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坐在馬上。
聽到這番話,頓時一頭霧水。
張將軍…
他身邊倒是有一個姓張的,只是…
然后天啟皇帝下意識地扭頭看向張靜一。
張靜一眼睛都直了。
因為自己確實姓張,這肯定沒有什么疑義的。
可問題的關鍵是…我特么的吊民伐罪,替天行道?
我張靜一是這樣的人?
我要有這個膽子,我也不會跟你們這種人廝混啊。
轉瞬之間,氣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天啟皇帝顯然覺得不對勁。
什么吊民伐罪,什么替天行道,還有自稱為罪臣…
這分明是有什么鬼。
而此時,后頭孫承宗等人,也騎馬尾隨而來。
他們終究覺得只讓陛下和張靜一走在前頭,心里有些不放心,所以加緊追了上來。
黃立極和孫承宗,還有那百官也稀稀拉拉的來了一些。
禮部尚書劉鴻訓也在其中。
他們見這歸德府的文臣武將都跪在此,匍匐在地,個個都垂著腦袋,也分不清相貌,畢竟天色暗淡,因而覺得有些詭異。
只是…
這么多人跪在這里,信王殿下呢?
為何信王殿下沒有來迎駕?
大家都沒有吭聲,只是目光不明地在地上的這些人里穿梭。
這一下子,城門處,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只是這沉默,卻令地上的溫體仁和王文之等人,心里惶恐了起來。
怎么張將軍不理人啊。
可這么多的馬匹,就在他們的眼前。
昏昏暗暗的,似是來了許多人,溫體仁為了‘禮貌’,更不敢抬頭起來,身子微微地顫抖著,心里頭,自是懷有不安和恐懼的。
怎么?
為何張將軍還不回應?
莫非對方根本不姓張,因而惱怒?
是啦,這些當初做賊的人,為了防止官府知道他們的底細,聽聞都有諢號,這張三兒,未必就姓張。
不得了了,此等人最是睚眥必報的,只怕此時心里已是大為不悅。
除此之外,他定是惱恨他們說話文縐縐的吧。
溫體仁越想越覺得失策,便更為惶恐不安起來,于是忙道:“大王…臣等今獻上歸德,以資大王宏圖霸業!”
這樣說…會不會好一些?
他聲音有些顫抖。
因而,等他聲音落下。
他的兒子溫侃便更干脆了,溫侃是戲看多了的,你說爹也真是,跟這做賊的,也這般說話溫婉。
溫侃便匍匐在地上,保持五體投地的姿態,清了清嗓子,高呼道:“大王橫掃河南,所過之處,無不制勝,大王萬歲!”
跪在對面的王文之,倒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可聽溫侃一喊大王萬歲,便也立即道:“大王萬歲。”
這些讀書人和士紳們,個個跪地,便也跟著附和道:“萬歲!”
天啟皇帝要窒息了。
瞪大著眼睛,像是見了鬼似的。
尤其是在這昏昏暗暗的場景里,前頭是幽森的門洞,夜霧升騰而起,這邊竟有人喊大王,可大王之后又呼萬歲。
臥槽,聽著就覺得古怪啊。
以至于天啟皇帝座下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馬主人的憂慮,竟開始不安地刨著地上的塵土。
溫體仁的腦袋,幾乎貼著地面,這馬蹄一刨,塵土便灑在他的臉上。
可他此時顯然顧不上這個了,只覺得這些賊,實在是難伺候。
可越是難伺候,他驟然覺得賊子難測,心里更為惶恐。
天啟皇帝急道:“朱由檢在何處?”
是啊,自己的兄弟呢?
一聽朱由檢…
溫體仁則是松了口氣。
想不到這賊,竟還知信王殿下的名諱。
不過這些賊子,直呼其名,可見他們對信王殿下,是恨之入骨的。
聽聞賊子們但凡拿住了朱明的宗室,便個個咬牙切齒,往往大加殺戮。
一想到信王殿下,溫體仁的心里便略有幾分慚愧,不過很快,這慚愧就被邀功請賞的心態所取代。
他立即強顏歡笑的樣子,道:“朱由檢此獠,平日里荒淫無度,可謂是十惡不赦,此獠竟還妄圖抗拒義師,抵擋大王,罪臣人等,豈敢與他為伍?這朱由檢,現在就在城中,罪臣人等急著來迎大王,暫時顧不得這朱由檢,只是此時,此獠已是眾叛親離,身邊的護衛,至多三五十人,大王驅義師而至,不消片刻,便可斬殺此獠,罪臣人等,愿為大王引路,這便斬殺朱由檢,為天下的百姓報仇雪恨!”
溫體仁開了這個話匣子。
一下子的,這跪在地上,烏壓壓的文臣武將和讀書人便嘩然了。
大家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邀功的機會。
王文之也忙不迭地道:“朱由檢該死!”
馬上的天啟皇帝皺著眉頭,卻是聽的一愣一愣的。
王文之又道:“朱由檢自從就藩,便奢靡無度,欺壓百姓,甚至強搶民女,歸德百姓,苦不堪言,幸得義師來此,如若不然,罪臣人等,還要受他脅迫。”
又有人道:“朱由檢狗不如,每日在王府,吃三百斤肉,將絲綢鋪于地,夜御九十九女。”
當然,雖有人大聲控訴。
可還是有一些人,只是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畢竟…有人是為了邀功。
有人則只是乞活。
此時,天啟皇帝是震驚了。
這時,若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便是傻瓜了。
這些人…顯然是將他這個突然出現的皇帝,當做了外頭的流寇。
張靜一也震驚了,他兩世為人,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是卻不曾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黃立極更是駭然地與孫承宗面面相覷。
孫承宗算是見過世面的,只是板著臉,一言不發。
至于這隨行的百官,一個個駭然的樣子。
劉鴻訓已認出了跪在地上的溫體仁,更是瞠目結舌,他萬萬料不到,溫體仁竟會做出這樣的事。
平日里所表現出來的風骨呢?
此時,已經明白怎么回事的天啟皇帝,已是氣得發抖。
他腦子嗡嗡的響,他那兄弟,居然就這樣被這些人…賣了…
“這城門,是誰開的?”
天啟皇帝眼厲聲詢問,看著地上的這些人,目光越發的冷。
溫體仁其實也覺得奇怪,有點不太符合常理發展呀,怎么這大王還不趕緊讓他起來,然后上演一段禮賢下士的戲碼啊。
此時是夜里,地上涼,他已匍匐在地了半天,已覺得身子有些僵硬了。
現在聽馬上的人問他城門是誰開的。
對面的王文之便立即道:“是罪臣開的。”
溫體仁立即也跟著道:“罪臣也開了。”
也有不少人…似乎想要邀功,連忙紛紛道:“罪臣早想開了,被溫公和王監軍搶了先。”
天啟皇帝:“…”
說實話,天啟皇帝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還真有些始料不及。
而跪在溫體仁,決定趁熱打鐵。
他又道:“大王,罪臣絞盡腦汁,寫下了一份降表,還請大王過目。”
說罷,忙是將降表拿了出來。
而后,雙手高高地將降表拱起來,頂在自己的腦袋上頭。
還有降表…
天啟皇帝此時,已翻身下馬。
一把將這降表了搶過去。
將降表打開,借著微弱的燈光,模糊地認著里頭的字。
天啟皇帝開口念道:“罪臣溫體仁,本為布衣,幸中科舉,忝為大臣,朝中目睹朱明諸般丑惡,豺狼盈朝,朽木做官,朱明皇帝朱由校,其弟朱由檢二人,更不堪為人子也,殘害百姓,敲骨吸髓,凌虐百姓,無所不用其極。今臣奉昏君朱由校之命,輔佐信王朱由檢。朱由檢此獠,與其兄朱由校一丘之貉也…”
念到這里…天啟皇帝居然來了興致。
彈劾他的奏疏不少,但是罵得這么狠的,卻是鳳毛麟角。
然后天啟皇帝回頭看向百官。
百官已個個羞愧難當,竟個個抬不起頭來。
天啟皇帝索性高聲道:“罪臣從朱由檢等賊,心中羞憤,實是不忍見朱由檢縱容將校、宦官殘害百姓。今張將軍舉大義,而百姓云集,此王者之師,所過之處,天下莫不影從,罪臣聞之大喜,特來投效。罪臣從孽,為朱由檢同黨,但念張將軍念罪臣有悔過之心,且念罪臣中外骨肉二百余人,高堂有親,七十非遠…”
張靜一在旁聽著,禁不住笑了。
臥槽…讀書人就是讀書人。
像我這樣沒文化的人,見到了賊,肯定啪嗒一下跪在地上,說一句我上有七十老母…可人家就不一樣了,用的卻是高堂有親,七十非遠這樣的詞兒。
分明是同樣的意思,可一個文雅,一個粗鄙,天上地下啊!
見張靜一笑,天啟皇帝也繃不住了,將降表啪嗒一下合上,道:“中外骨肉兩百余人,這倒是不少啊。”
張靜一道:“陛下,溫體仁人等,看來已是闖賊了,這便是明證。”
一聽陛下,又聽闖賊二字。
溫體仁糊涂了。
怎么還有人自稱是賊的?
于是他面帶尷尬地抬起頭來,看向眼前這位‘大王’,借著模糊的燈影,他細細一看。
驟然之間,溫體仁已是魂飛魄散。
顫抖著聲音叫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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