不敢動圣上一根毫毛,圣上若是覺得末將有此心,末將當立即自裁于此!”
“起來吧。”朱厚照抬了抬手笑道:“瞧把你嚇的,朕也就隨口說說罷了,其實你就算想取朕的性命,朕也可以理解,畢竟你以為朕活著,朕那弟弟就算坐上皇位也坐的不安穩,你有擁主之心,這不能算錯。
朕弟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悍將,其實朕也很羨慕,但是你還是想錯了。
朕若是貪戀皇位就不會讓厚煒監國,既然讓他監國就是要讓他登上并且坐穩皇位。
朕的志向是當個大將軍,是能躍馬揚鞭,征戰沙場,是能為我大明開疆拓土,打下萬世不移之功業。
所以朕坐在那個位置上不開心,所以才會讓位!
而厚煒的志向是改變大明,是想要清除大明存在的弊政,是想要大明打破王朝輪回的宿命怪圈。
他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那么光靠一個親王的身份是不行的,只有坐在朕的那個位置上他才有實現理想的一絲可能。
厚煒比朕苦啊,朕提長槍征戰沙場,面對的是敵軍,看得見的敵軍,而他面對的卻是整個朝廷,他想改革,大改革!那就必然會走到朝臣們的對立面,與整個利益團體對抗,這條路充滿了荊棘,更有無數看不見的危險,所以他比朕更難啊。
不過說起來,朕和厚煒也是各取所需,朕痛快了,他沒準也痛并快樂著呢。”
周寧聽的目瞪口呆,渾身更是冷汗直冒,朱厚照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他早就和王爺達成了共識,也就是說他以自己的小心思來揣測王爺,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不過好在沒有釀成大錯,否則必然追悔莫及,進而萬死莫贖。
“平身吧,老跪著做什么?”朱厚照看了看還跪著不敢起來的周寧說道:“你家王爺從小就不喜歡跪人,也不怎么喜歡別人跪他,還經常沒事鬼扯什么平等,這世道哪里會有什么平等,人有階級高下,又分三六九等,貴族和庶民怎么可能平等,在大明同品級的文官和武將又什么時候平起平坐過,不過跪來跪去的也看的心煩。”
周寧只得起身,還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厚煒一直說要改革,朕也一直很好奇他想要怎么改。”朱厚照呵呵笑道:“他現在改革了軍隊,一開始朕還有些不以為然,現在看來倒是朕錯了,你還別說,朕也聽說過他在湖州整頓軍伍,卻沒想到竟然這般有成效,厚煒也是不夠意思,竟然有這般練兵的方略,咋就不呈給朕借鑒借鑒,要是邊軍和京營甚至是屯兵皆能用此法練兵,我大明此時沒準就會有真正的百萬雄兵,屆時天下萬千異族,誰能擋我大明兵鋒!”
周寧苦笑道:“陛下這可就錯怪王爺了。”
“哦?錯怪,怎么錯怪說說看,免得讓朕一直以為厚煒他有私心。”
周寧肅然道:“王爺說過,永王衛練兵之法可以行之一隅,但很難行之全大明,因為大明軍隊積弊太深太重。”
朱厚照露出好奇的神色,還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王爺說過大明的京營包括親軍上直二十六衛,看起來兵強馬壯,實際上早就已經糜爛到了骨子里面,所謂的京營早就成了權貴們充塞家族子弟來混資歷的地方,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可戰力自土木堡之后便早已所剩無幾。
另外就是邊軍,邊軍之弊在于武將蓄養家丁,一名總兵統帥數萬兵馬,然后這數萬戰兵當中真正有戰斗力的最多也就一兩千的家丁,至于剩下的那些,拉出來壯壯聲勢還行,要是真上戰場鏖戰,別說對抗彪悍的鐵騎,恐怕不潰散就不錯了。
最后便是屯兵,太祖皇帝設屯兵的目的是為了讓軍隊自給自足,可以不花朝廷一文錢便能養出百萬雄兵,這初衷無可置疑,然而時至今日所謂屯兵早已經是名存實亡,屯兵毫無戰力,成了將領的佃農,朝廷不能從屯兵的土地當中收取絲毫賦稅,還要倒貼軍械,至于屯兵創造的財富,已然成了將領的私產,而且屯兵將領還是世襲的,久而久之,這些地方衛所的將領早就成了大地主和大財主,至于廝殺,或許連戰刀都未必能掄得動了…”
朱厚照默然不語,他覺得周寧說的,或者直接說朱厚煒的話有些夸張,可他偏偏無法反駁,因為事實上大部分的屯兵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