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中的事,張靜一管的少。
也沒心思去管。
過了一個月之后,張靜一入宮覲見。
此次送走了鄧健人等,一場刺殺的行動已經開始。
他這個衛千戶,現在幾乎沒有千戶的樣子,依舊還維持著百戶的架構,一切等這次計劃的成功再說。
天啟皇帝聽聞張靜一來了,此時剛剛射完了弓馬,顯得頗為高興。
他興致勃勃地道:“朕的那舅哥如何了?”
張靜一笑著道:“這個…”
魏忠賢在旁轉移話題:“過幾日,便是信王殿下兒子滿月的好日子…到時少不得要廣宴賓客,可請了張老弟嗎?”
信王朱由檢去歲的時候,他的王妃也懷有了身孕,當然,比張家妹子要遲一些,現如今掐著日子算,確實到了滿月的時候。
張靜一搖頭道:“倒是沒有請我,我不過是區區衛千戶,想來還沒有資格。”
天啟皇帝在一旁用銅盆凈手,一面嚷嚷道:“誰說沒有資格?朕說有資格便有資格,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可是朕的大功臣。”
張靜一便笑了笑。
天啟皇帝隨即坐下,道:“不過朕有了兒子,還有了侄兒,哎…真是令人高興的事,信王與朕,血脈相連,是兄弟,朕覺得…到時該去看看那侄兒才好,張卿,你也隨朕去。”
張靜一猶豫著道:“這只怕不妥吧。”
“你是說朕不妥,還是你不妥?”
“都有些不妥。”張靜一想了想。
可魏忠賢卻笑嘻嘻地道:“陛下,奴婢倒是以為該去,陛下素來和信王和睦,本就有手足之情,見一見也好。”
天啟皇帝便笑了,隨即道:“此事就這么定了吧,張卿是必定要跟朕去的,你可不能躲,如若不然,朕可不答應。噢,還有,你那水庫可開修了嗎?”
說到這事,張靜一頓時精神起來,道:“已經征發了大量的人力,開始修了,陛下這一次是總工程師,能不能成,就看陛下成不成。”
“總工程師?”天啟皇帝笑道:“朕可不掛這個頭銜,沒什么意思,不過朕這幾日,倒是想了一些更好的方案,待會兒走的時候,你帶回去看看。”
張靜一點頭。
天啟皇帝隨即又道:“待會兒朕要去見佛郎機人,張靜一,你沒見過佛郎機人吧,朕…帶你見見世面。”
張靜一:“…”
張靜一感覺天啟皇帝在侮辱他的智商。
他咳嗽一聲道:“呃…佛郎機是啥。”
這叫埋伏他一手。
天啟皇帝果然大喜:“待會兒你見了便知道,很稀罕。”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宦官來道:“陛下,佛郎機人已至勤政殿了。”
天啟皇帝點點頭,帶著好心情道:“走。”
接著便領著魏忠賢和張靜一,一路到了勤政殿。
一進去,便見一群紅頭發的佛郎機人在此久候多時,他們嘰里呱啦的說了一番話。
而跟在天啟皇帝身后的張靜一只一看他們,就曉得他們的路數了。
這應該是荷蘭人,如果張靜一記得沒錯的話,荷蘭人在三四年前,曾經占據了澎湖,并且想壟斷大明的貿易。于是天啟皇帝下旨,命水師在福建巡撫南居益的率領下,開始和荷蘭人戰斗。
這場戰斗一直持續到天啟四年,明軍終于打退荷蘭人,成功收復澎湖。
這一戰之后,荷蘭人似乎還有些不甘心,一方面,他們繼續做好襲擊澎湖的準備,另一方面,則不斷派出使者,希望能夠和天啟皇帝和談。
這些人…理應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人。
天啟皇帝落座,隨即為首的紅毛人便朝天啟皇帝行了禮。
天啟皇帝眼角的余光瞥了張靜一一眼,不無得意。
“陛下…關于兩國…”
這紅毛人漢語倒是熟練。
實際上,在這個時期,東印度公司的主要兩個利潤,一個是日本的貿易,即從日本獲得源源不斷的黃金和白銀。另一大利潤,則是壟斷了大明的商品,通過與海盜以及日本等等渠道,得到大量的生絲和瓷器進行貿易。
此時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獲得了暴利,海洋貿易…到了荷蘭人手里,簡直玩出了花,如果張靜一沒有記錯的話…
就在此時,張靜一猛地想起了什么。
今年是天啟七年。
不出意外的話…好像荷蘭東印度公司會出現一個巨大的動蕩。
關于這一點,海洋商業史里好像有記載,東印度公司自從成立之后,股價暴增,最高峰的時候,曾經價值七千九百萬荷蘭盾,若是換算到了后世,便是七八萬億美元,這個市值,比之后世的所有商業公司的股價還要高。
當然,現在的市值,其實并不算高,不過六百多萬荷蘭盾而已。
可張靜一記得的是,就在天啟七年,東印度公司與倭人因為發生了抗稅交惡的事件,他們的總督居然被倭人劫持和綁架,再加上又出現了幾次沉船事件,以至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暴跌。
而后不到幾個月,因為市場恐慌,人人都恨不得立即拋售,這東印度公司的價值,居然一下子萎縮到了一百四十萬荷蘭盾。
這個時代的股市,可是不跟你講道理的,那真是大起大落,凡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大家便瘋狂的拋售,一點猶豫都沒有。
當然…在半年不到的時間,市值暴跌之后,東印度公司一方面香料的生意獲得了暴利,另一方面,則是與倭人之間的紛爭和平解決,再加上年底的時候,財務盈余公布的時候,因為當年的利潤大漲了八成,因而又引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市值暴增。
短時間之內,市值從原先的一百四十萬荷蘭盾,增至一千九百萬荷蘭盾。
張靜一此時滿腦子想到的就是…這若是誰在低谷時買到了股票,那還不要起飛?
不過,身為堂堂衛千戶官,居然還沒有擺脫做散戶的覺悟,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只是這個時候,張靜一也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這是一次機會!
此時,卻見天啟皇帝不知怎的,居然勃然大怒,他怒斥這紅毛使者道:“回去告訴你們的國主,爾之艦船,犯我海疆,而今已是覆滅,若是還敢滋生企圖,朕絕不輕饒。若要朝貢,自當遵守附屬藩國的規矩,好了…爾等退下。”
對于這些荷蘭人,天啟皇帝其實沒什么耐心。
即便是見他們,也不過是看個稀罕而已。
大抵是:張卿,出來看猴子了。
這幾個荷蘭人見狀,只好訕訕的告退出去。
天啟皇帝余怒未消,看向張靜一道:“這些人,甚是可惡,襲了朕的澎湖,被我大明水師擊退,竟還妄圖派出使臣,讓朕就犯。”
張靜一笑呵呵地道:“陛下…他們其實只是一個公司…”
天啟皇帝不解地道:“公司?公司是什么?可是他們的國書里,分明寫著荷蘭國的啊。”
張靜一一時也解釋不明白,只好拾簡單的話頭道:“他們這個公司,其實就是一群商人的聯合體,一起合伙做買賣的,利益熏心,為了錢,什么都做得出來。”
“哼。”天啟皇帝道:“果然紅夷人不知教化,豺狼成性!”
張靜一:“…”
說實話,一向都是讀書人罵天啟皇帝不知教化之類,沒想到今日…這話從天啟皇帝口里說出來,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張靜一道:“這汪洋大海之中,可以獲得巨利,因此…這些紅夷人才如此的猖獗。”
天啟皇帝似乎對于張靜一口里所說的巨利,沒有什么概念,只是冷笑著道:“大明富有四海…這些紅夷人卻只為蠅頭小利…”
張靜一不由苦笑,其實天啟皇帝倒不是自大,若說大明不富庶,這是說不過去的,問題在于,大明富庶,和你天啟皇帝有啥關系呢?
未來的世界在海洋,這一點,張靜一心如明鏡,倘若天啟皇帝花一丁點的心思在海洋貿易中,帶來的好處,絕對不少。
只是…顯然大明對于貿易很反感,另一方面…百官們只怕也反對得厲害。
除非天啟皇帝下定決心,非要從事海洋貿易不可。
可怎么樣才能讓天啟皇帝下定決心呢?
此時,張靜一笑了笑道:“陛下,臣想做一些買賣,可是…手頭缺一點本金,不知陛下能否借二十萬兩銀子,給臣解燃眉之急。”
天啟皇帝一聽,驚了:“你還沒錢?你比朕富余多啦,朕現在用內帑貼補遼東的軍事,都不夠呢,朕現在內帑都空了,哪里有錢借你…今歲朕還欠著遼東十幾萬兩銀子的餉銀呢?”
可隨即,見張靜一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終究心軟了…
于是他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踱步:“朕可以想想辦法…要不…”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了一眼魏忠賢:“魏伴伴,南京織造的錢入庫了沒有,核算過有多少嗎?不如…先給張卿支用吧,張卿缺錢…”
魏忠賢大驚失色,這筆錢…雖然還沒有入庫,可實際上…早就‘花’出去了的啊,內帑都已經提前支出了。
“這…這…大抵有十五萬兩…不過…”
不等魏忠賢把話說完,天啟皇帝就道:“就這樣罷,押解至京之后,送到張卿府上,不許回嘴…朕…要崇尚節儉,再下旨,宮中用度,再減半。”
魏忠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