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交代完了。
好整以暇地走至審訊室。
審訊室里,李如楨的刑訊已經結束。
不過,盛長春顯然沒有問出什么有用的訊息,這令他冷汗淋漓,生怕張靜一怪罪。
張靜一卻只是揮揮手,讓這盛長春退下,而后進入了審訊室里。
李如楨此時坐著,他臉色蒼白,氣色已比來時差了許多,張靜一進來后,他便冷冷地盯著張靜一,唇邊冷笑著。
張靜一道:“沒想到,你竟如此硬氣。”
“他日,我一定會讓你好看。”李如楨依舊死死地盯著張靜一,眼中顯露著狠戾。
而后露出一抹輕蔑之色,又接著道:“即便有那昏君袒護你,你以為能護得了一時,護得了一世嗎?酷吏,不會有好下場。”
張靜一只淡淡地道:“亂臣賊子也不會有好下場。”
李如楨笑了,道:“那么…拭目以待吧。怎么,你一定已收到了什么風聲吧,是不是…我這謀逆大罪,很快就要從輕發落了。”
李如楨隨即,露出了幾分自得之色,口里道:“許多事,沒你想的這樣簡單…很快,你就知道了,只是…到了那時,你卻要仔細自己了。”
張靜一只點點頭,平靜地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居然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很輕描淡寫的樣子點了點頭。
這令李如楨有些詫異,他本以為張靜一在暴怒之下,會繼續對他用刑的。
可張靜一卻已轉身,走了。
隨后幾個校尉,直接將他拘押出去,送進了囚室。
次日一早。
天啟皇帝今日起的格外的早。
魏忠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天啟皇帝穿衣梳洗,一面道:“陛下,百官已至皇極殿了,至于那欽犯李如楨,還有吳襄,卻不知有沒有押送來。”
天啟皇帝臉色淡然地點點頭道:“知道了。”
魏忠賢有些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似乎…陛下準備御審,應該是有所松動了。
畢竟,是要考量后果的嘛。
可陛下從清早到現在,對他的許多話都是置若罔聞的樣子,卻令他有些捉摸不透。
魏忠賢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努力想要猜測天啟皇帝的心意,卻見天啟皇帝的臉色一直無喜無悲的樣子,便勉強笑道:“奴婢這幾日,給京中各營,都布置了鎮守的太監,這是為了防范未然。”
“靠幾個太監,就可以解決問題嗎?”天啟皇帝道:“說到底,問題的根子不在此處。”
丟下了這句話,天啟皇帝已往外走,邊道:“去皇極殿吧。”
這皇極殿本是奉天殿,嘉靖皇帝崇尚道教,因而才改了名。
這里是三大主殿之一,最是寬敞,適合廷議以及一些祭祀的場合。
天啟皇帝到了皇極殿,隨即升座。
百官似乎早已在此久候多時,便紛紛行禮,口呼萬歲。
天啟皇帝只穩穩地安坐著,卻不吭聲。
百官們見陛下不言,一時也是心里七上八下,便個個都緘口不言。
這皇極殿里,一時間竟是說不出的安靜。
新縣大獄這里,兩個欽犯已經渾身鐐銬,而后押上了囚車,讓人護送往宮中。
按理來說,這一次廷議,張靜一作為衛指揮使僉事,也是應該參加的。
不過張靜一似乎對此沒有興趣,而在此時,他卻召集了衛以及教導隊的所有武官。
此刻,他的目光在他們的面上逡巡,而后道:“今日的行動,至關重要,我等能有今日,在于陛下的竭力支持。這天下,還有那朝堂,人們一再講什么受國恩,要曉忠孝禮義。可這些,其實是屁話,真將這話當一回事的人又有幾個呢?不過今日,我卻要舊話重提,這是要告訴你們,別人將不將這些話當一回事是他們的事,我們不同,我們沒有退路,我們沒有什么家世背景,我們今日…就是因為我們如別人所言的那樣,是陛下的鷹犬,是爪牙。”
“對此,我未必這樣看,在我看來,與其說是陛下的鷹犬和爪牙,不如說,我們是新政的鷹犬和爪牙,因為我們得了新政之利,因新政而起,如今新政在即,有人不滿。不滿乃是人之常情,可是他們敢弒君,敢做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那么,也就別怪我們這些鷹犬和爪牙不客氣了。”
“他們是什么東西。”說到這里,張靜一鄙夷地冷笑道:“不過是憑著所謂家望和家世而起,尸位素餐的低能之輩罷了。竟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既如此,那么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說罷,他頓了一下,便道:“行動吧,按預定的計劃,立即行動起來。”
“喏!”
眾人轟然回應。
張靜一背著手,目光逐漸從銳利變得平靜,而后道:“來人,給我備轎子,時候也不早了,我身體疲乏,坐轎子進宮吧。”
密密麻麻的緹騎,開始按著腰間的佩刀走上了長街。
這在新縣,是極少見的情況,新縣千戶所,極少擾民,所以即便有緹騎出沒,也絕不會大規模的行動。
可在此時,一隊隊的緹騎呼喝著,個個頭頂著范陽帽,全副武裝,而后如潮水一般,涌入各處街巷。
另一邊,教導隊已是荷槍實彈,也開始出來。
只是他們相比于四散而去的緹騎,卻是紀律更為分明,結成了隊列,如長蛇一般…
本是平靜的京城,驟然亂了。
欽犯李如楨與吳襄已被帶到宮中。
李如楨和吳襄入殿之后,隨即便拜倒在殿中。
群臣則是紛紛看向李如楨和吳襄。
隨即,便聽李如楨和吳襄道:“罪臣李如楨見過陛下…”
說罷,磕頭。
天啟皇帝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魏忠賢。
魏忠賢會意,他是東廠廠臣,最重要的是,他秉持的乃是皇帝的旨意。
雖然魏忠賢此時心里也沒底,不知陛下到底想怎么發落,此時卻還是扯著嗓子道:“李如楨,你可知罪嗎?”
李如楨道:“知罪。”
“何罪?”
“不該聽信妖言,受人蠱惑,以至差點犯下大逆之罪,臣自知這是必死之罪,不敢乞求赦免,但愿請死。”
他說罷。
百官們心里就都有數了。
“只是聽信了妖言?”
“正是。”李如楨氣定神閑,臉上沒有絲毫的懼色:“當然,大錯已鑄,要殺要剮,臣覺無怨言。”
說罷,殿中陷入了沉默。
魏忠賢回頭,看一眼天啟皇帝。
見天啟皇帝不言,魏忠賢心里就更沒有把握了,于是又道:“你調動了這么多兵馬,還想避重就輕?”
李如楨道:“這確實該死。”
魏忠賢道:“誰是你的同黨?”
“若有同黨,吳襄便是!”
此言一出,一直抵著頭,老實跪著的吳襄,在旁禁不住道:“冤枉!”
魏忠賢便看向吳襄:“你如何冤枉?”
吳襄忙道:“臣是受了李如楨的蠱惑。”
這一切,都沒有出乎大家的意料。
二人又開始扯皮。
于是百官的目光都看向天啟皇帝。
天啟皇帝卻是依舊緘默不言,他只似笑非笑地看著跪著的二人,此時帝心難測,倒是讓不少人焦灼起來。
雖是這般的想,可魏忠賢還是不敢怠慢,于是又接著問:“吳襄,你還有什么同黨需要揭發?”
吳襄道:“我不過是區區游擊將軍,一切都按總兵官的命令行事。只怪臣…糊涂,才釀成今日之禍,現在卻要將一切都栽贓于罪臣,這…實在是冤枉。”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這般的相互推諉,實在有些不像樣子。
問題在于天啟皇帝一直一聲不吭,魏忠賢不知天啟皇帝的心意,因而每一句訊問,都是四平八穩,不偏不倚。
眼看著,就要僵持下去了。
天啟皇帝這個時候,卻突然站了起來。
眾臣見天啟皇帝站起,目光便都落在天啟皇帝的身上。
天啟皇帝踱了幾步,而后道:“一場謀逆大案,迄今卻還尋不到主謀,朕若不是有張卿和軍校生員們拼死保護,只怕這個時候,朕已不能坐在此和卿等在此論罪了吧?”
眾臣聽罷,從陛下的口吻之中,分明感覺出了有責怪之意,此時哪里還敢閑著,紛紛拜下道:“臣等萬死。”
天啟皇帝卻是嘆道:“都說萬死,可大家卻都活得好好的,倒是朕,人人都說萬歲,可有多少人,心里恨不得讓朕活不過百日呢,現如今,有人想要朕死,便是殺父之仇,只怕也不過如此,朕自問…對你們已經沒有虧欠之處,如今,為何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呢?”
這番話,卻不知是責問誰。
百官們面面相覷著,不是說好了御審嗎?
這到底想要審誰?
這種讓人無法揣測的態度,不禁讓人更覺不安起來。72文學網m.72wxa
就在眾人心里猜疑不定的時候,天啟皇帝卻是道:“好啦。都起身吧,先審此案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