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的許多行為,對那些所謂恪守傳統的人而言,確實怪異。
不過孫承宗卻沒那么保守,當然,讀了一輩子的書的人,終究還是覺得天啟皇帝有許多話是不應該說的。
可又怎么樣,改不了!
習慣了,也就慢慢的接受了吧。
天啟皇帝依舊還興致勃勃,命張靜一留下,其他人則紛紛告退。
等人都走干凈了,只留下了天啟皇帝、魏忠賢和張靜一三人,天啟皇帝才道:“你們對張三怎么看待?”
張靜一只笑了笑,道:“不知魏哥怎么看。”
魏忠賢其實最是能猜透天啟皇帝的心思的,道:“陛下,朝廷放了詔安的皇榜,可迄今為止,只有這張三肯真心來投效,海賊在海外,不似在內陸,內陸有王法,可下了海,便可無法無天了。難得這張三心里還尚存著忠義,所以奴婢以為,對待這張三,該多給一些甜頭。”
魏忠賢頓了頓,接著道:“一方面,是表示朝廷寬大為懷,其次呢,也是給其他的海賊們做做樣子,讓他們知道,陛下既往不咎,愿意對海外的子民一視同仁的心思。”
“還有就是,此番張三帶來了數千人上岸,這些人…絕大多數,從前都是我大明的良善百姓,其實…就是活不下去了,才下海為盜。如今他們這么的識相,朝廷現在要做的,是穩妥的安置,尤其是老弱婦孺,萬萬怠慢不得,如此一來,那些男丁們見陛下如此的寬厚,自然竭盡全力,想要拼死效力了。東印度公司,奴婢也研究過,但凡是下海跑船的人,無不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有道是皇帝不差餓兵,這些人用的好了,自然可為陛下分憂,可用的不好,只怕他們又下海做賊。”
魏忠賢隨即,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句話:“他們若是重新下海,或者是和朝廷有什么隔閡,只怕這海貿的大策無法實施,這天下人也要笑話陛下啊。”
海貿無法實施,就是失去了利益。
天下人笑話,就是丟盡了臉面。
這最后一句話,可謂是直接切中了天啟皇帝的要害。
天啟皇帝點頭道:“魏伴伴說的不錯,這事兒…關系重大,這些人,要穩妥的安置,要展現朝廷的寬厚,朕思來想去,魏伴伴,這事兒,你得要費心。”
魏忠賢大喜,連忙道:“是。”
張靜一坐在一旁,心里想,魏忠賢這是擺明著想要拉攏張三啊。
難道只是因為張三說話好聽?
顯然并不只是如此,魏忠賢是個極聰明的人,想來,他也開始看出來了。
他魏忠賢能深得陛下的信任,一方面是天啟皇帝重感情,另一方面,是魏忠賢能真真切切的給皇帝帶來好處,比如魏忠賢這些年,頂著巨大的壓力,放出許多的鎮守太監,讓這些鎮守太監們在天下各處收取礦稅。
而大明最大的問題,就是稅賦收不上來,收不上,就意味著皇帝受窮,甚至是遼餉,也得一直拖欠著。
可魏忠賢能征上稅來,雖然這些稅杯水車薪,可總好過沒有。
說穿了,這是雪中送炭,是救命的錢。
而這一次,魏忠賢很快地意識到,陛下的決定可能是對的,海貿還真可能掙來錢,就不說那被無數人追捧的東印度公司股票了,若是沒有巨大的利益,那些佛郎機人還有尼德蘭的荷蘭人,如何會爭搶著高價買股票呢?
就說那張三,好家伙,直接就進獻了價值數十萬兩紋銀的財貨。
這還只是其中一股海賊呢,若是大明壟斷了海貿,這豈不是就等于讓大明多了一個聚寶盆,財源滾滾?
魏忠賢深知財源對于天啟皇帝的重要性,可他需要一個抓手,只有像礦稅一樣,通過自己任命的那些鎮守太監們,牢牢的抓住海貿,那么他的權勢,便可穩如磐石了。
在魏忠賢看來,張三就是一個很好的抓手,只要拉攏住他,他負責拓展海貿,源源不斷的給皇帝帶來財富!
而魏忠賢呢,大大方方的給那張三升官,給他排除各種隱患,他自然會對魏忠賢死心塌地,那么,這海貿方面,即便張靜一已經先插了一腳,可魏忠賢也可以控制住一大部分,陛下對魏忠賢自然也就更加倚重了。
張靜一不得不欽佩魏忠賢的眼光和決斷力,他可能其他地方有局限,可在這方面,簡直就是母雞中的戰斗機。
當然,那張三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張靜一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張三就是屬泥鰍的,雖談不上陰險狡詐,可是下了海能殺人,說要登岸,那些桀驁不馴的海盜們便毫不猶豫隨他詔安!
這說明什么?他有很強的組織能力。
到了京城的表現,也可見他看事很準,這種人…將來天知道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至少,這張三只片刻功夫,就和魏忠賢混成了自己人,而和張靜一的關系,似也不錯。
現如今,也在天啟皇帝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他娘的才一天功夫啊。
張靜一突然感覺到,自己雖有穿越者的優勢,可在這方面,稍有欠缺。
張靜一素來好學,嗯…有功夫是得好好學一學。
此時,天啟皇帝道:“那些老弱,安置在其他地方,朕不放心,就擔心有官吏欺壓…要不,就將他們安置在新縣吧,朕對張卿最是放心。”
他看著張靜一,便道:“這件事,張卿來處置。”
張靜一自是應下:“臣遵旨。”
天啟皇帝則是嘆了口氣,道:“朕再說一遍,下不為例,以后萬萬不可再冒這樣的風險了。”
張靜一自是明白天啟皇帝對他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心下也不由一暖,口里道:“臣當時只想著為陛下分憂,沒有顧忌后果,現在思來,確實有些后怕。”
天啟皇帝便又笑著安慰:“你現在卻知怕了,知道便好。”
說罷,他站了起來,臉上笑容越加柔和,興致勃勃地道:“隨朕去張妃那走走吧,咱們一道去看看長生。”
“啊…”張靜一道:“深宮禁苑,只怕…不好吧。”
天啟皇帝便不以為然地道:“你是皇親國戚,又有什么妨礙。”
張靜一為難地道:“臣其實是怕有人說閑話。”
天啟皇帝搖搖頭:“其實你不去,也有人說閑話的,嘴長在別人身上,你管顧得過來嗎?”
張靜一卻也樂了,等到了張妃的寢殿,張素華見了張靜一來,自然大喜,只是礙著天啟皇帝的面,卻不好多說什么。
那長生抱了來,許多日子不見,他的個頭一下子長了許多,見人已開始曉得笑了。
天啟皇帝手舞足蹈,在旁逗弄了一會兒,喜滋滋地道:“你瞧瞧,和朕一模一樣,不只如此,還很聰明呢。”
張靜一橫看豎看,也沒看出很聰明的樣子。
當然,畢竟是自己的外甥,張靜一很認真地點頭:“是啊,他見了我便笑,可見還記得臣,真是絕頂聰明啊。”
長生只是不斷地握著自己的手,伸出來。
天啟皇帝以為他的小手想要抓握自己,于是忙伸出手去。
誰曉得長生努力的將小拳頭塞進了自己的嘴里,這一下子,好像心里得到了滿足,愉快的蜷著身,便不理外間的事物了。
張三出了宮,早有禮部的官員在外等著,這禮部的官員請他暫時去歇一歇。
張三卻對人道:“我隨意走一走,第一次來陸地,想四周看看。”
這禮部隨來的官員心里覺得好笑,此等海賊,怕是沒見過什么世面,所以才來了京城,便想四處閑逛。
如今,張三顯然已有了良民的身份,而且種種跡象來看,理應是要得官職的,于是這人便道:“那便調撥兩個差人隨你。”
張三倒也沒說什么,心知若是沒有差人在,這禮部的人也不放心。
倒是兩個差人本是一臉不情愿的人來,等張三每人給他們一錠銀子,他們卻是打起了精神,一下子熱情了起來。
“張爺打算去哪兒逛,要不去貢院吧,貢院那兒熱鬧。”
“附近還有一處寺廟…香火最是鼎盛的…”
張三卻道:“老夫只想隨意走走,對啦,我在海中的時候,聽說京城里有一個地方,叫清平坊…想去瞧一瞧。”
這兩個差人聽罷,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笑道:“說到清平坊,那就問對地方了,那地方也熱鬧得很,既如此,我兄弟二人便隨張爺走一趟。”
張三便笑了笑:“有勞。”
只是不經意之間,張三的眼角似有些許濕潤。
好在,他已別過了腦袋,沒有讓人察覺。
這兩個差役卻是嘰嘰喳喳,一路介紹著風土人情。
張三道:“清平坊那地方,聽說都是一些廠衛的遺孤們住的,現在不知如何了?”
“現在可不一樣了,現在那地方,可是寸土寸金,那兒現在叫新縣啦,不曉得多少人想要搬遷過去呢!張爺是識貨的,莫非想要將來便定居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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