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被押送至大獄,卻沒有立即上刑。
因為在等。
直到朝中發了旨意,革除李國的內閣大學士等官職。
于是,一干校尉才剝了李國的外衣,直接開始動手。
片刻之后,李國熬不住,口里大呼,告饒聲連連。
隨后,他便被拉到了審訊室中。
張靜一已等在這里,他低著頭,簽了一道道的命令,交給身邊的書吏,書吏便捧著手令而去。
張靜一此時才擱下筆,而后抬頭起來,看一眼已是遍體鱗傷的李國。
張靜一隨即感慨道:“本是內閣大學士,位極人臣,天下人無不敬仰,人人都要稱一句李公,可謂是光耀門楣,令人稱羨。”
“只是可惜偏要做賊,那些金銀珠寶你又用了幾分幾毫?人啊最怕的就是不知足,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國帶著鐐銬,此時只趴在地上喘著粗氣。
張靜一背著手站了起來,卻接著道:“事到如今,你已沒有出路了。想來此時此刻,你也已萬念俱焚了吧?你的家人,就在隔壁,他們沒有受刑,我張靜一是講道理的人,動刑不是目的,我要的是真相,要的是事實。至于這個過程,終究你我相識一場,我又如何希望刁難你和你的家人呢?”
此時,李國呵呵的笑了起來,道:“成王敗寇。”
“你錯啦。”張靜一道:“若是查不出你的問題,真要冤枉了你,你尚可以說成王敗寇。可是你自己什么德行,你不清楚嗎?你自己干的這些丑事,你心里沒有數嗎?現在說什么成王敗寇,不過是亂臣賊子的自辯之詞而已。”
李國嚎哭道:“那你要如何?”
張靜一平靜地道:“李公是聰明人,我要做什么,難道李公心里不清楚嗎?這些銀子,不是憑空來的。那些送你銀子的人,也絕不是因為他們喜歡你,無端要送你這些金銀。你心里很清楚,給了多少錢,就得辦多大的事。”
“那么誰送你銀子,你又為他們把辦了什么事,好好地說清楚吧,說清楚了,我固然不可以為你免死,但是至少可讓你死的痛快一些。方才你已受過刑了,其實我張靜一,厭惡這些刑具,依靠刑法來治人,不是我的本意。只要你老老實實交代,我自然會給你一個體面。”
李國哈哈大笑道:“我若說了,只怕你也未必敢拿人。”
“你休要拿這些話來嚇我。”張靜一勾唇一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敢拿你李國,就敢拿別人。聽說你平日里兩袖清風,從不收受人好處,這一點,我已核實過了,沒有錯,其他的銀子,你都沒有收。唯獨收的就是那么一些人,這些人為何送你七百萬兩,你比我清楚,現在我就是要名冊,拿名冊給我,一切好說,不給那么我會讓你到肯給為止。”
李國定定地看著張靜一那雙感受不到溫度的眼睛,好一會后,他猶豫著道:“我若給了,也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張靜一笑了:“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不要再自誤了,我的耐心很有限。”
說著,張靜一淡淡道:“扶他坐下來說話。”
一旁的校尉聽命,將李國從地上拎起來。
隨著一陣鐐銬嘩啦啦的響,李國便被擱在了鐵椅上。
張靜一與他相對而坐,道:“李公我相信你金榜題名的時候,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至少不是現在這般,與人蠅營狗茍,滿腹算計。那時候或許你還在想,自己真要如書中所說的那樣,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這教訓還不夠沉痛嗎?若我是你,我定然會選擇一切返璞歸真,發生了什么,該說什么,統統都說出來,那些給你送來金銀的人,并不是你的朋友,你們是相互利用的關系,既然如此,你就該抓住機會,利用他們,給你自己減輕一些罪責。”
張靜一說罷,笑了笑道:“這些日子,你對我多有誹謗,可是我對李公有過怨言嗎?因為我知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今日你我在此,坦誠相見,有何不可呢?”
李國臉抽了抽,他本是恨恨的瞪著張靜一,可現在,臉色微微有些松動。
他沉痛地嘆息道:“只怪老夫技不如人啊。”
說罷,他道:“我若告訴你,送我大禮之人,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人,你信不信?”
張靜一笑了,道:“只要你有合理的解釋,我自然會信。”
“就如那個叫陳睿的人一樣,送我禮的人,也是一個化名,但是我知道,這個人不,準確的來說,這一些人,很不簡單。”
“嗯?”
“他們每年兩季,都會送一大筆銀子來,平日里,也不會叫我幫什么忙,他們自稱自己是南直隸的盧家人,我曾暗中查訪過,這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沒有這個人,他們為何送大禮給你。”
“因為他們請我辦一些事?”
“什么事?”
“隔三差五,會送一兩張條子來,有時是在朝中為一些人說說話,有時是提拔哪個官員。”
“提拔哪一些官員?”
李國抬頭看著張靜一,沉默了一會,而后道:“南直隸、浙江、江西、還有閩粵上至布政使,下至知府、知縣,除此之外,還有武官”
張靜一倒吸了一口氣,道:“這么多,上上下下有多少人?”
李國道:“百人以上。“
七百萬兩紋銀買這么多的官。
而且集中于數省。
張靜一沉吟著,而后道:“就算要買官那么我來問你,你只是一個內閣大學士,如何能確定這么多地方官的去留?”
這時候,張靜一想起了當初的東林黨。
東林黨在當時,控制住了吏部,幾乎所有的官員功考,都由吏部決定,再加上控制住都察院,隨時彈劾政敵,以至于當時同朝為官的楚黨、齊黨損失慘重。
要嘛給彈劾走,要嘛就不得升遷,而依附東林之人,則平步青云,于是,人人都稱自己是東林黨,喧囂一時。
比如當時東林黨不但在內閣有大學士葉向高,又有吏部尚書趙南星、吏部給事中魏大中掌控人事任免。同時左都御史高攀龍、左僉都御史左光斗、御史房可狀等數十人掌握了都察院,操控了輿論。
如此一來,幾乎可以讓朝中百官,人人自危,不聽話的彈劾,甚至在京察中直接罷免。
只有東林黨的自己人,則一個個得到高官厚祿,以至這東林黨,盛極一時,在朝為官的骨干就有一百多人。
可這一次,張靜一卻覺得更恐怖。
因為當初東林所把持的,也只是朝綱,可現在有一群人,居然借此機會,開始有組織地滲透整個大明的地方官系統。
這些人開始變得更加隱蔽,而且在朝中,至多也就是黨爭罷了,而在地方上,可都是要掌握軍政和民政的。
一旦依靠這種方式結黨,后果就更為可怕了。
李國看了張靜一一眼,隨即道:“身為大學士,確實不好具體過問這些事,但是朝廷任免,有朝廷的章程。”
張靜一便問:“怎么個章程法,你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李國道:“若是太平府知府出現了空缺,吏部往往候選三人,這個只需要吏部一個主事就可以決定,要收買一個主事很容易。”
主事確實不算什么重臣,張靜一點點頭。
李國又道:“那么早已擬定的人選,便可輕松進入備選,備選之后,只要有人為他說話,譬如老夫下一個條子幾乎吏部不會為難,畢竟只是區區一個知府。”
張靜一皺眉道:“每一次,你都下條子?”
李國搖頭道:“其實也未必,畢竟有的備選,也不容小覷,不過只要在這個時候,隨便讓一個御史,在這個時候彈劾一下此人,那么不管有罪無罪,這個人勢必也就得墊后了。”
“因而要辦這樣的事,其實只需兩個中下層的大臣,即可辦到,吏部有人呼應,都察院有御史候命,關鍵時刻,老夫出來說說話,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張靜一禁不住冷笑道:“你處處去打招呼,吏部尚書豈肯容你?”
要知道,當今禮部尚書周應秋,乃是魏忠賢的人。
李國便道:“只是地方官吏,無傷大雅,周部堂為此和老夫結怨,實在沒有必要。別忘了,老夫也是魏公公的同鄉。再者說了,吏部尚書也有求于老夫。”
“求你什么?”張靜一目光幽幽地看著李國。
李國道:“五品以下官吏,吏部可以自行決定,五品以上,則需要廷推。我所推舉的,多為地方官,吏部就可以做主。可這周應秋有些門生故吏,若是想牟取高位,倘若廷推之中,老夫反對,那也決不可能。因而吏部上上下下,都愿賣老夫這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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