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下了旨意。
日子倒是又平靜了下來。
畢竟誰也不知那建奴人會在什么時候進攻。
可日子卻還需過下去的。
只是一封封旨意之后,朝中卻又有了新的動向。
先是有人彈劾袁崇煥通敵,主導了此次議和。
緊接著又有人彈劾滿桂。
整個京城,似乎永遠都不缺爭吵。
好在一時沒人將矛頭指著張靜一。
畢竟張靜一現在實在是太硬了。
當然,不爭鋒相對,并不代表沒有其他的言辭。
陰陽怪氣,可是讀書人的專長。
而百官,某種程度來說,恰恰是讀書人中的精華。
近來就有不少關于令講武堂和神機營調山海關,防備建奴人的聲音。
山海關即是京城的門戶,同時進可馳援寧遠。
這半年以來,講武堂和神機營已經培養出了大量的人才。
尤其是入學的秀才,如今一個個在講武堂學習之后,充入了神機營擔任各種職位。
隨即操練招募來的將士,聽說也很有一番樣子,比之東林軍不遑多讓。
甚至還有人稱,一個神機營的士卒,可抵五個東林的生員。
這些人在經史之中,摘句尋章,居然拿出了當初周亞夫細柳營的典故出來。
說這洪承疇便是當代周亞夫,而神機營乃是細柳營,如何軍紀嚴明,戰力無出其右。
以至于不少大臣,都以巡視的名義前往神機營探訪,進去的人,往往回來之后都是贊不絕口。
對于這些話,張靜一倒是無所謂,畢竟花了這么多銀子,若是洪承疇當真能給大明締造出一支百戰精兵,天啟皇帝的錢至少花的也不冤枉。
至于他們是否比東林軍要強,這顯然對張靜一而言,沒有太大的意義。
只是東林軍內部,倒是不少人聽了憤怒不已。
當然,有張靜一壓著,倒也不會出現什么亂子。
到了六月,在這小冰河期,直到這個時候,京城里才散去了寒氣,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似乎那皇太極所擔憂的事,并沒有發生,像是虛驚一場。
就在天啟皇帝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的時候。
此時,卻有快馬自廣渠門狂奔而來,而后宮中立即召百官覲見。
張靜一其實早就知道有快馬來報,就感覺可能出什么事了。
于是匆匆趕至西苑。
剛到這里,便見天啟皇帝正襟危坐,群臣膽寒,個個臉色不大好看的樣子。
張靜一徐步入內,先是行禮道:“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朝他點點頭,而后皺著眉頭道:“你自己看吧。”
于是一本奏疏,經宦官很快就送到了張靜一的手里。
張靜一只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就在一日之前,先鋒的鐵騎,突然襲了遵化和三屯營,在三屯營駐扎的明將趙率教猝然沒有防備,當即戰死,保定巡撫王元雅與保定總兵官朱國彥見事情已經難以挽回,自盡而死。
張靜一見了這奏疏,頭皮發麻。
建奴人…入關了。
這入關如此突然,已經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這可是十幾萬人啊,十幾萬的大軍,浩浩蕩蕩,從沈陽出發,需要經過薊州、撫寧、永平等地。
居然事先沒有人發出示警?
意味著…他們在行軍的過程之中,是得到了許多人默許的,至少駐扎于遼東的許多軍馬,居然可以坐視他們一路朝著京城殺奔而來。
除此之外,龍井關和大安口這兩處長城的軍事要塞,按理來說,也足以抵擋建奴人一陣子,可偏偏,要塞中的守備,直接投降。
以至建奴人突然入關,長驅直入,直襲保定等地,開始清掃京城外圍的區域,為做好圍攻京城,做好準備。
可憐那保定巡撫和總兵,等他們聽到建奴人殺奔而來的時候,只怕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畢竟他們在關內,關內承平,根本沒想到,會有數不清的建奴人,居然浩浩蕩蕩地殺入京畿。于是,大罵遼東諸將無能,且罵有人通賊,最后選擇自刎而死。
天啟皇帝自然是憤怒的。
他繃著臉,氣呼呼地道:“朕如今終于明白,他們磨刀霍霍了這么久,原來竟是早就勾結了某些遼將,在他們的掩護之下,一路攻入關內,朕的敵人…不只是這些建奴人,還有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
說到此處,天啟皇帝咬牙切齒。
而張靜一卻知道,在歷史上,應該也是這個時間,皇太極也確實率十數萬大軍,圍攻京城。
最終導致了袁崇煥的死。
這袁崇煥還有滿桂,二人鎮守寧遠和錦州,建奴人繞過了這一道他們引以為傲的防線,他們竟也沒有察覺,等到察覺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這顯然,是有人不斷地將大明駐軍的消息,源源不斷地送給建奴人,與此同時,還有不少的軍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是引建奴入關!”張靜一冷著臉,不客氣地道。
張靜一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清查了不少遼東的舊將,那么歷史上發生的事,想來不會再發生,可張靜一還是錯了。
而這個錯誤的后果,非常可怕。
因為接下來,不只有一場惡仗,一場北京保衛戰,若是如歷史上發生的那般,在錦州和寧遠的袁崇煥以及滿桂,在察覺到建奴人殺入關后,定會大驚失色,而后率軍來到北京城下,和建奴人決一死戰。最后建奴人眼看著討不到便宜,便引兵退去。
可實際上呢,建奴人入關,京城內的百姓還好說,可京城之外的百姓,則立即成為了這無數入關建奴人的劫掠對象。
不知多少州縣,會被外圍的建奴人攻破,多少糧食會被劫走,多少婦孺最終成為建奴人的戰利品。
這幾乎是一場…難以想象的災難。
“陛下。”黃立極道:“袁崇煥已送來了急奏,他已察覺到不對勁,已親調錦州和寧遠兵馬,與滿桂日夜兼程的朝關內進軍…只要謹守京城,建奴人長途奔襲而來,已是強弩之末,想來…”
“朕還指望得上那關寧軍嗎?”天啟皇帝怒氣沖沖,語氣里帶著冷諷道:“若是指望得上,當初號稱固若金湯的寧錦防線,如今是如何形同虛設的?”
“朕若是龜縮于京城,那么…京城之外的數十萬軍民百姓怎么辦?拱手讓給建奴人嗎?袁崇煥這個糊涂蟲,還有遼東諸將,都該死!”
天啟皇帝整個人怒不可遏。
碰到這么一群廢物,不憤怒是沒有道理的。
成日就是要錢要糧,動不動就是要烏紗帽,可結果呢?
結果一到有事的時候,便處處都是紕漏,甚至天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和建奴人勾結在一起。
最壞的結果,是京城被攻破,一旦攻破,則社稷蕩然無存,這可不是亡國,而是亡天下!
而即便是最好的結果,守住了京城,卻也將城外無數的軍民百姓,變成了這十數萬建奴大軍的發泄對象,這是何其可怕的事。
以后誰還敢指望朝廷?
黃立極也是大氣不敢出,再不敢吭聲。
倒是孫承宗此時還算淡定,于是道:“陛下所言不錯,眼下理應出戰,京城絕不可被建奴人圍住,若不能在城外戰勝建奴人,一旦建奴人清掃了外圍,斷絕了京城與運河還有寧錦之間的聯系,那么后果必是十分嚴重。”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歷來守城,不可死守,必須得有一支精兵出城,與京城形成犄角之勢!也唯有如此,才可拖延建奴人,令建奴人生出忌憚之心,從而等待各路勤王的軍馬,再與建奴人一決死戰。”
天啟皇帝點頭,而后冷如刀鋒的目光在眾臣的身上掃視一眼,道:“誰可出戰?”
張靜一正待要主動請纓。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卻都滿懷著期待地朝著一人看去。
而此人…仿佛渾身發著光,頓時成為了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徐徐踱步而出,此后用一種充滿鎮定自若的聲音道:“陛下,臣愿出戰。”
此言一出,百官頓時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果然…不愧為當世周亞夫啊。
天啟皇帝的目光定在說話之人的身上,看著眼前這人,頓時有了印象。
是洪承疇。
此時,洪承疇顯得智珠在握的樣子,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他氣定神閑,信心滿滿地道:“正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講武堂內,多為士人,他們對朝廷忠心耿耿,且個個知曉春秋大義,如今他們學習了大量的韜略和兵法,現多為神機營骨干。”
“神機營上下,也個個都是經兵悍將,本就是從原來的京營之中挑選的精銳,如今又裝配了精良的火器,陛下…臣受國恩,今國家危難,自當主動請纓,消滅奴寇,教他們有來無回。”
天啟皇帝:“…”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