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剎那打來的電話的時候,千臨涯正在一邊吃臍橙,一邊用醍醐家的電視機玩馬里奧賽車。
臍橙是美惠裝在果盤里面,給他端上來的臍橙。
個頭大,圓溜溜、黃澄澄的,都切好了,連皮拿起來,往嘴里一塞就可以吃到。
他兩只手在手柄上節奏均勻地擺動,全神貫注于用香蕉皮瞄準后面的車,所以是琉璃子幫忙喂給他吃。
琉璃子雪白的手拿起臍橙,把已經撕下來一半的臍橙,徹底撕下來,然后“啊”地放在他嘴邊。
“琉璃子,”千臨涯嘴里迸射出來的汁水都咽下去之后說,“你可以不用多此一舉地撕下來,直接帶皮拿給我就行。”
“不行。”琉璃子又拿起一枚,“那樣不就顯得我什么都沒做嗎?”
“你可不就是什么都沒做嗎?”
琉璃子再次把橙子遞過來——這次好巧不巧擋住了他的眼睛。
“欸,等等,讓一下…琉璃子我在,得…”
他左右躲閃,但琉璃子的手始終如影隨形,穩穩當當停在他眼前,如同給他上了一個墨魚汁,看不到屏幕了。
等他再次看到屏幕時,已經看到自己控制的路易在原地打轉,身后本來甩在后方的車接連通過。
正所謂“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種透骨的悲哀,他算是理解透徹了。
似乎是為了貫徹自己說的,“不給千臨涯和清水剎那獨處的機會”,這幾天,琉璃子每天都在社團活動結束后,直接把千臨涯帶走。
每次千臨涯走到學校門口,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轎車就風馳電掣在校門口停下,車門自動彈開——意思就是讓他自己上車。
他能怎么辦?只能苦笑一聲,自己爬上去,順便把門帶上。
如此持續了好幾天后,他快要習慣這種東家吃西家睡的生活后,就在這個時候,清水剎那來電話了。
他放下手柄,伸手去拿起手機,站起身準備離開時,琉璃子卻從一旁拽住了他的衣角。
“有什么話,是不能當著我說的?”
千臨涯只得坐下來,點開了免提按鈕。
“咳咳,嗯…”電話那邊傳來清水措手不及的聲音,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快接電話。
少女清了清嗓子,才用清澈的聲音問道:“今天也是深更半夜才回來么?”
現在清水剎那的話,越來越不好回答了,他抬頭看了一眼琉璃子,發現她捂嘴笑得厲害。
要說為什么每天深更半夜回去,還不都是因為你!琉璃子!
“這個要看情況…”他說,“我每晚都會跑步,順便還會在外面預習一下大學的課程…”
“最主要是還要陪大小姐玩對吧?”電話那頭,清水剎那的聲音異常冷靜。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再裝糊涂了,千臨涯只得說:“是的,主要是大小姐。”
過了會兒,他又補充道:“當然,是健康意義上的‘玩’,而且今天一定會盡早回來。”
清水剎那咕噥道:“不要這樣說啊,這樣說不就顯得,我像是希望花心的丈夫回心轉意,在家哀怨的癡纏女人一樣嗎…”
面對清水的小小抱怨,千臨涯還沒開口,琉璃子先開口冷冷說道:“沒關系的,我不也顯得像個百般糾纏,怎么也不肯松手的抱有幻想的跟蹤狂嗎?”
清水剎那那邊先是停頓了一會兒,接著,她用生動的語氣——生動到千臨涯幾乎能想象出她轉過臉,一臉嚴肅地對千臨涯說:
“你怎么和她一起接我的電話?”
琉璃子千臨涯的手機拿了過去,說:“是我讓他接的。”
清水剎那的語氣冷了下來:“之前我們約好的事情,你是不打算遵守咯?”
琉璃子說:“如果你們沒有瞞我著我同居這件事的話,我或許會留幾分余地。”
千臨涯有點凌亂:“你們…在說什么?”
兩位少女都沒有理他的意思。
清水剎那深吸一口氣,說:“我跟你單獨談談。”
“好。”
琉璃子只是簡單說了一個字后,便拿著千臨涯的手機,邁開修長的雙腿,走進自己的房間。
千臨涯非常想提醒她,注意一下自己的隱私之類的事情,可是沒有說出口。
就算說出口了也沒用吧?在大小姐眼里,自己的隱私顯然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如果有一種藥打進血管就能讓他對琉璃子無法說謊,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給他打——千臨涯很確信這一點。
這個控制欲強到變態的女人。
千臨涯也沒有去偷聽兩個女孩談話的心思,過了大概十分鐘,琉璃子從房間里出來了。
她的樣子看上去情緒穩定,雖然談不上神清氣爽,可是也不生氣。
千臨涯的手機在空中劃了一個拋物線,準確地被丟到他手中。
“我跟她交涉完了,今天你就早點回去吧。”琉璃子說,“接下來這個星期,星期五不用你陪,周六你們有懷石料理入圍賽,但你周日得歸我。”
千臨涯怔怔地說:“你們這是把我瓜分了么?”
“你應該慶幸是從時間上瓜分,而不是從身體上瓜分。”
千臨涯打了個寒噤,說:“我在想,剎那她到底做了什么,才會讓你讓步?”
“她決定從那棟公寓里搬出去。”琉璃子臉上露出得勝的笑容。
千臨涯手里的臍橙掉到地上:“什么?”
接著,琉璃子皺了皺鼻子,似乎想起了倒霉的事:“而代價就是,我把歌舞伎町二丁目街道上的那家茶屋連門面帶地皮轉讓給她。”
千臨涯撿起地上的臍橙:“為了搶男人,這也太狠了吧?”
“放心,我沒有為了區區一個臨涯傻到那種程度,”琉璃子說,“那棟茶屋今后由清水運營,我占49干股,清水占26,你占25。頭5年的收入全部由我支配。”
千臨涯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這不是相當于你平白割了25的股份給我嗎?”
這就等于,將茶屋交由清水管理,自己成為只管收錢的老板。
而千臨涯什么都不用付出,白得25的股份。
“當然不會白白給你,不過是區區一個臨涯而已,我才沒有愛你愛到頭腦發昏,”琉璃子沖他翻了一個白眼,“乖乖回我家來做茶頭吧。”
千臨涯走出琉璃子家公寓的時候,身上又多了一重闊別已久的身份:醍醐家御用茶頭。
想想還真是令人唏噓,上次他還是醍醐家茶頭的時候,還是在上次。
之前作為茶頭工資的5000萬円以及附加的全部各類收入,他全部還給醍醐家了。
這次琉璃子雇傭他沒有給任何工資,取而代之的是歌舞伎町街道上一座茶屋的股份。
換算下來,比單純的給錢是要賺的。只要經營得當,一座茶屋的年凈利潤,遠遠超過幾億円。
琉璃子給出來的股權分割也很有深意——她自己占大頭,擁有絕對話語權,但如果清水和千臨涯聯合起來步調一致,則又能壓過她。
也就是說,在清水和千臨涯兩人意見不一致的情況下,琉璃子的想法會得到絕對貫徹。
仔細想想,這種模式也并不壞。
至少今后,他有了自己的產業了,以后不用只指望系統的不穩定收入。
他收藏的十幾件茶器,也可以多捂幾年,在最合適的時候出手,換取更保值的資產。
無論如何,他在可以盡情躺平享受人生的道路上,踏下了堅實的一步——雖然是琉璃子幫他邁的步子。
周六,千臨涯組建的臨時懷石料理小隊,終于迎來了第一場考驗。
實際上,由于懷石料理的備菜時間很長,每一道菜的得分點如何,自己在家里算算就能算出來。
因此,在菜單確定的那一刻,勝負就已經揭曉一半了。
他們所做的,無非就是到賽場上,把之前在家重復過無數遍的料理再復刻一遍。
為了能確保通過入圍賽,千臨涯在保證能力范圍內的基礎上,將菜譜設定成了最頂級差一線的難度。
雖然宮城美咲和鷹司青葉還屬于拖油瓶,可靠著他的carry能力,現場評委還是給出了高分。
比較出乎他意料的是,清水剎那的表現異常完美,幾乎比櫻差不了多少了。
走出比賽場館時,宮城美咲當場就摟著鷹司青葉哭了起來。
“嗚哇哇哇…美咲我,美咲我還是頭一次證明實力啊!這是第一次產生青春飛揚的感覺啊!我好感動啊!”
千臨涯看著她,目光里帶著些憐憫,沒想到的是,鷹司青葉也被帶哭了,站在那里不停抽噎。
“這、這段經歷,青葉也不會忘…”
也不知道是真的真情流露,還是中了集體無意識。反正千臨涯有點不忍心吐槽她們。
宮城和鷹司兩人商量著,大家一起去哪兒玩一下,好好放松放松,被千臨涯給拒絕了。
“按照日程安排,我明天有‘極其重要之事’,需要從現在開始就籌備,就不參加你們的聚會了。”千臨涯說。
宮城的臉馬上就垮了下來:“欸,師傅不參加的話,那還有什么意思?”
“就把這當成女子會如何?”
清水剎那抱著雙臂,在一旁說:“你的所謂的‘極其重要之事’,我看應該是姓醍醐吧?”
千臨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旁邊的宮城和鷹司倒是嚇傻了,不敢說話。
這個“極其重要之事”,確實是琉璃子說的。據說醍醐家明天會舉辦一場舞會,而他要作為茶頭,去負責茶水。
“那我們三個人…再叫上夢葉的話…”宮城掰著手指頭計算快樂的份量。
“我也算了。”清水剎那說,“我也有‘極其重要之事’。”
“唉,都不去的話,感覺青春都沒有意思了。”宮城美咲的頭徹底耷拉下來了。
鷹司青葉說:“就是,感覺都變成跟我童年一樣了,什么都不能做,天天就是交際、交際的,跟一群不熟悉的人交際…哦對了,我也有極其重要之事。”
“哎哎哎??”
入圍賽后的慶功就在宮城的慘叫聲中結束了,千臨涯告誡她,之后才是一錘定音的決賽,并且他保證,決賽勝利后絕對有史上最盛大的慶功晚會。
分道揚鑣之后,千臨涯去了琉璃子家。出乎所料的是,這個睡蟲,周末居然沒有休息,而是在試衣服。
按理來說,為明天的點茶做準備的話,應該是準備茶水。
千臨涯一開始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到了琉璃子家,他才知道,準備的不是茶水,而是他自己。
落地鏡擺在琉璃子面前,好幾個女仆圍著她打理她披散的黑色長發。
她身上穿著露出肩膀的晚禮服,并且露出頗具規模的胸脯的上半邊,眼睛一放到她身上,就被吸住挪不開了。
“臨涯,我今天就不陪你去打扮你了,讓美惠開車帶你去。”琉璃子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從層層疊疊的女仆們形成的間隙中傳過來。
“還要打扮?”
“既然是要見客的點茶,自然要穿得像天下第一的茶頭,這樣才能配得上醍醐家的氣派啊。”
千臨涯說:“穿不穿,我也都是天下第一的茶頭。”
琉璃子回過頭,頭發還被兩個女仆拉著,緞子一樣分成了幾縷,她看著千臨涯,突然笑了。
那笑容好像在說:“有自信是好事,可是太有自信會讓我想打你。”
琉璃子回過頭,說:“算了,誰讓我這么喜歡你呢?總之你乖乖去吧,要是搞砸了,我就把美惠發配到琉球。”
千臨涯回頭看了一眼那位戰斗女仆,發現對方一臉平靜,就像一個冷酷的馬仔,家常便飯地被老大命令切小拇指。
“哦。”千臨涯也只能這么說。
他走之前,琉璃子又叫住了他,說:“試好了之后,穿過來給我看看。”
“哦。”
和美惠一起走上她的雷克薩斯,千臨涯坐在副駕駛上,系好了安全帶。
美惠則發動了車子,檢查后視鏡。
兩人各行其是,一句話都不說。
車輛緩緩駛出車庫,千臨涯忽然問:
“你有沒有聽說過星球杯啊?”
美惠轉過頭,帥氣的墨鏡倒映出他的臉:“星球杯是什么?”
“一種零食。”千臨涯說,“我突然莫名其妙就想到這個零食,然后突然想吃它了。”
“哦。”美惠轉頭望前面,平靜到有些性冷淡地說,“我還以為是某項運動。”
千臨涯調整了一下坐姿,正準備看看哪里有便利店,突然被暴走的美惠抓住了胳膊:
“你這家伙想害我被發配去琉球嗎去琉球嗎?”
“啊?我看你這么平靜,還以為你想去來著。”
“混蛋那可是琉球啊混蛋!”
“原來這樣啊,那我不打擾你了,你說話怎么帶回音了都?”
車子上了高速,到了練馬區,這邊的街區沒有新宿那么繁華。開到了一棟古色古香的建筑前,美惠把車停了下來。
兩人一起走進去。這棟建筑雖然是和風的,但實際上是現代建筑,只是外觀做成了和風的樣子,因此走進來后,會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美惠跟前臺的人說了什么之后,領著千臨涯進到一間和室里面,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子抱著一堆和服出來了。
“前些時訂的和服對吧?一共10件,都制作好了,一件件試吧。”
千臨涯看著地上的那堆衣服,頓時感覺疲倦感涌了上來。
“訂一件就好了,何苦訂十件?”
美惠非常吊兒郎當地看著他,好像在說:“那你去問大小姐啊?”
于是,千臨涯只得悶頭試衣服——這是他最不喜歡做的事情之一。
畢竟,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跟美惠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去琉球?”
穿上全套茶頭和服的千臨涯,走出車來。
小袖,羽織,腰間還風騷地別著一把折扇(這把是新的一把,千臨涯找那家店的老板要的,扇面還是白的)。
腳下穿著帶齒木屐,發型也在美容院吹成了非常時髦的形態。
沒有給他理一個半禿的月代頭,可算謝天謝地了。
盡管千臨涯自己沒有自覺,但他從車庫到公寓大門口之間的這一段路,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身穿粉紅健美服遛狗的風韻猶存少婦,背著雙手嘴巴上全是皺紋的老婆婆,背著小書包頭戴安全帽的小學生蘿莉——都側目注視著他,讓他渾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等到美惠停好了車,他湊過去小聲問:
“我現在,看上去像天下第一茶頭嗎?”
美惠回頭迅速看了他一眼,又迅速把收回了視線。
“像不像第一茶頭,不知道,”美惠說,“但是很像天下第一渣男。”
“嗯?”
“或者天下第一小白臉。”美惠依然補刀。
“嗯??”
“不,”美惠說,“不是像,是完全有實力競爭天下第一小白臉。”
推開琉璃子家的房門,千臨涯走進去。
“如何?”
房間里,傳來琉璃子的詢問聲。
不知道明天的舞會會是什么規模,但是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
他無法在和光同塵了。
他就是光。
次日,晚。
鹿鳴館。
先前一直隱逸在黑暗中的鹿鳴館,此時升上華燈。
就連幽僻的小道,也被石燈籠的螢火照亮。
千臨涯在茶室里走來走去,活動著身體。
從一個小時之前,他就聽到外面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顯然是客人陸續到了。
可他現在的身份是茶頭,就不能擅自離開茶室,無法去目睹有哪些客人。
他想象著琉璃子身穿晚禮服的模樣,游走在眾多客人中間,長袖善舞,心頭不由得一陣焦熱。
好在,晚會的禮儀并沒有被這些重視傳統的家族拋棄,很快,茶室外就傳來許多聲音。
打頭一個進來的,確實千臨涯意想不到的熟人。
“嗯?”
“是你?”
千臨涯看著眼前穿著禮服的女孩,說出她的名字:“森本?”
他越過這個抑郁癥少女的肩頭,朝后看去,果然,之前被他拒絕了的大姐姐(今天穿得更妖嬈),正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在他旁邊,認識的人也不少,比如,鷹司青葉,以及…清水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