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有一個奇怪的性子。
那便是容易輕信別人。
比如…魏忠賢。
當然,現在也有張靜一。
他既覺得張靜一想要掃屋子。
朕也沒啥好給的,你看朕窮的很,錢是別想要的,要不讓你自己在這清平坊里折騰吧。
若說原先,張靜一是衛百戶,已是六品武官。而一個區區的巡檢,不過是九品而已,屬于不入流的武職,地方上,誰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若是將巡檢司設在京城里呢?
這清平坊,好說歹說,也有兩三千戶人家,七八千口人啊。
在這里,有衛百戶加巡檢,幾乎就是傳聞中的上馬管兵,下馬管民了,也相當于一個小縣里,縣令、縣丞、主簿、典吏一肩挑了。
而這顯然是前所未有的事,可天啟皇帝直接甩給魏忠賢,你來辦吧,辦不好,找你。
魏忠賢挺無奈的,卻也只好乖乖的接受了這個差事,他顯然已經開始準備找合適的背鍋俠人選了!
比如…哪個御史來上奏,中間的流程里,誰來負責表示贊同,反正這些人…到時肯定是要被朝野罵翻天的。
就為了一個巡檢?
此時,天啟皇帝深深地看了張靜一一眼,表情認真地道:“張卿若是覺得對的事,便放手去干,就算辦錯了也不打緊,將你的屋子好好的掃一掃,朕想看看,清平坊最終會成為什么樣子。”
張靜一這時才知道,什么叫知遇之恩了!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即便是兩世為人,張靜一依舊還是很有觸動。
他很是真摯地行了個禮:“卑下敢不盡力。”
天啟皇帝微笑道:“好啦,朕在這兒待太久了,要走了。”
他起身,卻又責備的樣子看著張靜一道:“你看看你,這些日子,也不曾入宮,朕任你一個百戶,你便日理萬機的模樣了,現在又給你加重了職責,只怕朕若是不下旨,你這輩子都不入宮見駕了。”
張靜一忙道:“卑下下次一定…”
天啟皇帝便一笑,他喜歡張靜一,這個少年人不愛講大道理,也不喜歡高談闊論,事情還總能辦的讓人眼前一亮。
至于給他這個巡檢,其實就是天啟皇帝想知道,張靜一到底能不能把事情辦得更好。
天啟皇帝也很年輕,可他覺得自己老了,登基七年,在無數的大臣的相互攻訐以及吵鬧之中,變得暮氣沉沉,只有躲在西苑里騎馬射箭,才感覺到自己年輕。
可他希望張靜一年輕下去,等張靜一到了他這個年紀,依舊少年。
于是他闊步出了大堂,突然又想起什么來,駐足在院落里,朗聲道:“張家妹子可還在嗎?”
張靜一:“…”
張靜一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加速了起來,這又是干嘛…
待在廂房里的張素華,自還是膽戰心驚,此時又聽天啟皇帝叫喚,顯得猶豫不決,她終究還是乖乖出來:“不知…有什么吩咐…”
聲音有些微顫。
天啟皇帝朝她爽朗一笑:“不必怕,以后有什么委屈,讓你兄長來稟報朕,朕給你出氣。”
張素華:“…”
看著張素華拘束的樣子,天啟皇帝哈哈一笑,接著叉手又吩咐張靜一道:“有了孩子,竟還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你這妹婿…真真豬狗不如,朕最厭惡的便是負心人。”
張靜一欲言又止地看著天啟皇帝。
此時…外頭乘輿已到了,原來是禁衛回宮稟報,隨即便又有大量的宦官和禁衛來迎天啟皇帝擺駕回宮。
這附近的街道,已被禁衛清空,天啟皇帝倒也無話,上了乘輿,吩咐一聲:“回吧。”
張靜一則是目送鑾駕漸行漸遠。
坐在乘輿里…天啟皇帝若有所思,而魏忠賢只是步行貼著乘輿,亦步亦趨。
別看魏忠賢在百官面前乃是九千歲,一言九鼎,可在天啟皇帝這兒,不過是高級的家奴罷了,殷勤得很。
猛地,乘輿的簾子拉開,露出了天啟皇帝的臉。
“陛下…可有什么吩咐?”魏忠賢笑嘻嘻地道。
天啟皇帝則是一臉落寞:“魏伴伴,你說…為何那樣的畜生,竟也可以有孩子。”
天啟皇帝的話令魏忠賢有些訝異。
原來…陛下還是記掛著這件事。
不過作為天啟皇帝最貼身的人,魏忠賢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的,陛下一直為江山后繼無人而煩惱啊。
雖然這件事…陛下極少主動提及,可內心深處,怕早已是五內俱焚了。
魏忠賢只好道:“陛下,奴婢可以讓廠衛…”‘
天啟皇帝便立即瞪他一眼:“此乃張家家事,張家人沒有聲張,自然也是怕壞了張家妹子的聲譽吧,這畢竟不是光彩的事,你大張旗鼓的想要做什么?以后少到朕這兒開口閉口便喊打喊殺。”
魏忠賢沒想到陛下為此動怒了,連忙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絕不敢再過問張家家事。”
天啟皇帝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突然道:“說來也怪,朕看那張家妹子,人也賢淑,生的也頗好,處處都很好,那畜生竟也如此。”說著,他搖搖頭,一副很遺憾的樣子。
魏忠賢:“…”
聽了這話,魏忠賢還能說啥呢?他在宮中這么多年,也聽說過宮中流傳著不少皇帝的秘聞。
這老朱家的皇帝,雖也有正經的,不過不正經的居多,確實有幾個長歪了的,只對別人的媳婦更感興趣一些,怎么就有這樣的癖好呢?
這還真應了一句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只聽天啟皇帝又吩咐道:“這樣吧,這兩日,你在宮中挑一個勤快的宮人,讓她到張家去,好生地照料這張家妹子吧,她有孕在身,張家的男人懂個什么,還有那黃毛丫頭,笨手笨腳的,他們張家真吝嗇,買丫頭也盡撿便宜的買。”
魏忠賢不由道:“陛下,這…不妥當吧。”
“朕說妥當便妥當。”天啟皇帝落下了這句話,已是放下了簾子。
坐在鑾駕里,隔絕了眾人,天啟皇帝這才露出了幾分憂色。
孩子…
張靜一虛驚一場,卻首先強自鎮定,讓張素華先回去休息。
畢竟,只怕這素華妹子受驚也不輕,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還是讓她好好安胎的好。
只是百戶所里的事也多,現在巡檢的任命未下,張靜一得先將百戶所這邊捋順來再說。
張靜一回到百戶所的時候,這里已歸于平靜,那些勇士營的健卒已統統放了回去。
緊接其后,張靜一到了公房,在這里,盧象升已在此等候了。
“百戶。”盧象升朝張靜一行禮。
張靜一朝他笑了笑:“怎么樣,感覺如何?”
“尚可。”盧象升的回答頗為含蓄。
張靜一便笑道:“方才陛下來了,你知道吧。”
盧象升點頭:“知道。”
張靜一背著手,在公房中踱了幾步,這里的墻壁上,也掛了一張畫像,照舊還是岳飛。
張靜一抬頭凝視著岳飛,突然嘆了口氣道:“我在陛下面前,并沒有提及你。”
盧象升噢了一聲,居然一副很平常的樣子。
按理來說,這百戶所的操練,多虧了盧象升,張靜一沒有給盧象升報功,實在有些不厚道。
不過盧象升的反應顯得很平靜,似乎并不覺得驚詫。
“知道為什么嗎?”張靜一又朝他笑了笑。
盧象升卻是毫不猶豫的道:“知道。”
“嗯?”這下倒是令張靜一意外了。
盧象升正色道:“只要百戶向陛下提及,那么…學生就不得不官復原職了,百戶想干大事,學生也有鴻鵠之志,倘若官復原職,或者是入朝為官,這朝中掣肘實在太多太多,與其被人捆綁了手腳,處處受人節制,倒不如百戶與學生在這里搭個伙,在這里干我們想干的事。”
張靜一不得不佩服這些讀書人了,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啊,于是他正色道:“不錯,我便是這樣想的,我希望將盧先生依舊留在我的身邊。”
盧象升看了張靜一一眼,便很是誠懇地作揖道:“此我所愿也。”
張靜一欣慰地點了點頭,才道:“陛下方才,許諾了我巡檢清平坊。”
“巡檢?”盧象升顯得很吃驚,隨即道:“這是聞所未聞的事啊。”
“是啊。”張靜一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是沒辦法,如此隆恩,我也只好領受了。所以從今日起,這清平坊,除了陛下,便是我說了算了。眼下千頭萬緒的事很多,不過…現在卻有一樁天大的事,需要先去辦。”
看著張靜一很是認真的樣子,盧象升詫異道:“天大的事?”
張靜一此時已對盧象升有了足夠的信任了,深吸一口氣,而后一字一句道:“有一筆寶藏,需要取出來,有了這一筆寶藏…才可以辦一件更大的事。”
“寶藏…”盧象升越發覺得張靜一身上,藏著許多的秘密。
這張百戶絕不是尋常人,如此慎重地說這件事,他口里所說的寶藏…必定價值不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