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亂哄哄的。
即便是張靜一,其實也是一臉懵逼。
不過他決定盯住天啟皇帝,切切不可讓他再沖上去。
這是全村人的希望啊!
百官們還在河灘上戰戰兢兢的,聽到喊殺聲,臉都嚇綠了。
信王朱由檢,則提著刀,穩住人心。
黃立極的臉色也極不好看,不過他決定保持一點內閣首輔大學士的風度,強忍著恐懼,努力地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
孫承宗則好一些,他聽到了遠處的槍聲,忍不住道:“銃聲不絕于耳,厲害,厲害,東林軍校對火銃的運用,竟如此嫻熟。”
這叫聽音辨位。
本是焦灼的人一聽,便都圍上來:“現在什么情況,孫公,你不要賣關子。”
“還在打,還在打,厲害,厲害啊…迄今銃聲不絕,可見騎兵還未沖至,連續數輪,只怕此次賊軍被殺傷極大了。”
有人開始露出喜色:“莫非…莫非…那些東林的丘八,要勝了?”
即便前頭的人,在拿血肉阻擋賊人的騎兵,他們甚至還不愿叫東林軍校的人一聲生員。
孫承宗則意味深長的樣子,看著一張張滿懷著期盼的臉,然后用凝重的口吻道:“只是大量的殺傷,對付騎兵,固然殺傷,可若言勝,卻還早著呢。大量殺傷的意思是,賊子定會惱羞成怒,等殺至陣前,定要狂怒,到時…就不是殺人這樣簡單了,少不得要將我等砍為肉醬泄憤。”
死也就是了,還不能留全尸。
只是銃聲久久不絕,孫承宗越聽越覺得驚訝,不斷地道:“怪了,怪了…銃聲密集,居然沒有間斷,這到底是什么火銃?這群生員,也過于犀利了,操練到這般地步,真是古今罕見。”
“有勝券嗎?”黃立極也忍不住急了。
孫承宗定了定神道:“方才沒有,現在卻有一些些了。”
又過一會兒。
突然傳出震天喊殺。
便立即有許多人癱坐在地,似乎終于要死到臨頭。
孫承宗卻激動地道:“神了,神了,這群生員,竟是進行沖殺了。我出鎮遼東數年,從未聽聞過銃兵沖殺騎兵的,此戰無論是勝是敗,這東林軍校的實力,也令人膽寒。”
另一邊,生員們雖只有三四百人,卻是沖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效果。
一路斬殺逃敵,而關寧軍早已是兵敗如山倒,無數人哭爹叫娘地逃竄,甚至十幾人看著三四個東林生員沖殺而來,竟也絲毫沒有抵抗的意志,早已喪膽,竟是跪地求饒。
那李如楨和吳襄本還在妄圖督戰。
他們在馬上,拼命地揮舞著鞭子,妄想將敗兵趕回去。
這吳襄更是絕望地大吼:“賊子的火器已是彈盡了,正是沖殺的好時機,快…快…殺啊,都返回去,再沖一次,必勝。”
只可惜…即便是他的家丁,卻也已戰馬受驚,無法控制,便干脆連馬也舍棄了,丟了刀劍,擇路而逃。
身邊的護衛,竟是越來越少。
吳襄此時忍不住道:“兩千鐵騎對數百步卒,優勢在我,不料竟成敗軍之將,這是天要亡我啊。”
說罷,心如刀絞。
于是…他撥馬想走。
可前頭的敗兵,早已擁堵一起。
一時走不脫。
他口里大呼:“我兒,我兒…”
他口里所說的我兒,并不是他的親兒子,親兒子吳三桂才剛剛成年呢,才舍不得上戰場,所謂的我兒,便是他所收養的家丁義子。
只可惜…此時已沒有兒子來救他了。
吳襄便揮舞著馬鞭,將前頭一個堵路的敗兵狠狠鞭打一通,大罵道:“滾開,滾開…”
于是,前頭又是混亂,憤怒的敗兵,等到吳襄又一鞭下去,卻有人狠狠地拽住了他的鞭梢。
此時本是想要逃命的敗兵們對上吳襄卻是怒不可遏,打不贏東林軍校,還打不過你?
吳襄坐在馬上一時沒有提防,直接摔落下馬。
他口里還要再罵,此時心里更是絕望和焦灼。
這樣的事發生,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整個遼東,其實已經完成了軍隊的軍閥化。
士兵們只知有將,而不知朝廷。
而將領為了將士兵培育成自己向朝廷討要好處的資本,也盡力地拉攏士兵,將其納為自己的私人武裝。
因而,士兵敢于反抗武官,這在關寧軍中,是不可想象的。
吳襄摔落馬來,在尸首和血泊之中打了個滾,一股濃重的腥臭,令他作嘔,他跌跌撞撞的爬起來,正待要拔出腰間的刀斬了那敢于犯上的士兵。
后頭,卻有人驚恐地大聲道:“來了,來了…”
于是,后頭又騷動起來,有人一下子將吳襄撞倒,更有人直接踩著吳襄的后背。
等到吳襄繼續爬起來,已有雪亮的刺刀朝他刺來。
哐當。
這刺刀剛要刺入吳襄的身體,一旁卻有人拿著刺刀一磕,令原來的刺刀改變了方向,此前提著刺刀要刺的人差點打了個趔趄。
拯救了吳襄的生員則道:“別殺,此人一看就賊首,將他拿下便是…”
另一邊的李如楨,卻是比吳襄要聰明得多了。
他已帶著一隊人馬,擇路而逃。
他們畢竟騎著馬,故而一下子跑出了數里。
此時人困馬乏,看后頭似沒追兵,終于受不住稍作休息。
眼看著兩千精騎,如今灰飛煙滅。
一時之間,李如楨悲從心來,忍不住道:“我父在遼東數十年經營,竟要喪于我手。”
家丁們上來,勸道:“將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如楨帶著悲愴道:“沒柴燒…呵呵…我等除了投建奴之外,再無他路了,只是此番回去,我等可以去投建奴,可家小們怎么辦?難道攜家帶口,穿過錦州、鐵嶺、寧遠一線?”
他這般一說,家丁們默然。
是啊,個人可以穿過這千里的防線,可是拖家帶口可以嗎?
李如楨道:“走吧…”
他正要重新翻身上馬。
猛地。
他覺得自己的后襟一緊。
頓時便覺得脖子被衣襟勒得要透不過氣來。
他打了個趔趄,正待要大怒,回頭,卻見一張張熟悉的臉。
這些人統統是他的家丁,乃是他的私奴。
為首的一個,更是孔武有力,平日里最受李如楨的喜愛。
李如楨怒道:“劉岱,你要做什么?”
這劉岱道:“將軍要謀反,如今反不成,為何要令我等家小一并隨你去死?”
李如楨瞳孔收縮,他這時才意識到什么,道:“你們要反嗎?”
“我們就是因為不想反了,所以才請總兵給我們一條生路,你識相吧,來,將他綁了…”
于是四五人面面相覷之后,似乎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大家一擁而上。
李如楨惱怒不已地大罵:“劉岱,劉岱,你是吃我李家米養大的,你這畜生。”
劉岱沒有任何表情,事到如今…糾結恩怨已沒有意義了。
數百人用繩索捆綁了起來,一個個被挺著刺刀的人押著,回到了車陣。
可絕大多數人卻是不幸的。
那些倒在地上受傷呻吟之人,他們有的中彈,有的摔傷了骨頭,迎來的卻是生員們刺刀直接刺了他們的要害。
倒不是生員們成心要殺戮,而是因為在當下的醫療條件之下,要救下一個傷筋動骨或是中彈的傷兵,花費巨大,所需的資源,卻絕非尋常的傷病可比。
既然如此,與其讓他們在痛苦中等死,不如索性給他們一個痛快。
于是…橫尸遍野。
被俘的人…此時都溫順得如小貓一般,一個個恐懼地東張西望,卻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天啟皇帝在此刻,卻是接過了一柄燧發火銃,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這火銃,和以往的火銃有些不同。
“這火銃當真精良…”
他輕輕地摩挲著這火銃的槍管,單這所用的鋼鐵,只怕都是千錘百煉出來的,還有精巧的槍機,槍機的結構,在其他人眼里,或許復雜,可天啟皇帝這樣的木工,卻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來。
畢竟木工和機械,本身還是有一點關聯的,復雜一些的木工,本質和機械沒有任何分別。
張靜一在旁道:“臣讓匠人,除了想辦法改進火銃之外,主抓的,便是火銃的質量。為了讓每一個匠人精益求精,不但制造出來的火銃都需編號,職責到匠人本人,出了事故,便少不得要匠人承擔責任。”
“除此之外,還有專門的質監,作坊里有一批質監,軍中也會派出質監的代表。若是不合格的火銃通過了質監,尚且還流入了軍中,那么,這質監也有連帶責任。當然…有了責任,就要給錢,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在封丘,匠人和質監的薪俸是最高的。”
天啟皇帝越看越覺得有趣,越看眼里的光芒越發的明亮,口里忍不住道:“世間有此神兵利器,豈不是朕得這樣的一支軍馬,便可縱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