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小宦官,張靜一心里開始活絡起來。
眼下確實是一件值得大喜的事,錦衣衛百戶有很多,不過大多都是恩蔭,不是實職,實職的百戶還是很吃香的,想想兩位義兄,不過是最普通的校尉,就已可以飛揚跋扈了。
張靜一想到義兄的交代,南鎮撫司看管詔獄,油水豐厚。北鎮撫司暗查百官,承辦欽案,威風無比。
無論去哪里,前途怎么樣不好說,卻也夠一輩子吃喝不愁,風光體面了。
張靜一不經意之間,已從袖里掏出了一顆珍珠。
那趙天王倒是很大方,一箱子的寶貝不少呢,這珍珠隨即,便塞到了宦官的手里。
宦官一愣,頓時了然,他一面將珍珠塞進自己袖里,一面板著臉道:“這像什么話,咱不是那樣的人。”
珍珠藏了起來,宦官卻又笑了,心里說,這小子,八成是想進北鎮撫司,年輕嘛,當然希望張揚跋扈一些,只怕是希望咱去美言,選一個好的千戶所。
于是他道:“你可想好了嗎?咱自然替你代為陳奏。”
張靜一心里為那顆珍珠而可惜,雖然是趙天王的戰利品,而且…趙天王的藏寶地,自己還沒有真正挖掘呢,不知土里埋著的,還有什么寶貝,可將這珍珠送給一個死太監,心里還是很不痛快的。
可是項目做久了,我特么的就是管不住這給人送錢的賤手。
張靜一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好了,我想入宮衛戍。”
“啥?”宦官面上的笑容已是僵硬了。
一旁的張天倫也一頭霧水,他本還沉浸在狐疑和喜悅之中,既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又大喜過望。
可一聽入宮衛戍,卻越發覺得這是做夢了,因為夢中大抵是沒有邏輯的,現在張靜一的行為就很沒邏輯。
“當真?”宦官瞇著眼,看著張靜一道:“你要知道,入宮便是大漢將軍,雖是隨扈陛下左右,站班值守,可是宮禁卻是森嚴,可不好伺候的。表面上雖是風光得意,實則卻是辛苦…何況進了宮,未必就有好前程,這宮中的禁衛多了去了,你一個百戶,可別想嶄露頭角。”
這宦官得了好處,居然直接道出了實情。
張天倫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其實有些話,小宦官并沒有說透。
最重要的是,在宮外威風凜凜的錦衣衛百戶,進了宮卻是鄙視鏈最底層的存在!
那里是宮中貴人和宦官的天下,你一個禁衛,什么都不是,這宦官在陛下面前晃一晃,還可以端茶遞水,討人歡心。
而你大漢將軍呢,雖然距離陛下近,實際上就是木樁子,不能貿然說話,也不允許隨意活動,對于貴人們而言,你不過是個空氣而已。
而張靜一想也不想的就道:“我是錦衣衛子弟,當然清楚其中的玄妙,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想進宮。”
宦官笑了笑,似乎見怪物一般,上下的打量了一眼張靜一,便咧嘴笑道:“年輕人有志氣,也好…”
這話…似乎帶著諷刺。
他也就點點頭:“既如此,咱這便去回命。”
于是,帶著人走了。
張天倫則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依舊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努力鎮定地看著張靜一,突然道:“我兒…我兒真除了那趙天王?”
張靜一此時的心情很凝重。
他也不想入宮的啊,之所以選擇做大漢將軍,是因為這大明已形同朽木,明亡于崇禎,而崇禎之所以登基,是因為天啟皇帝溺水…而當時的情況,因為身邊的禁衛和宦官大多都是北方人,不擅水,而且又在冬天,天啟皇帝在冰冷的湖水里掙扎了很久,禁衛和宦官居然不敢相救,好不容易撐著桿子才將他拉上來,那個時候…天啟皇帝便開始病重了。
張靜一上一輩子,游泳的水平不錯,也嘗試過冬泳,他自信若是自己在,是有可能救下天啟皇帝的。
時間大抵算了算,距離天啟皇帝落水的時間,應該也不遠了。
他甚至不知道救下了天啟,京城是否依舊還會被李自成攻破,后金也是否還會入關,會不會有揚州七日,嘉定三屠。
可為了張家,為了力挽狂瀾,這是他眼下唯一能夠做的事。
入宮!
回過神來,見張天倫用一種激動的眼神看著自己,張靜一悻悻然道:“其實只是運氣,主要是多虧了兩位義兄,只是不知他們可有什么封賞。”
“明日老夫問問便知。”張天倫搶去張靜一手中的諭旨,忙不迭的打開,看了又看,眼睛竟有些紅了。
原以為這個親兒子是最沒出息的,哪里料到,竟還能立功。
“好啦,父親,飯菜要涼了。”
張天倫這才想起自己有些失態,忙點頭,目光戀戀不舍的移開,道:“對,對,吃飯,來,兒…吃干飯。”
一道旨意下來,其實整個廠衛已經傳開了。
次日,衛里就有人來請,張天倫如今官復原職,依舊還要去上值。
而新任百戶張靜一,則被叫去,讓他入宮。
不只如此,衛里已帶來了魚服和鐵制的范陽帽,這范陽帽格外的沉重,魚服倒還好,不過不是那種欽賜的飛魚服,少了衣上的飛魚龍紋。
張靜一穿戴一新,似做夢一樣,和父親告別,隨即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自己竟不知宮城在哪,到底朝哪個門去都不知道。
大漢將軍點卯,是去西華門的鐘鼓樓,他一路詢問,好不容易才確定了方向,提著沉重的腰刀,上值去了。
心里對于這大漢將軍的差事,張靜一滿懷著期待,卻又有幾分忐忑。
于是自嘲的笑一笑:“加油,打工人。”
張天倫則抵達了東城千戶所,得知自己的兩個義子,居然封了七品總旗官,心里又不禁欣慰起來。
只是還來不及找這兩個義子,他這副千戶重新官復原職,卻需先去參拜千戶劉文。
劉文見了張天倫,這張天倫還是一瘸一拐的樣子,二人相見都不禁唏噓。上一次,大家還在詔獄里說的話呢。
“恭喜,恭喜,此次多虧了你家靜一,如若不然,還不知是什么樣子。張賢弟,你生了一個好兒子啊。”劉文有些羨慕。
“哪里的話,多虧了劉千戶的奏陳才是。”張天倫認真的道。
這一點,他很清楚,若不是劉文據實上奏,直接繞過了東廠,那些東廠的閹人,十有八九將功勞據為己有了,到時自己的兒子,只怕連湯水都喝不上。
“不過,你家靜一倒是有些奇怪,老夫聽聞,他要去做大漢將軍?”劉文顯得很關切的樣子。
張天倫嘆了口氣道:“這一次下了詔獄,卑下算是看清楚了,人生一世,功名利祿都是假的,得勢一時又如何呢?一家人能平平安安、齊齊整整,才最是緊要。靜一他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劉千戶本來是想吐槽的。
干什么不好,去做大漢將軍,你家兒子沒毛病吧?
實際上,這大漢將軍,往往都是錦衣衛里受了排擠的人才打發去的,似張靜一這樣,上趕著要去的,卻是十年里都不出一個的。
這衛里一傳開,什么樣的議論都有,不少人都在嘲笑。
不過劉文當著張天倫的面,忍不住尷尬的咳嗽:“對對對,賢弟所言甚是,人嘛,求個平安最緊要。不過…老夫總覺得你家靜一和從前不一樣了,說也奇怪,一個人的性情,怎么會變化這樣大。”
張天倫聽著,也不斷點頭,從前只知吃喝玩樂的家伙,毫無志氣,居然能斬殺趙天王。從前恨不得作威作福,現在居然主動請纓,要去做大漢將軍這樣的苦差。
他開始努力的回憶著自己出獄之后的細節,老半天才道:“對,我也覺得有些不同尋常,尤其昨日的一件事…有一件事…”
現在張靜一幾乎成了東城千戶所里的熱點人物了,以至于劉文也不禁抖擻精神,人老了難免也有八卦之心了嘛,何況錦衣衛的本職就是刺探消息,這也算是職業習慣了。
于是劉文一臉關切地道:“哦,有什么蹊蹺的事嗎?”
張天倫臉色凝重地道:“從前他只吃軟飯的,現如今卻吃干飯了。”
劉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