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醍醐和清水

　　穿過漆黑鐵柵欄門——門口的木牌用古樸的字體寫著“鹿鳴館”三個漢字——曲曲折折的石板路通往看不見的前方，前方被層疊的灌木樹藝遮擋。

　　往里深入，叢生的樹木把東京的繁華隔在一園之外，四周的漆黑讓星光更加璀璨。

　　濕漉漉的石板路踩上去后，會印上一個鞋印。池塘，一池萍碎，石燈籠燭火幽幽，石橋架過池塘，穿過后拾階而上，是一幢紅屋頂的華麗洋館。

　　清水剎那在前面走著，千臨涯跟在她身后。感覺她對這里相當熟悉，而且他確定這不是錯覺。

　　“道閑齋，你怎么也在這里？你住在這兒嗎？你也是來吃飯的？你也是被邀請來的？”千臨涯對著清水的背影問。

　　“照幽齋，你要是想知道答案，就不該一次性問這么多問題。”

　　雖然她是這么回答的，但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千臨涯跟了上去，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千臨涯和醍醐家打過的交道并不算少了，對清水剎那也正在越來越了解中，可是這兩邊在一起的組合，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的同桌是遠房親戚，讓人驚詫卻說不出不合理。

　　“所以，你和醍醐家到底是什么關系？”千臨涯問，“他們也在請你做茶頭么？”

　　清水剎那——或者說櫻小姐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說：“舞衣子在前面等我們。”

　　走上略微陡峭的臺階后，視野驟然開闊，醍醐舞衣子果然如同清水所說的，只身站在洋館門口。

　　“舞衣子伯母。”

　　遠遠看見，清水剎那就大聲大了招呼，還高高舉起了手。

　　對方笑著對她點了點頭。

　　醍醐舞衣子今天穿著白色的無袖襯衫，下半身是非常寬大的鮮紅色百褶裙，襯衣被擠得鼓脹飽滿。

　　千臨涯和清水走近后，醍醐舞衣子笑著對清水剎那說：“剎那醬，好久不見了呢。”

　　“久疏問候，實在抱歉。”清水低頭，敬語說得流利。

　　千臨涯也低頭說：“夫人…貴安。”

　　一只柔軟潔白的胳膊箍了過來，繞在千臨涯的脖子上。

　　“小英雄終于舍得來我家做客啦？”

　　醍醐舞衣子的聲音響起，千臨涯不敢側頭，因為臉緊貼著禁止接觸的事項，一側臉就會犯規。

　　他倒是能看到，另一個方向，清水剎那手背頂在下巴下方，眼睛看著千臨涯露出幾分鄙夷。

　　你鄙夷我做啥？倒是看看立場啊！千臨涯在心中吐槽。

　　“說起來多久沒見了？有一個月了？上次見面，還是在仲夏茶會吧。好歹曾經是我家的茶頭，怎么就不來探望我呢？”醍醐舞衣子輕飄飄地說。

　　千臨涯感覺這位夫人還是跟之前一樣，相當難以應付。

　　“夫人不召見，我怎么敢貿然拜訪？”

　　“哼！”

　　醍醐舞衣子發出非常類似琉璃子的冷笑聲，手搭在千臨涯的肩膀上，對清水剎那說：“進里面去吧。”

　　因為千臨涯身高超過一米八，舞衣子比他矮不少，夠著手才能搭到千臨涯肩上，她用力把千臨涯壓下來，一邊往里走，導致他只能半彎著腰。

　　同時她那只手還不老實地揉捏著千臨涯的耳朵，弄得他身上發癢，想縮著頭。

　　舞衣子和琉璃子不太一樣，她的手腳重多了，捏起人來還挺疼的。從她的個性分析，這應該是她心情好的表征。

　　千臨涯大概能猜得到這位夫人今天為什么心情這么好，也能想到她為什么要沖自己撒氣，所以只是老老實實任她揉捏。

　　不過清水剎那顯然不能和他心靈相通，眼睛不住地看向他這邊，一臉難言的表情。

　　走進寬敞的門廳，進入富麗堂皇的會客廳后，舞衣子在主座上坐了下來，清水很自如地坐在她側邊，千臨涯猶豫一陣后，挨著清水坐了下來。

　　他坐下后，清水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一小段距離。

　　“東京的生活還習慣嗎？”舞衣子俯身在沙發扶手上，笑著問清水剎那道，“吃住都可還習慣？一個人生活有沒有什么困難？”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清水一本正經的回答，千臨涯還是頭一次看到櫻小姐這么乖，“這邊超市很多，蔬菜肉類都很齊全，晚上逛一逛就什么都有了，平時都是在家做飯。”

　　“早中晚三餐都在家里做？不辛苦嗎？”

　　“不會，習慣了就覺得挺有趣的。”

　　三人手里被遞上了紅茶，舞衣子飲了一口：“東京不比仙臺，城市太大，人也多，如果有什么困難，不要羞于跟我說。”

　　“謝謝伯母！”

　　兩人聊的都是一些家長里短，從她們的話里可以聽出來，醍醐家和清水家好像是世交，舞衣子和請水剎那的關系也挺親近的。

　　聽到兩人開始聊一些兒時的事情，因為沒頭沒尾，千臨涯也聽不太懂，最后終于忍不住問道：

　　“道閑齋小時候在醍醐家生活過嗎？”

　　兩人同時將目光轉向他。舞衣子露出笑容。

　　“剎那醬小時候可是我家的寶，我比疼琉璃子還疼她。”

　　清水剎那捂著嘴，很賢淑地笑起來，千臨涯肯定這是她裝出來的做作表情。

　　“小時候和琉璃子的關系確實很好。”她說。

　　“每天恨不得粘在一起。”舞衣子補充道。

　　千臨涯想起了什么，說：“等等，琉璃子說的那個差點結婚的對象，不會就是你吧？”

　　清水剎那微微睜大眼睛：“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琉璃子這都跟你說了？”

　　舞衣子站起身來，說：“那個時候還有照片，我去拿出來。”

　　“哎呀！”清水剎那紅著臉站起身，但沒辦法阻止興致勃勃的舞衣子夫人。

　　舞衣子上樓后，清水剎那收住了害羞的表情，捂著裙子坐了下來。

　　和千臨涯并排坐著。

　　“你剛才叫的什么？”櫻小姐恢復了正常聲線，清清冷冷地問。

　　“什么叫的什么？”千臨涯看著她。

　　“‘琉璃子’？你和大小姐關系很好嗎？”清水剎那問道。

　　“算是吧。”千臨涯挪回了頭。

　　櫻小姐歪著頭，看上去又在琢磨壞點子。

　　“我懂了，你不會是喜歡上大小姐了吧？”櫻小姐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因為擔當了醍醐家的茶人，在共處中逐漸產生了感情，不會是這種展開吧？”

　　千臨涯聽得滿肚子不是滋味，齜牙咧嘴地說：“你這戀愛腦是跟電視劇學的嗎？”

　　“這么激動干嘛？我也只是猜測罷了，”櫻小姐用手指頂在下巴上，對這個話題顯然意猶未盡，“很少有男性能拒絕醍醐大小姐的魅力，就正如很少有人能拒絕我的魅力。你會喜歡上琉璃子，也很正常。”

　　這家伙自負得討人嫌，千臨涯想要反駁她，但是想到自己也曾控制不住強吻了她，如果強行反駁會被懟，所以悶不吭聲。

　　但櫻小姐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一臉得意地繼續說：“就連你，照幽齋，你都克制不住自己，在我床上強吻了我…”

　　千臨涯用手壓住她的嘴巴，確認四周無人后，才放下手，小聲說：“別在這邊提這種事，會被誤會慘的。”

　　櫻小姐一臉傲慢地玩弄著自己的頭發，表情似乎是在嘲諷他“自己做得，別人卻說不得”。

　　“話說，你真的喜歡琉璃子？”櫻小姐好奇地問。

　　千臨涯沒有回答。

　　說喜歡也沒錯，但事情的真相倒不如說是反過來的。

　　可是三言兩語怎么能解釋清楚？他干脆不理清水剎那。

　　舞衣子捧著一部白色的相簿從二樓下來，把相簿放在茶桌上，翻開來對兩人說：“要不要看下小時候的琉璃子？”

　　千臨涯揚起臉。琉璃子那個驕傲的家伙，如果知道自己兒時的照片被翻出來，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他沒什么八卦的欲望，而且他喜歡的是16歲的琉璃子，小時候的蘿莉版琉璃子什么的，他一點都…

　　千臨涯湊上了相簿，第一眼看到的第一章相片，就是6歲左右穿著公主裙的琉璃子，一臉呆呆地看著鏡頭。

　　那么小的年紀，眉眼間就可以看出，長大后一定會出落成一位大美人。

　　“卡哇伊”千臨涯忍不出發出癡漢的聲線。

　　櫻小姐皺著眉頭，很嫌棄地看了他一眼。

　　舞衣子“咯咯”地笑了起來，修長的手指翻動著：“她們倆小時候一起玩的照片，我記得是在…”

　　千臨涯屏住呼吸，目光掃視那些那些被快速翻過的頁面，希望用瞬時記憶把那些照片印入大腦皮層，細化到每一個像素點。

　　“這個。”舞衣子把相冊抱起來，正面對著千臨涯和清水兩人。

　　照片里，大概七八歲左右，小小的琉璃子和小小的清水，兩人身穿潔白的婚紗長裙，兩人依偎在一起，清水雙手背在身后，琉璃子挽著清水的胳膊。

　　從表情上看，兩位都是陽光健康的小女孩，完全想不通是怎么長成現在這樣的。

　　如果不是顧忌身邊還有人，千臨涯可能會大叫一聲“啊！我死了！”

　　“我那個時候怎么這么…”清水剎那紅著臉，手向相片伸去，千臨涯眼疾手快，提前一步將手掌覆蓋到那張相片上。

　　清水剎那伸出的手也如影隨形，如同電光一般按住了相片的另一半，同時，她用飽含殺氣的眼神看著千臨涯。

　　千臨涯冷笑一聲，這種級別的威懾，對他怎么可能會有作用？他握住清水的手腕，把她壓住相片的手一點點拔起來，隨后，掏出相冊里的照片，舉在半空中欣賞起來。

　　“唔！好看！”他發表著感想。

　　“刷！”

　　清水剎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他手中的相片：“看完了就放回去。”

　　“輕點兒，小心弄壞了，”千臨涯連忙說，“這照片太可愛了，我都想復制一份帶回去了，說真的舞衣子夫人，我能復制一份帶回去嗎？”

　　舞衣子看著他溫和地說：“可以啊，只要你說出來，是因為喜歡照片上的誰才想帶回去，我就把照片送給你。”

　　千臨涯輕蔑地看了一眼清水剎那：“當然是因為琉璃子了…”

　　清水剎那捂住那張照片說：“舞衣子夫人，我建議不要把任何照片給他，我知道他的為人，他一定會用照片做奇怪的事…”

　　“咳咳咳咳咳…”千臨涯劇烈咳嗽起來，“其實兩個人都挺可愛，還有攝影水平也很高。”

　　清水剎那把相冊合了起來：“舞衣子夫人，今天的事情，包括照幽齋說過的話，我建議您轉達給琉璃子。”

　　“我會的，呼呼呼…”舞衣子捂嘴笑了。

　　千臨涯感覺自己遭到了致命的背刺，但清水壓根沒看他。

　　“說起來，那個，舞衣子夫人，”千臨涯小心斟酌著措辭說，“您能不能轉達一下琉璃子，她可能是手抖誤操作了，我line好像被她刪除好友了，您能不能…就是，提醒她一下，讓她把我加回來？”

　　“哦，那個啊，”舞衣子靠在了沙發上，胳膊很自在地搭在靠背上，“琉璃子跟我說過，她說是她會刪掉你所有的聯系方式。”

　　“呃…”千臨涯突然說不出話來。

　　為什么系統不能吸收宿主自己的心酸值呢？現在一定能加不少積分。

　　“放心吧，不是因為討厭你了，”舞衣子笑著說，“她可能只是不想讓心徹底亂掉吧。”

　　清水剎那明亮的星星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千臨涯的臉，似乎想從他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

　　千臨涯回眼看她，她的眼神里傳達出“你和琉璃子到底是什么關系？”的疑問句。

　　他沒有回應她。

　　一位女仆前來通知晚餐已經準備好，舞衣子帶領兩人走進餐廳，桌上已經擺好了豐富的西餐料理。

　　三人一起落座，千臨涯也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后，舞衣子才開始聊起正事。

　　“千君，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嗎？”

　　“不知道。”千臨涯回答。

　　實際上他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舞衣子肯定是看到他白天給她打過去的錢，才會讓他過來的。

　　“我聽說你給我家的賬戶打了幾千萬，那個是為什么？”舞衣子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之前的保安費用，”千臨涯回答，“我問過了，明面上有7200萬，我能負擔的起的只有這么多。”

　　舞衣子的表情沉下來：“醍醐家為了你付出的，遠遠比幾千萬日元要多得多。”

　　“這我當然知道，但目前以我的能力，我也只能提供這些了。”千臨涯坐直身體。

　　“不，我的意思是，醍醐家付出的，是琉璃子的真心。”舞衣子說。

　　在他們交談時，清水剎那一直在默默吃東西，此時聽到這句話，她猛然抬頭，明晃晃的眼睛，非常鋒利地刺向了千臨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