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之弊…很多。”橫下一條心來的唐寅道:“在屬下看來,軍屯腐敗、九邊空額、土地投獻、宗室、冗官、文武失衡等等皆為大明之弊!”
朱厚煒饒有興趣道:“仔細說來聽聽。”
唐寅正色道:“太祖皇帝設軍屯的初衷是想要實現軍隊自給自足,可以不靡費朝廷的稅收便坐擁百萬大軍,然而時至今日,軍屯已是名存實亡,無數的軍戶屯兵早已經論為屯軍將領的佃農,這些屯兵名義上是兵實際上根本就是民,讓他們拿起鋤頭去刨地可以,讓他們拿起刀槍去廝殺,必定一潰千里!屯軍不足為用,卻白白損失了國朝數以百萬計的稅收,可謂得不償失!”
朱厚煒面帶微笑微微點頭,屯兵不堪一戰在如今還體現不出來,可等到嘉靖年間,倭寇肆虐沿海的時候,就不難看出屯軍有多廢柴了。
百來個倭寇上岸就能將一個衛所幾千屯兵攆的滿山跑,幾十個倭寇就能一路長驅直入,突襲千里,一路殺到陪都,要不是南京城堅讓倭寇望城興嘆,恐怕南京都要淪陷…
明末時候李自成殺進北京,可南方還沒經歷過什么戰亂,號稱還有百萬雄兵,只可惜這百萬雄兵完全不堪一擊,等到滿清入關打趴了李自成,南明延續國祚,竟然靠的是李自成和張獻忠的余部…
這就是屯兵…
屯兵的存在就是讓衛所將領名正言順的擁有大量的土地,和免費的勞力,簡直堪稱奇葩。
唐寅直言屯兵之弊,不是在否認太祖皇帝的眼光,而是因為經過一百多年的時間,屯兵衛所確實是爛透了。
“九邊重鎮,雄兵數十萬,然而真正能戰的所謂邊軍,實際上只有將領的家丁,一萬人的軍隊,能戰的是將領的私兵,能拿到足額軍餉的也只有這些家丁,喝兵血、拿空額者比比皆是,朝廷每年靡費近半稅收給邊軍,實際上不過是替將領養私兵罷了。”
朱厚煒又點了點頭,將領吃空額喝兵血,這樣的事可不止是大明,而是歷朝歷代都存在,甚至于朝廷也不是不知道,只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邊軍是一個利益整體,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以吃空額這樣的理由來處置,沒被處置的一定是人人自危,到了那個時候沒準將領就會制造兵變。
真到了那個時候,焦頭爛額的就是朝廷了,所以只要邊軍的吃相不要太難看,朝廷也只能裝作視而不見,久而久之,大明私兵盛行,軍隊的真正戰斗力也只集中在了將領的家丁身上。
“至于土地投獻…”唐寅苦笑,如果說前面兩點牽扯到武將,那么土地投獻就是觸及文臣的切身利益,朱厚煒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很想聽聽唐寅如何說。
“大明對讀書人還…還算優厚,有功名在身哪怕只是秀才都能享有一定的土地免稅,若是成了舉人,田地再多也無需繳納一文,這就讓很多不愿意繳納賦稅的百姓找到了可乘之機。
他們把自己的土地掛在舉人的名下,就能名正言順的避稅,而付出的或許僅僅只有賦稅的兩三成罷了,如此一來,朝廷能夠收到的賦稅就會日益減少,財政長此以往必然難以為繼…”
唐寅沒有多說,很顯然是有顧忌,朱厚煒知道他的顧忌在哪,卻還是問道:“那在伯虎兄看來,如何能解決投獻之弊?”
“這…”
朱厚煒呵呵笑道:“土地投獻之弊只能算是表,真正的里是士紳不納稅,如果士紳納稅,百姓沒了漏洞可鉆,自然再無投獻的道理。”
唐寅苦笑道:“理是這么個理,只是此弊牽扯到天下所有讀書人的福祉,想要革弊,天下必然動蕩,即便是雄才大略之主,也只能縮手縮腳,不敢輕易觸碰。”
“士紳不納稅,接受土地投獻,再無所不用其極來兼并土地,迫使農民失地。
久而久之,能夠納稅的土地越來越少,天下甚至要以一成納稅的土地來供應九成不納稅的。
一旦遇到天災,更是有沉重的苛捐雜稅強壓到這些百姓頭上,于是越來越多的百姓失去土地,破產論為赤貧。
最后不得不鋌而走險拿起鐮刀棍棒去造反。
星星之火也能燎原,當燎原的起義之火燒透這片土地的時候,改朝換代隨之而來,新的王朝建立,始亂循環再次開啟…
士紳不納稅,百姓投獻土地,說白了就是利益集團為了自身的利益枉顧國朝的利益,而這個利益集團至少七成在文官。
朝廷亡不亡他們不在乎,他們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朝廷亡了只要家族利益不受損,只要自己還有官做,國朝姓朱還是姓李姓趙,他們誰會關心。”
唐寅此時已經是不寒而栗。
“此乃文官利益之根基,想要撬動,我大明同樣要傷筋動骨,此弊不談也罷。”
唐寅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一刻他從永王的眼睛當中體會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鷹視狼顧!
這種想法很可笑,因為永王終究只是一個王爺,在湖州永王或許還能有所作為或者胡作非為,可出了湖州,不要說對文官不利,恐怕文官的口水都能將之淹死,就算正德帝是永王的親哥,可永王一脈得罪了文官集團,后世子孫被除國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想到自己落魄之時,永王招攬其入幕下,可謂是恩同再造,他當然不愿意看到永王走到文官的對立面,從而產生危機。
“伯虎說了三弊,還有宗室、冗官及文武失衡未言,但說無妨,只當你我二人閑談,無需顧忌太多,直言便是。”
唐寅放下心事,深吸口氣道:“太祖恩德朱家子孫,得以讓朱家子孫無需攻讀,無需勞作也能衣食無憂,這一點本無可厚非,然而時至今日,宗室之政,已然讓大明財政不堪重負,若是再過兩三百年,只怕舉大明全力亦無法供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