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張國紀,確實許多人都震住了。
因為當初不是沒有查過張國紀,最后…大家都只認為張國紀不過是被裹挾。
可誰能想到…此人乃是主謀之一。
天啟皇帝的臉頓時就拉了下來。
而那吊在半空中的麓山先生更是臉色陰沉,和方才的憤怒不同,此時…他的臉色變得格外凝重起來。
張國紀則是一臉怒不可遏的樣子。
天啟皇帝則道:“是他?”
“是!”張靜一篤定地道:“至少在京城,指揮這一場陰謀的,就是太康伯,而不是其他人。”
“這樣的蠢物,也能做主謀?”天啟皇帝不禁怒罵。
張國紀只陰沉著臉,再不發一言了。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吊在此的麓山先生,彼此交換著眼神。
只是…此時此刻…這些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只見張靜一道:“其實…臣從一開始,也絕沒有懷疑到他的頭上…倒不是因為…臣和陛下一樣認為他愚蠢。當時陛下在遼東遇‘刺’,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太康伯確實沒有什么異動。而且…即便他沒有什么圖謀,也會有人想利用他們張家,達到自己的目的。”
“臣之所以滋生出疑心,卻是因為…臣當初查太康伯張國紀的時候,這張國紀的表現過于怯弱。其實怯弱也可以理解,可是…他的女兒被廢,他竟也坦然接受…”
說到這里,張靜一笑了笑,接著道:“他們張家的一切,都來源于當初的張皇后,張皇后被廢,對于張家而言,不敢說滅頂之災,卻也絕對是天崩地裂的事,可張國紀始終在強調自己的怯弱,那么…問題就出來了。”
張靜一的眼睛看向張國紀:“要嘛就是這個張國紀過于聰明,心知此時他必須克制女兒被廢之后的怨恨心理,必須著重地強調,自己只想求生,因而一再向臣暗示,他只是一個窩囊廢。那么…若是這種可能的話,這張國紀就不是蠢人,不只不愚蠢,而且絕對的聰明絕頂。”
“而另一種可能就是,此人當真愚不可及,只是…一個如此愚蠢之人,且這么容易被人所利用,那么為何在廢后這件事上,表現得如此完美呢?”
此言一出,天啟皇帝驟然之間如芒在背。
沒錯,張國紀的表現…太完美了。
天啟皇帝忍不住道:“朕隱約知道一點什么了。”
張靜一笑嘻嘻地繼續道:“這就好像那三國中的劉禪一樣,他說樂不思蜀,人人都笑他是傻瓜,可是他作為亡國之君,他被人取笑為傻瓜,那么這個人…到底是有大智慧呢,還當真是個傻瓜呢?張家所面臨的問題,其實也是如此,張家廢后,不啻是讓張家陷入了死地,而正因為張國紀表現完美,這才讓大家放松了對他的戒備,他才得以…繼續延續。因而…臣當時就注意到了他,只是…也知道繼續盤問,沒有多大意義,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如暫時先將他故意釋放,而后…慢慢地摸他的底細。”
張靜一隨即又道:“這些日子,他表現得也確實很好,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任何事,總會有痕跡,就比如…他需偷偷和人聯絡,既然自己不方便,那么他們張家的人…總還有人會和其他人接觸…其實…他們的手法十分隱秘,直到今日,當他們急于動手的時候,臣才敢確定。”
“這又是為何?”
“因為麓山先生這些人,就算再愚蠢,也會清楚,單純的行刺陛下,其實是沒有意義的。陛下一旦駕崩,我大明就立即會有新的皇帝登基,所以…殺死陛下一人,又能如何呢?臣斗膽打個比方,當初土木堡之戰,那瓦剌人,劫持了英宗皇帝,又如何?不是很快就會有代宗皇帝,與他們決一雌雄嗎?”
“所以,在他們弒君的這個環節之中,卻還需要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宮中。因為弒君只是第一步,弒君之后的下一步,一定是操控朝局。若是宮中無人,他們就和一群蟊賊沒有分別。可他們不是蟊賊,他們是巨寇。巨寇所圖謀的乃是天下,怎么可能,只冒失的弒君,卻沒有給自己善后的方法呢?臣思來想去,他們既要善后,那么唯一的機會,就還是廢后張氏了。”
天啟皇帝冷笑道:“一個廢后,又有什么用?”
張靜一立馬就道:“當然有用,且不說廢后張氏執掌宮中這么多年,宮中一定有不少的親信之人,另一方面,她剛剛被廢,只要天下人認為,張氏被廢,是因為陛下聽信了讒言就好,這張氏的名聲極好,到時,自會有他們的人…為張氏爭取。而連接張氏最重要的環節,就是太康伯張國紀!”
本來張靜一確實不敢斷定張國紀就是主謀之一,可一得知南鎮撫司可能謀反,頓時就可以確信了。
天啟皇帝點頭,而后看向張國紀,接著咬牙切齒地道:“朕已饒你一次,想不到你還不肯收手。”
張國紀此時只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
天啟皇帝又對那吊在房梁上的麓山先生道:“你說…他與你究竟是什么關系?你們還有哪一些同黨?”
麓山先生只是冷笑:“你們說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天啟皇帝便冷哼道:“好,朕就剮了你。”
張靜一勾唇一笑道:“陛下,剮了太可惜了,陛下難道忘了,臣保證一日之內,一定能審出結果嗎?”
天啟皇帝這才咬了咬牙,而后又道:“一日之內?”
張靜一斬釘截鐵地道:“一日之內,水落石出!”
“好。”天啟皇帝道:“不過,朕得到邊上看著,學一學。”
張靜一道:“陛下聰敏過人…天文地理…無一不…”
“好了,趕緊審,審出來了,朕有重大賞!”
張靜一定了定神,隨即道:“來人…先將所有人犯,統統押去新縣。”
這張國紀被人上了鐐銬,押送到了新縣之后,卻枯坐著,依舊一言不發。
他顯然是打定了主意,如今…橫豎都是死無葬身之地,絕無幸免了。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很快,他便被拉去了審訊室。
在這里,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玻璃,在玻璃的另一邊,正是是天啟皇帝人等。
而張靜一此時,則擺了一張桌子,坐在了張國紀的對面。
這新縣的大獄,張國紀已經來過一次,只是此次再來,物是人非。
他抬頭,淡淡地看了一眼張靜一,而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張靜一道:“沒想到吧,我們今日,又在這里…”
張國紀笑了笑道:“當然記得,只是老夫確實沒有想到,還會有今日。”
張靜一便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張國紀直接搖頭:“我已到了絕路,已經沒有辦法幸免了,此時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分別呢?何況…這些年來,我苦心經營,也結識了不少的朋友,這些人…與我休戚與共,我如何能對不起他們?我自然知道,你想從我口里掏出一點什么來,可是…恕難從命!”
很顯然,他的態度十分堅決。
張靜一道:“你應該很清楚,我遲早會查到的。”
張國紀不為所動,淡淡道:“你若有本事,你自管去查,但是…絕不可能從我口里得到什么。”
張靜一頷首點點頭,而后道:“太康伯果然還是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不愧是條漢子。”
張國紀卻道:“我能喝口茶嗎?”
張靜一點頭,朝文吏看了一眼,那文吏會意,連忙起身,去取茶去了。
等茶水送來,張國紀抱起了茶盞,這才又道:“你可知道為何老夫愿意冒著千刀萬剮的風險做這些事嗎?其實老夫已經貴為國丈了,再怎么樣,也做不得天子,這樣做,實在沒有意義。”
張靜一道:“你是想說,你這樣做,是為了天下蒼生?”
張國紀認真地想了想,才沉吟道:“我本是陛下的岳丈,可是看著他的所做所為,也親眼看他寵信的那些奸臣逆子,看到他們興起大獄,更見當初…為了對付東林黨,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君子,統統投入獄中,戕害而死。張靜一,你說,凡此種種的事,但凡一個正直的人,眼見這些事,愿意干休嗎?”
張靜一凝視著張國紀,不置可否。
張國紀笑了笑道:“你看,你啞口無言了。”
張靜一則嘆道:“不是我啞口無言,而是我在想一件事。”
張國紀道:“愿聞其詳。”
二人心平氣和地說著話,倒不像是在審訊。
此時,張靜一淡淡地道:“我在想,既然已經人神共憤,可是為何…你們卻如此不堪一擊呢?”
“什么?”張國紀面上微微露出了羞怒之色。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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