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琉璃子的幽默感

　　“啊啦？你是哪位？我認得你嗎？”</p

　　少女只是抬眼匆匆掃了他一眼，馬上轉過了臉去，朝著他看不見表情的方向，雙手放在胸前——</p

　　總之絕對不是被陌生人搭訕后應有的矜持表現。</p

　　“我…”</p

　　“老師，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嗎？”琉璃子重重地敲起了桌子，打斷了千臨涯的話。下半身，裙擺跟著搖動起來，露出一絲不茍包裹住腿部的絲襪邊。</p

　　小林老師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p

　　在琉璃子威風八面的時候，她雖然是坐在椅子上，但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乖巧地像一個聆聽老師教誨的學生，讓人很想吐槽“到底誰才是教師啊！”</p

　　醍醐琉璃子的訴求很簡單：讓自己重新回到原來的班級。</p

　　本來她是從這個班出去的，現在回到這個班也很順理成章，但她之前已經轉走了學籍，現在重新轉回來，原則上等于是新轉校生，轉到哪個班去都合情合理…</p

　　…最重要的是：原來的班，班額已經滿了。</p

　　往班額已滿的班級里塞人——這不是小林老師這個一線教師能說了算的事情。</p

　　人類文明發展到這個階段，已經高度制度化，制度化的結果就是辦事變得復雜起來。</p

　　老師說一句“好，我同意你做我的學生”，第二天那個人就可以出現在該老師的班上——這種孔子時期的健爽遺風，已經消失殆盡。</p

　　醍醐琉璃子嘆了一口氣，抱著雙臂說：“如果你決定不了，就匯報給校長吧，我自己跟他說。”</p

　　“醍醐同學，這事不用鬧到校長那里去。”千臨涯在一旁打圓場道。</p

　　琉璃子頭也沒回，手在耳朵旁邊招了招，說：“嗯？有人在對我說話？”</p

　　“等這個學期過了就要分班了，現在為了這個發脾氣沒有意義。”千臨涯沒有在意自己被華麗地無視了，繼續說道。</p

　　“完全聽不到，算了，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的話。”</p

　　千臨涯完全沒有被打擊到，繼續循循善誘：“馬上就要開始上課了，一直僵持下去，會給大家添麻煩的。”</p

　　“哪里來的蚊子？嗡嗡嗡嗡的吵死了。”琉璃子用兩只手掌把耳朵捂住。</p

　　千臨涯為了確保她能聽清，轉到她正面，靠近她說：“雖然重新適應環境很困難，但從認識新朋友開始，積攢和人正常交流的經驗，也是人生修行的一部分啊。”</p

　　琉璃子突然伸出手，猛地抓住了他的領帶，把他拖向了自己，烏黑好看的眼睛緊緊盯住他。</p

　　帶千臨涯過來的菊池麻理，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在她的構想中，醍醐琉璃子同學肯定會對趕來的千臨涯百依百順，馬上就能把這件事解決掉，沒想到她此時卻更加生氣了，頓時手足無措起來。</p

　　而默默不出聲站在后面的清水剎那則抱著雙臂，抿著嘴唇看著兩人的互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p

　　性格較軟的小林老師沒有處理學生糾紛的經驗，看到兩人“不對付”，只是一個勁兒地在那兒慌神，雙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卻說不出話來。</p

　　可是，被抓住領帶，拖到琉璃子臉前的千臨涯，卻是另一種感受。</p

　　琉璃子的臉，自那個雨夜以來，頭一次這么近，近得呼吸可聞。</p

　　她皮膚的顏色，好看的鼻子，明亮的眼睛，還有鉆進鼻子的幽幽香氣，一切都和那時別無二致，這讓他產生了回到過去的錯覺。</p

　　他想抱琉璃子，他從沒有過這么想抱緊她。</p

　　琉璃子緊緊注視著他的眼睛，嘴里說出冷冰冰的話語：“一直嘰嘰喳喳的吵死了，你管這么多干什么？煩不煩啊？你以為你是我的什么人啊？”</p

　　“是發誓要教會你正常和別人相處的人啊，醍醐同學。”千臨涯直直地注視著她說。</p

　　“教會琉璃子正常地和人相處”，這個久遠的約定，現在在千臨涯這邊，依然在生效著。</p

　　琉璃子咧開了嘴，最開始，千臨涯以為那是一個微笑，她的眉眼和表情舒展開，確實有那么一剎那像是要笑出來，但馬上就變了一副面孔，嘴巴鼓起來，然后對準他的臉：</p

　　“噗！”</p

　　千臨涯用手擦拭著臉上被琉璃子噴出來的細細的口水，吐槽道：“你去的是歐洲的哪個國家？從羊駝那里學來了絕技嗎？太危險了。”</p

　　“你終于想起問我去哪個國家了呢，千·同·學·。”</p

　　琉璃子把最后三個字的稱呼咬字咬得很重，千臨涯終于明白她在為什么生氣了。</p

　　原來是想讓我叫你“琉璃子”啊？可是琉璃子，看看場合啊！周圍這么多人，怎么叫得出口？</p

　　琉璃子微微抬起下巴，用傲慢的語氣說：“啊啦，你一臉慌亂的表情做什么？剛才不還在理直氣壯地教訓我么？”</p

　　她往前走了一步，用指尖挑起千臨涯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接著露出了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個眼神很好，繼續保持。”</p

　　“我說，醍…琉璃子。”千臨涯說，“你踩到我腳了。”</p

　　“嗯，我知道啊，我故意的。”</p

　　醍醐琉璃子圓圓小小的黑色皮鞋踏在千臨涯的足背上，雖然沒有用力踩下去，可他的腳背已經感受到了鞋底的硬度。</p

　　難道不應該趕緊挪開腳嗎？千臨涯是這么想的，可是沒敢說出口，因為他感覺這么說了，琉璃子會把兩只腳全都放在他腳背上。</p

　　小林老師把他們兩個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迷惑，隨后干笑著說：“原來醍醐同學和千同學的關系，這么要好啊…”</p

　　“老師，請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p

　　千臨涯的吐槽還沒奏效，就被琉璃子給打斷了，她轉身，突然對小林老師說：“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解決的好辦法，把學生名冊拿給我看一下。”</p

　　小林老師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反對的話，乖乖把學生名冊交了出去。</p

　　“唔唔，我看看，噢，我說是誰占了我的班額，原來是宮城同學啊。”</p

　　她臉上終于浮現出一抹迄今僅見的笑意，抬眼看了千臨涯一眼，看得他背心冒汗。</p

　　“我說是誰這么大膽，原來是宮城同學。真不錯呢。穿我的衣服、成天賴在我男友身邊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搶我的位置…你說是吧，臨涯？”</p

　　“呃…”千臨涯聽到她終于肯叫自己名字了，不僅沒有松一口氣，還隱隱感覺到背后清水投射過來的目光。</p

　　一旁的菊池麻理皺起了眉頭，喃喃道：“宮城同學原來和琉璃子的男友…原來琉璃子同學有男友？”</p

　　純良的菊池麻理當然想不到，琉璃子所說的那個被宮城美咲纏著的男友，指的就是面前的千臨涯。她自然不知道琉璃子是個喜歡當面陰陽怪氣自己男朋友的女人。</p

　　“琉璃子，事先提醒一下，把人裝到水泥桶里，然后丟到東京灣這種事，是犯法的。”</p

　　“我當然知道是犯法的，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你跟我說這個干什么？”</p

　　“沒什么。”</p

　　琉璃子臉上露出戲謔的表情，加重了踩在千臨涯腳背上的力度，說：“你是不是在擔心，我會對你的宮城美咲那么做？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人么？”</p

　　“嘶——疼，不是的。還有，訂正一下，宮城美咲和我沒有關系，不是‘我的’宮城美咲。”</p

　　琉璃子松開他的耳朵，拍了拍雙手，對小林老師說：“那么事情就很好解決了，讓宮城美咲同學去別的班級吧。”</p

　　“可是…”</p

　　“她進來是占了我的班額吧？那讓她離開不就好了，物歸原主。”琉璃子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再找別人要一只蘋果，完全沒有把言語間就把宮城趕到其他班級的事放在心上。</p

　　小林老師當然不能答應這種胡亂的分配方式，一副無論琉璃子提出多少理由都不會退讓的表情，突然硬氣起來。</p

　　“我不懂為什么讓宮城到其他班不行，她本來就不是這個學校的吧？”</p

　　終于，清水剎那走到了千臨涯身邊，站在琉璃子面前，非常端莊地沖她打了個招呼：</p

　　“貴安，醍醐同學。”</p

　　琉璃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沒有把這位童年玩伴多么放在心上，只是含糊地說：“唔，你好，清水同學。”</p

　　出乎意料的是，清水剎那開口就甚是不善：“你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但是可以請你不要把千同學扯進來嗎？”</p

　　琉璃子揚起了眉毛：“什么意思？”</p

　　清水剎那伸手拽住千臨涯的袖子，把他猛然往自己身邊一拉，頓時，千臨涯的腳終于從琉璃子小小的腳心下脫離出來。</p

　　“我的意思是，你已經踩到千同學很久了。”</p

　　有那么一瞬間，琉璃子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要生氣，但很快她恢復了平靜，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么說，你是來幫忙他打抱不平的，我倒成了反派角色了，嗯？”</p

　　她視線轉向千臨涯的臉，認真地問道：“我剛才是在欺負你么？你老實覺得。”</p

　　“琉璃子剛才只是在玩鬧而已。”千臨涯一本正經地說。</p

　　“你有沒有生氣？是一點都沒有，還是有一點？”琉璃子認真地看著他的臉。</p

　　“一點都沒有。你只是不會正常人的表達方式而已。”千臨涯說。</p

　　琉璃子絲毫不介意他沒把她當正常人，臉上反而露出甜美的微笑。</p

　　她雙臂抬起——這對千臨涯來說，是一個無比熟悉的動作，她接下來就會用雙臂纏繞上他的肩膀，頭靠在他胸前，給他一個久違的擁抱——這是只有從來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琉璃子，才會在這種場合下做出的動作。</p

　　他退了一步，把琉璃子的雙臂接住，緩緩放下來，打岔道：“琉璃子的幽默感就是這樣的，她總是以己度人，不把別人身上的痛苦當回事，是吧琉璃子？”</p

　　清水剎那皺起了眉頭：“沒有見過這種玩笑方式，這并不好笑，琉璃子同學。”</p

　　琉璃子深吸了一口氣，胸口鼓起又放松下去：“我不想跟不明真相的你生氣，這是我和臨涯之間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當真不同意宮城同學轉班？”</p

　　千臨涯從微表情上看出，清水剎那是真的有點兒生氣了，她上前一步說：“醍醐同學，是我頂替了你的班額，走的應該是我才對。”</p

　　琉璃子再次揚起眉毛：“是嗎？你不介意轉班？那我也沒意見就是了。”</p

　　清水剎那點了點頭，說：“那么就這樣，我離開這個班級。”</p

　　她又轉頭問千臨涯道：“你覺得呢？”</p

　　琉璃子本來漫不經心的表情，忽然變得凝重起來，視線在清水和千臨涯之間幾個來回，最后也問道：“是啊，你怎么覺得？”</p

　　小林老師坐在那里，弱弱地問：“誒，為什么是問千同學的意見？”</p

　　“我走！”</p

　　千臨涯突然拍響了自己的胸脯，走到小林老師跟前，認真地看著她說：“小林老師，我愿意轉出去，給琉璃子騰出位置來。”</p

　　“誒、誒？誒！”小林老師發出驚訝的聲音。</p

　　“不行！”</p

　　“不行！”</p

　　琉璃子和剎那同時說道，接著，兩人互相望向了對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