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下了鑾駕,看了田爾耕等人一眼。
此時他精神極好。
麓山先生乃是眼下這一場欽案的最重要人物,只要拿下了此人,那么一切就可以揭曉了。
天啟皇帝這個年紀,正是好奇心最強的時候,如今聽聞人拿住了,而且還指名要見自己,他非但不覺得冒犯,反而興奮又新奇。
因而,匆匆趕來。
天啟皇帝道:“諸卿,都平身吧,此番卿等立下了大功,何罪之有?”
田爾耕驟然來了精神,他精神抖擻地道:“陛下…這區區功勞,算不得什么,都是托了陛下的福,也是承蒙了魏公公他老人家運籌帷幄,若不是他時常教誨臣,說是干廠衛,便是耕牛,講的是一個勤勉二字…臣…”
“好啦,好啦,朕現在知道你有功勞,你勤勉,還有你那干爹魏伴伴教授了你做人的道理,你這都是從魏伴伴身上學來的。”天啟皇帝不耐煩地道:“休要繼續啰嗦,人呢?”
田爾耕驟然顯得有些尷尬。
天啟皇帝這個人,說話有點直,有時根本就不給人留有什么情面。
田爾耕連忙要張口。
身后的駱養性卻道:“陛下,就在獄中。”
天啟皇帝頷首,忍不住看了駱養性一眼,隨即道:“汝父身子還好嘛?”
駱養性,天啟皇帝是認得的。
當然,他的父親,也就是因病而請退的前任衛指揮使,天啟皇帝也是印象深刻。
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駱家雖然得到了嘉靖皇帝和萬歷皇帝的信任,甚至在歷史上,他們也深得崇禎皇帝的信任,可謂一門三指揮使。
可唯獨在天啟皇帝這兒,天啟皇帝對于駱家卻頗有幾分不喜,沒其他原因,其實就是沒眼緣,不喜歡他們的調調。
駱家過于愛好結交同鄉和名士,這在天啟皇帝看來,屬于不務正業。
當然,駱家在衛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正因為如此…這駱家人雖然不能執掌衛,卻也少不得給駱養性一個衛指揮使同知的位置。
此時,駱養性躬身道:“陛下,臣父的身子,尚可。”
天啟皇帝便淡淡一笑,而后跨步進去了殿中。
如今京城的天氣已是轉寒,天啟皇帝穿得鼓囊囊的,外頭披了一件猩紅披風。
進入獄中之后,很快通過了甬道,便進了囚室。
這囚室的守衛,格外的森嚴。
天啟皇帝進去,便見一人被吊著,遍體鱗傷。
他仔細地辨認著眼前這個所謂的麓山先生,隨即大笑道:“你便是麓山先生?”
麓山先生不言。
天啟皇帝回頭,便朝著身后的隨駕眾臣以及韓林,還有衛指揮使田爾耕、駱養性看一眼。
田爾耕便立即上前道:“陛下,已經確認了,此人就是麓山先生,他不但平日里形跡可疑,而且…還查抄出了大量的書信,這些書信…是絕不可能作偽的。”
早有人給天啟皇帝搬了一把椅子來。
天啟皇帝卻沒有坐下,而是背著手,繼續凝視著此人,道:“你不是說,要見朕嗎?現在朕來了,為何現在卻不言?”
“你就是天啟那小子?”終于,麓山先生說話了,他說話的聲音,很虛弱。
一旁的田爾耕等人,頓時勃然大怒。
天啟皇帝卻是一點都不生氣,依舊背著手,氣定神閑地道:“不錯,朕便是天啟那小子。”
“可惜…”麓山先生道:“太祖高皇帝雖然也暴虐成性,可至少也是行事有章法之人,誰曉得他的兒孫們,卻是一個不如一個。”
“大膽。”
天啟皇帝壓壓手,卻是笑嘻嘻地道:“你直接說朕是昏君就好了,朕不介意的。”
麓山先生道:“陛下現在已經連廉恥也不要了嗎?”
“廉恥不是對你這等亂臣賊子的。”天啟皇帝道:“我看你是讀書人,你們讀書人,不是成日教授君君臣臣嗎?”
麓山先生道:“可是你豈不聞,君視臣為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為犬馬,則臣視君為國人。君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寇仇?”
天啟皇帝此時感慨道:“這樣說來,你認為朕視爾為什么?而你卻又為何對朕有如此深仇大恨?”
“陛下橫征暴斂…”
天啟皇帝聽到這里,不禁失笑:“朕看你之乎者也,想來你是讀書人吧。朕橫征暴斂?大明兩百多年,你們這些讀書人出身的,朝廷一直都給你們官做,即便沒有官做,至少也根據你們讀書的好壞,給予你們功名。不只如此,朝廷還針對你們,免除了徭役和賦稅。甚至,你們在鄉間,官府還讓你們代替朝廷爭取糧稅。”
“這兩百多年來,你們做官,你們可以暢議國家大事,你們沒有稅賦和徭役,你們甚至代替朝廷向百姓爭取稅收,從中牟利。再后來呢,你們在鄉間放貸,你們開礦,你們榨油售賣,你們的土地,從明初到現在,增長了多少,你敢說嘛?別告訴朕,你家的土地,是靠勤儉而來?尋常百姓,辛苦耕作,也難求溫飽,你們只要有了功名,就有無數人為了避稅,投奔你們為奴,投獻土地。”
“如今,你們的財富和土地越來越多,功名給予的恩榮也越來越大。如今…朕征礦稅,征商稅,就成了橫征暴斂?大明朝不是靠你們養起來的,你們自始至終,只從朕和朝廷這里得到無數的好處,卻從未承擔過任何的干系,哪怕是沉重的遼餉,繁重的徭役,也和你們沒有一丁點的關系…這就是你所謂的朕視爾等為草芥?是朕視你們為犬馬?國家養士,就養出了你們這群飯桶?這些話,你竟也好意思出口?”
說到此處,天啟皇帝再沒有了方才的淡然,勃然大怒道:“我大明,亦或者朕,若說當真對不起,那也是對不起可憐的軍戶,還有那些可憐的百姓,他們兩百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過一天的好日子,真如草芥和牛馬一般,你這厚顏無恥的老賊,身為士人,卻說出這番話,真是無恥之尤。”
這麓山先生也大怒:“呵…狡辯,不過是狡辯而已,天下百姓,已是對你忍無可忍。”
“當然忍無可忍。”天啟皇帝冷冷地道:“所以朕打定了主意,從此以后,自當善待百姓,要一改祖宗們的苛政。可是…百姓們要輕徭役,要減賦稅,國庫的錢糧從哪里來呢?”
天啟皇帝凝視著這麓山先生,接著道:“你們不是有錢嗎,你們不是有糧嗎?你說朕橫征暴斂,這也沒有錯,朕還真打算橫征暴斂,你們準備承受吧!”
“昏君!”麓山先生咬牙大喝。
田爾耕已經不能淡定了,若是這家伙繼續口無遮攔下去,自己如何交代?
于是,他大罵道:“狗東西,事到如今,死到臨頭了,還不自知!”
他這么一罵。
天啟皇帝身后的伴駕大臣們,卻個個鴉雀無聲,站在他們的立場,他們是覺得麓山先生的話雖值得商榷,卻也有道理的,而至于陛下…
田爾耕這般一罵,這麓山先生隨即大笑:“哈哈哈哈…老夫死到臨頭,哈哈哈…到底是誰死到臨頭呢?昏君,田爾耕奸賊,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此言一出。
卻在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身后的駱養性,此時面上也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與此同時,一個南鎮撫司的百戶,卻是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天啟皇帝的身后。
這牢房狹窄,所以大家都擠在此。
衛乃是親軍,在旁扈從,也不會令人生疑。
天啟皇帝此次前來,所帶的護衛,其實并不多,畢竟衛本身就是天子的護衛。
而此時,這百戶已從袖里…偷偷地伸出了一支匕首,隨即,他先越過天啟皇帝的后肩,與麓山先生飛快地對視了一眼,眼中露出了幾分崇敬之色,而后他目露兇光,似用盡了力氣,將匕首狠狠地朝著天啟皇帝的后腰插去。
這匕首狠狠一捅。
頓時,身邊的人有所察覺。
這時,一旁的一個翰林戰戰兢兢地道:“你要做什么?”
他話剛出口,另一邊,又有一個南鎮撫司的穿著校尉模樣的人突然拔刀,而后直接給這翰林一刀。
翰林呃啊一聲…隨即便倒在了地上。
誰也沒有預料到,突然會有此大變故。
不過…那刺殺天啟皇帝的百戶,一匕首下去,本是要等待著天啟皇帝鮮血四濺。
可就在此時…
匕首好像刺在了鐵板。
而這百戶陡然一驚。
他顯然匪夷所思。
可這時,天啟皇帝卻是轉過了身來,而后用一種譏誚的眼神看著他。
下一刻,天啟皇帝抬手,猛地…將自己外頭的披風撕拉一下,掀開。
而后又將套著的外衣一扯…
緊接著,內里的灰色大衣,便露了出來。
那匕首顯然已經戳破了灰色大衣,不過…里頭…
在大衣里…還裸露出了一塊鋼板。
天啟皇帝譏諷地看著他道:“以為朕是傻子嗎?你們成日總惦記著朕,想讓朕死,煩死了!”
說罷,他手摸向腰間插著的四五支短銃,口里道:“今日,就叫你們這些狗東西知道,就算朕獨身一人,也絕不是爾等這些小丑有資格圖謀的!”
這幾張寫的很累,更的很慢,抱歉,那啥,月底了,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