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還有一更 焦順入夜后才得了榮國府的請帖。
這才剛得了一天半的假,榮國府就急吼吼的找上門來,他用腳后跟想也知道,必然是又有什么麻煩在等著自己。
本來心下一百個不情愿,后來見王夫人在信里特意寫到,寶釵明兒也要一起告了病假,他這才終于提起了幾分興致。
不過轉過天,他也并沒有急著去赴約。
上午先去尤家走了一遭,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又轉到了桃花巷。
如今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一朵朵一團團白的粉的,順著枝頭爬上街頭,朝過客潑灑出怡人的淡雅清香。
焦順把馬車停在巷子口,踮著腳隨手折了幾支,在手里簡單拼成一束,這才上前叩響了門環。
“誰啊?”
不多時,里面傳出藕官的聲音。
“是我。”
焦順回了一句,里面靜了片刻,半扇門才猛地被拉開了,藕官快步從外面迎出來,激動道:“大爺可算是來了!”
“怎么?”
焦順邊往里走邊隨口笑問:“你們姑娘想我了?”
“倒不是因為這個。”
藕官先是搖頭,繼而覺得不對,忙又找補道:“姑娘自然是想念爺的,還因此坐下病來了呢!”
“病了?”
焦順臉上的笑容一斂,再不與藕官多話,大步流星的往堂屋走去。
進到堂屋里間,紫鵑、雪雁正一個捧著藥膳一個拿著湯匙,在哄林黛玉用藥。
而林黛玉歪在床上,看著倒不像有什么大礙,只是懨懨的沒什么精神。
聽到動靜,主仆三人齊齊轉頭看來,見是焦順,無不喜形于色。
“老爺可算是來了!”
雪雁一下子挺直腰,捧著那藥膳迎了幾步,想想又覺得不妥,想要轉身先把藥膳放下,卻早被焦順手疾眼快接了過來,繞過她看著林黛玉問:“妹妹怎么又病了,這回是為什么?”
“也沒什么。”
林黛玉輕輕搖頭,眉眼帶笑的盯著焦順道:“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養上幾日就好了。”
她本就‘病比戲子勝三分’,加上這一抹由內而外的淺笑,愈發顯得我見猶憐。
“這都十來天了!”
紫鵑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回顧焦順道:“老爺這許久沒來,姑娘一個人在家氣悶,不免就又想的多了,她自小就是這毛病,只要是想的多了,就…”
“紫鵑!”
林黛玉打斷了紫鵑的嘮叨,撐著枕頭坐起身來,一邊挽著滿頭青絲,一邊對焦順笑道:“你別聽她們胡說,我這兩天已經好多了。”
說著,卻又忍不住干咳了兩聲。
焦順見狀,便又向紫鵑討過了湯匙,順勢一揚手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紫鵑聽了吩咐立刻起身,雪雁卻是又盯著焦順端詳了兩眼,這才跟著紫鵑出了里間。
等二人離開之后,焦順調轉身形坐到了床頭,橫臂環住林黛玉的纖腰,舀了一勺湯藥送到她嘴邊,無奈道:“你啊你,就是不能閑著,一閑下來準鬧毛病!要我說,合該多去見識一下民間疾苦,也省得總把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兒看的比天大。”
對于林黛玉染病這事兒,他雖然沒有預料到,但卻并不覺得奇怪。
這林妹妹厭煩熱鬧,卻又最受不得孤獨冷落,一旦獨自閑下來就會想東想西自怨自艾,這回賈母才死沒多久,焦順就因為公務在宮里住住了一個月,偏又恰巧趕上史湘云產子,邢岫煙無從分心旁顧。
她在這方寸小院里坐井觀天、無處排解,會積憂成疾也就不足為奇了。
林黛玉微微偏了偏頭,粉白色的雙唇讓過了湯匙,爭辯道:“我怎么沒見過民間疾苦,咱們年前不是還去戲班采過風嗎?”
“哈哈”
焦順哈哈一笑:“你不說我倒差點把這事兒忘了,不過當時你可是神采奕奕的,足見我說你不能閑下來是對的。”
說著,見她小孩子似的來回躲閃湯匙,焦順干脆一仰頭給自己灌了下去。
直到焦順松開她,又舀起一勺湯藥準備如法炮制時,林黛玉才晃過神來,惱羞成怒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依道:“人家都病了,你還來欺辱人!”
“正因為病了,我才要多渡些陽氣給妹妹。”
焦順皮糙肉厚也不覺得疼,嘿笑著將林黛玉緊緊摟在懷里耳鬢廝磨。
“呸”
林黛玉啐道:“大夫說我這是熱癥,是心火太盛,需滋陰潤肺方可痊愈,要你那陽氣做什么?你還是留給那些敲骨吸髓的丫鬟們吧!”
林黛玉畢竟也曾在焦家寄居過小半年,自然知道焦家后宅里的丫鬟就沒幾個省油的燈。
“這么說是我誤診了?”
焦順一拍腦門:“怪我、怪我!”
說著,便自顧自寬衣解帶起來。
“你、你做什么?”
林黛玉下意識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紅著臉明知故問。
“這還用問?”
焦順丟開小衣,一臉無辜的道:“我既然錯了,自然是要將功補過,把妹妹疏通疏通…”
一場并不算十分激烈,卻賓主盡歡的大和諧之后,林黛玉躺在焦順的臂彎里,小臉紅撲撲的、身上汗津津的,倒似是比吃了十碗湯藥還要見效。
焦順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紫鵑雪雁搬來炕幾,直接在床上你一勺我一筷子的用了午飯。
等撤去殘羹冷炙,焦順一邊捻著牙簽剔牙,一邊道:“說正經的,你想不想去見識一下人間疾苦,然后再試著做些改變?”
林黛玉轉過頭疑惑的看向他,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便問:“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說詳細些。”
“我教出來的那些工讀生們,不是辦了家報紙么?我看他們總是想著搞個大新聞,越來越不接地氣,就琢磨著專門開幾個欄目,不寫那些假大空的,就寫普通工人身邊發生的事兒,而且必須是真人真事兒!”
林黛玉想了想,皺眉道:“你是想讓我去采風,然后比著《霸王別姬》寫?”
“倒也不用比著《霸王別姬》寫。”
焦順在她皺起的瓊鼻上親親一點,笑道:“你的優點是文筆簡練、感情充沛、感染力十足,寫短篇記敘文肯定要比寫《霸王別姬》容易出彩——當然了,要是文風能再白話一些,讓更多的平明百姓也能聽懂,就最好不過了。”
見林黛玉猶豫著,沒有第一時間開口,他又補充道:“要知道工人可不都是男子,還有許多的女工,尤其是那些紡織廠的織工,絕大多數都是女子,若讓男人去采訪她們多有不便,偏偏識文斷字的女子太過稀少,便有也未必肯與這些女工打交道…”
聽到這里,林黛玉也明白了焦順的為難之處,當下點頭道:“那我就先試一試吧,若不成,你再另請高明。”
“多謝娘子體恤!”
焦順立刻擺出一副欣喜的模樣,連在黛玉臉上啄了十余下,旋即又道:“你先打好底子,等到時候我讓三妹妹也參與進來——你可別小瞧這事兒,做好了也是能流芳千古的!”
林黛玉對于什么流芳千古倒并不在意,反而是聽說探春也要參與進來,就打起了退堂鼓:“她要是知道我在這里,回頭再…”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焦順不以為意的道:“就憑你前陣子發表的那些匿名文章,三妹妹肯定早就猜到,咱們兩個暗中仍有聯絡了,但你可曾見她透露分毫?等我把這事兒的重要性一說,她只怕比你我還擔心節外生枝呢!”
林黛玉這才松了一口氣,因聽焦順再三說這事兒十分重要,又忍不住的追問,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到底在哪兒。
焦順便把工人權利、婦女權利之類理論,簡單透露了一些,當然了,為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可沒說什么婦女解放,只著重點出了勞動保障、就業歧視、同工同酬這些。
“女工們干著和男人一樣辛苦的工作,回到家往往還要收拾家務,偏偏有些做丈夫的還嫌棄她們在外拋頭露面,動輒非打即罵。”
“有許多女工因為工傷致殘,能繼續工作的還好,不能工作的被工廠辭退之后,還會被夫家和娘家當成累贅拋棄,最終不是淪落風塵,就是因凍餓而死…”
聽到這里,林黛玉早被觸動了心中的柔軟,扯住焦順的胳膊激動道:“這么說,你是希望通過寫文章,讓大家同情她們體貼她們,最終改變她們凄慘的遭遇?!”
“我就說妹妹是最適合的。”
焦順先是一笑,繼而無比正經的看向她:“三妹妹做這些事情或許會比你更得心應手,但我還是希望由你來把握大方向,免得她行差蹈錯失了本心。”
林黛玉明白他是怕探春會急功近利,所以希望自己能把持住大政方針,當下頓覺自己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
于是又再三追問起了細節,而越是問的仔細,越是覺得這件事情意義重大。
就此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若非焦順推說下午要去榮國府赴約,真恨不能立刻拉著他去織布廠明察暗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