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演又不傻。
他很清楚,衛肯定查到了些什么。
事實上,這些在他上殿之前,就已經有所預判的。
衍圣公府的一些事,他是有所耳聞的。
畢竟…身居高位,在曲阜又是土皇帝,莫說是曲阜,就算是整個山東,誰見了這衍圣公,敢多說什么呢?
出自這樣的家庭,這孔衍植能好到哪里去?
問題的關鍵不在此。
問題的關鍵是,張靜一誅殺衍圣公,就是徹底的要滅儒,是對儒家的大不敬。
連衍圣公都可以殺,那么豈不是一手遮天了?
所以此時,陳演的眼圈紅了,又是潸然淚下道:“這張靜一,分明就是惡意打擊報復,實為天下人所不齒。且不說…這些罪證,是真是假,就算為真,那又如何?難道人就不能犯錯嗎?衍圣公乃是圣人之后,難道陛下卻不能容忍他們分毫嗎?現在天下人人義憤填膺,都聲言要為圣人報仇,陛下若是繼續姑息此子,將來亡大明者,必此人也。”
張靜一立即反唇相譏道:“有罪而不治,這是什么道理?衛乃是奉旨辦事,對待亂黨,絕不心慈手軟。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衍圣公莫非比王子還厲害?他們這般魚肉鄉里,甚至明知有人謀反而不報,便是萬死之罪。陛下對他們恩重如山,他們不思圖報,哪里有半分的忠義?這樣的狗東西,莫說當初我殺了便殺了,今日他若是再活過來,我再殺一遍!”
這話…很狠。
擺明著就沒把滿朝文武放在眼里。
好啊…
陳演勃然大怒,已恨不得跟張靜一拼命了,他如一副斗雞一般的架勢,氣勢洶洶地道:“就算有天大的罪,此圣裔,也當赦免。何況這所謂的罪證,不過是有人構陷。張靜一…你如此張狂,哈哈…哈哈…好的很,老夫今日…與你不共戴天!”
見陳演如此,百官莫不感同身受。
于是許多人跪下,哭告道:“自從陛下聽信了張靜一這亂臣賊子,天下人無不與陛下離心離德,陛下到了現在…還要姑息養奸嗎?”
“陛下…不殺張靜一,圣人在天有靈,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今日陛下不殺張靜一,臣等…愿死,就請陛下…誅盡臣等…”
言辭已越來越激烈。
也開始有越來越多有分量的人站了出來。
黃立極幾個,已是嚇壞了。
他們所害怕的就是如此。
一旦百官和天啟皇帝徹底決裂,他們的立場,就成了重中之重。
而他們到底該站在哪一邊呢?
無論是哪一邊,自己都吃不了兜著走。
此時,天啟皇帝氣得咬牙,看著一個個站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不少…竟還是他所器重之人。
卻在此時…
轟隆…
突然一聲爆炸巨響傳出。
魏忠賢大驚,立即道:“陛下…護駕,護駕,保護陛下…”
不過…好在是虛驚一場。
有宦官忙是上前奏報道:“陛下,宮外發生了爆炸,不過…動靜是不大。”
天啟皇帝怒道:“天子腳下,怎么會出這樣的事?去徹查,立即來報。”
宦官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連忙道:“奴婢…遵旨。”
當然,這只是一段小插曲。
對于陳演等人而言,這個時候,是容不得有什么事,破壞他們的大局的。
現在情緒已經醞釀了,誰還管這些許的小事。
陳演悲戚地道:“陛下啊陛下…你聽這張靜一他說的是什么話,什么人,他想殺便殺…這是什么道理?”
“這天下,若是連圣人之后都是亂黨,那么這天下,還有誰是清白之身?陛下…臣…臣…”
說著,居然一下子朝著那殿柱要撞過去,大義凜然地道:“陛下若是再無動于衷,袒護張靜一,這大明危亡只在旦夕,臣寧愿今日血濺于此。”
眾人又紛紛道:“陛下…陛下啊…”
眾人紛紛嚎哭起來。
一時之間,殿中哭聲震天。
“陛下…”此時,卻有一個聲音傳來。
天啟皇帝只覺得煩躁得很。
一個狗屁圣裔,惹來一群人像瘋了似的!
殺張靜一,開玩笑!
最多給他罰俸一輩子,這算是底線,就當是朕把他一輩子的薪俸給省了。
其他的…他只充耳不聞。
當然,無論是太妃,還是孫承宗,在請他來之前,都有過告誡。
說是這個時候,天下人怒不可遏,所以最好的辦法,絕不是繼續去拱火,今日朝見百官,陛下就當一個木樁子就好了,隨著他們鬧,反正事不辦就好,等這些人發泄之后,也就安靜了。
總算…能讓天下人泄泄火。
總比跑去火上澆油要強。
因而天啟皇帝打定了主意,只當自己是個木頭人,一聲不吭,只是眼睛一直盯著陳演,心里也忍不住的想…他怎么還不撞柱子?
撞來看看啊。
這倒不是天啟皇帝黑心,實在是他一直很好奇,總是傳聞古大臣能撞柱而死,可天啟皇帝則懷疑,人是撞不死自己的。
就這般聽到無數人哀嚎和咆哮。
卻在此時…
突然有宦官臉色大變地進來,驚慌無措地道:“陛下…陛下…出事啦,出事啦…”
這宦官邊沖進來,邊大呼。
天啟皇帝頓時一下子活了,飛也似地從御椅上站了起來,驚喜地道:“出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
眾臣一聽,頓時勃然大怒。
這是故意擾亂視線,方才還一副軟噠噠的樣子,現在就這樣精神。
他們甚至懷疑,這是想要轉移話題。
所謂一鼓作氣,現在情緒都醞釀到了這個程度,怎么可能中斷?
于是陳演怒道:“天大的事…可有今日之事要緊嗎?”
天啟皇帝則不理會這些人,而是滿眼好奇地繼續凝視著宦官,而后厲聲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這宦官忙道:“有人在京城里行兇…他們極為囂張…居然…居然打家劫舍,將很多人的家都砸了,不只如此…竟還擱了火藥…”
天啟皇帝一聽,頓時道:“莫不是有什么亂黨?果然…朕就知道,京城里盡都是亂黨…廠衛去了沒有?順天府呢,他們死了嗎?”
這宦官想要答。
而百官卻一個個憤怒已到了極點。
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借故轉移話題。
今日鬧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天大的事,也得擱置一邊去。
而那陳演,更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齒,恨恨的樣子:“陛下…”
天啟皇帝壓壓手:“先聽他說。”
宦官這才有了機會繼續道:“本是要管的,可是…人去了,卻…又回去了…”
天啟皇帝挑眉道:“回去了,這是何故?”
“說是…那是圣裔,都是至圣先師的子孫…”
臥槽…
天啟皇帝猛地精神一震。
百官這時…才開始慢慢地察覺到有一些不對勁了。
這…怎么感覺…好像…是一個圈套?
“陛下…這是陰謀,是有人假借…”
“炸的都是誰?”天啟皇帝看著這宦官。
這宦官抬頭,嚅囁道:“炸的…炸的有陳家…”
陳演覺得自己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道:“哪一個陳家。”
“你家…”宦官哭笑不得的道:“鬧的太厲害,奴婢…其實也只大致知道一些,只曉得一群孔家人,突然沖進去,口里說什么天誅陳氏,還說什么要殺什么亂臣賊子。后來…又是打砸,又是放火。還聽說…聽說…陳家少爺的蛋…”
“什么蛋?”陳演覺得有些眩暈。
殿里驟然之間,開始安靜下來。
不得不說,這宦官贏了,他終于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蛋啊,就是那個…那個…奴婢沒有的東西,陳家少爺的蛋…它碎了…據說是在毆斗之中,不幸被人踹碎的。還有陳家的老太爺,也受了驚嚇,昏厥不醒…”
陳演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的響,一片空白。
宦官又道:“還有更慘的。”
陳演:“…”
“也不知是誰,居然將陳家的祠堂…給炸了…好家伙…那真是…真是…”
宦官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百官們甚至已不忍心聽下去。
大家第一個反應,都是紛紛看向陳演。
陳演只覺得胸口悶得慌。
有一種想呼吸,卻無法吞吐的感覺。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而后,嘴巴才嚅囁道:“這是騙人的,這是騙人的…”
他口里這樣說,表示不相信。
可陡然之間,他突然爆發。
一下子,沖向殿柱,昂起腦袋就朝柱子撞。
可憐的殿柱發出嗡嗡的聲音。
陳演隨即哀嚎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們不要想誆騙老夫!”
說罷,一屁股跌坐在地,而后哀嚎道:“陛下…陛下…這些該死的賊,請陛下做主啊…”
隨即,他匍匐在地,咬牙切齒道:“陛下…不能再縱容這些亂臣賊子了!”
馬上就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