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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5章 挑破

  病了,腹瀉、發燒、外加手腳酸軟——不過好像沒上回那么嚴重,應該不是新冠重來吧?

  聽到史湘云這話,焦順心頭不由突突亂跳,這難道是默許自己對林黛玉下手了?

  他尚不敢百分百確定自己的猜想,又擔心史湘云是一時情緒上頭,因此也不敢冒然展露心思,當下竭力穩住心跳,好笑道:“你這又是鬧的哪一出?方才還說莫讓三姑娘聽了去——你這話,豈不更讓人誤會?”

  等了一會兒,卻只見史湘云默默伏在他胸口,不見有半點回應。

  焦順縱使心焦,卻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索性就這么抱著她,哄孩子似的在她后背輕輕拍打撫弄。

  與此同時。

  邢岫煙領著司棋從客院里回來,正要進門稟報,就被平兒從旁喚住,沖里面揚了揚下巴道:“老爺突然回來了,好像是有什么要緊事要跟太太商量,姐姐還是先等一會兒再進去吧。”

  說著,又忍不住探問:“對了,林姑娘怎么說的?”

  邢岫煙嘆了口氣,無奈搖頭道:“她又能說什么?左右不過是幾句寬心的話罷了——畢竟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大面上也瞧不出什么來。”

  平兒聞言也是一嘆,連道這林姑娘實在是個苦命人,又忍不住說起林黛玉剛進榮國府時,那事事謹慎、擔驚受怕的可憐模樣。

  兩人各打著團扇,也不知在屋檐底下聊了多久,忽就聽焦順在里面招呼翠縷。

  正跟人在西廂房廊下納涼的翠縷,忙不迭起身往里走。

  邢岫煙搶著囑咐道:“跟太太說一聲,就說我回來了。”

  “哎”

  翠縷脆生應了,等進屋卻沒瞅見史湘云的蹤影,正納悶呢,焦順指著里間道:“太太睡著了,今兒天氣潮熱,就別用冰盆了,你們幾個受受累,輪替著給她打打扇子。”

  翠縷忙矮身道:“老爺這話說的,這都是我們該當做的。”

  說著,又去外面喊了晴雯、香菱、紅玉來。

  幾人湊齊后剛要進里間,翠縷才想起邢岫煙的交代,于是忙站住腳把這事兒說了。

  焦順聽了,便徑自出門將邢岫煙喚去了東廂房。

  邢岫煙先將前后首尾說清楚,又忍不住感嘆道:“她早前也和太太一樣,素以心直口快著稱,現如今卻…”

  焦順差點就接一句:這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

  強忍著示意邢岫煙在一旁坐下,又將林如海可能會被牽連的事兒說了,邢岫煙果然也是方寸大亂。

  “這可如何是好?!”

  她驚道:“她雖極少在我面前提起林大人,但每每說起來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若林大人果然貪贓枉法,莫說牽連到她頭上,就算牽連不到她頭上,她只怕也接受不了!”

  有道是距離產生美,這話用在林家父女身上倒真是恰如其分。

  若林黛玉久在揚州,見慣了家中迎來送往的情景,雖多半與父親更為親近,卻大概率不會將之視作圖騰偶像。

  偏她自小被送到榮國府不說,每每只能與父親鴻雁傳書——這做兒女的,誰又愿意把父母往壞了想呢?

  等到林黛玉去揚州見林如海最后一面時,眼瞧著他鞠躬盡瘁死在任上,對其的印象不敢說是‘完人’,至少也是足以令自己為之驕傲自豪的精神支柱。

  而現如今,她另外兩根精神支柱——賈寶玉和賈母——都先后崩塌,若是連父親遺留下來的光輝形象也破滅掉,誰也不敢保證林黛玉會是何等反應。

  想到這里,邢岫煙忍不住起身,顫聲問:“老爺,這事兒難道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您能不能…”

  她自從過門之后,這還是頭一次祈求焦順出手。

  “唉我也只能盡力而為。”

  焦順嘆了口氣,又道:“不過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正好出了謠言這事兒,你們不妨打著這個名頭每日里過去守著,也免得她生出什么不測來。”

  頓了頓,又道:“也虧了離開榮國府時,她曾受到巡檢司的盤查,憑此雖未必能完全洗脫嫌疑,多少也能拿來搪塞一二。”

  這正是禍兮福所倚的道理,當初林黛玉因受辱落淚時,只怕萬萬想不到還有這一出兒。

  說到這里,焦順有心想要囑托邢岫煙,替自己留心史湘云和林黛玉的互動,也好明確史湘云方才到底是一時沖動,還是真的有意要成全自己。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林黛玉又作何反應。

  但轉念一想,他便又改了主意,當初為了攻略林黛玉,他就曾托邢岫煙出面做說客,怎么說呢,她做是照著做了,但效果卻不盡人意,很多時候反而是在偏著林黛玉。

  可邢岫煙若不是這般品性,又怎會讓闔府上下盡皆擁躉?

  且不急、且不急。

  越是到了關鍵時刻,越是不能著急!

  再說了,本來設想的就是溫水煮青蛙,讓林黛玉漸漸和焦家融為一體,如今計劃已經是被大大推進了,自己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想了想,他干脆起身道:“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置,客院那邊兒先就交給你們了。”

  “老爺,要不等用了飯再走?”

  “不了。”

  邢岫煙一直將焦順送出了二門夾道,等唉聲嘆氣的折回后院,正琢磨著有什么法子能寬林黛玉的心,胡就見史湘云正在堂屋門前,看著邊兒怔怔出神。

  邢岫煙不由一愣,旋即忙快步上前道:“太太,您醒了?”

  史湘云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反問:“老爺走了?”

  “說是還有公務在身。”

  “嗯。”

  史湘云點點頭,就這么神情恍忽的回了屋里。

  邢岫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跟進去,只是沖一旁的紅玉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幾個照顧好太太。

  卻說史湘云回到屋里,在羅漢床上落了座,想起方才的事情便不覺暗暗羞愧。

  她方才暗示焦順接納林黛玉的話,倒并非是一時情緒上頭,但在聽到焦順驟然劇烈的心跳之后,卻又沒來由的生出的醋意與悔意,所以才沒有再回復焦順的言語。

  她后來裝睡,也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紛亂的情緒,更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按照自己先前所想,居中給丈夫和林姐姐牽線搭橋。

  如今見焦順忙著處置公務,并沒有對自己那番話窮追勐打,史湘云反倒自慚形穢起來,覺得自己在這時候還一門心思只顧著捻酸吃醋,實在是不應當。

  但是…

  那一縷酸澀卻又始終縈繞心頭。

  就這么悶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直到翠縷過來詢問何時開飯,她才起身道:“走吧,咱們今兒和林姐姐一起用飯。”

  遂又喊了香菱,主仆三人轉奔客院。

  林黛玉早就在等著了,還奇怪湘云為何遲遲不到,后來聽說焦順曾回來過一趟,這才恍然。

  等姐妹兩個見了,史湘云心下有千言萬語,卻不知一時該從何處說起,反倒是林黛玉灑脫的緊,屏退左右,拉著她進到里間,笑道:“其實我這幾日一直都在琢磨,二舅母編出那樣的話究竟是為了什么。”

  史湘云張了張口,下意識想幫王夫人辯白幾句,但她也知道,榮國府里最有可能炮制這番謠言的就是王夫人——若不然,怎么都說是她去算的命?

  卻聽林黛玉又道:“我若成了無人敢娶的喪門星,于她又有什么好處?若只為了打發我離開榮國府,尋一門親事又有何難?可若不是為了趕我離開,她炮制這番話又是為了什么?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在你們家住一輩子吧?我思來想去,或許只有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史湘云忍不住追問。

  “也或許…”

  林黛玉灑然一笑,搖頭道:“也或許這就不是謠言呢。”

  “怎么可能!”

  史湘云霍然起身,惱道:“若無人暗中授意,哪家和尚道士敢下這樣的批語?!”

  “可那些話難道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

  史湘云氣往上撞,扯住林黛玉的袖子,憤憤道:“我難道不是自幼沒了爹娘?我難道不是自小就寄人籬下?!要照這么說,我豈不也是那喪門…唔!”

  林黛玉反手捂住了她的嘴,嗔怪道:“都嫁人了還這般瘋瘋癲癲的,你就不怕這話讓你公婆聽了去?!”

  史湘云沉默下來,她自己不覺得這些話有什么,但若是帶挈上公婆和焦大哥就不好了。

  林黛玉見狀,這才輕輕松開了手,澹然笑道:“其實這樣更好,我原也沒有要嫁人的心思,如今既然謠言已經傳開了,索性干脆絕了這條路——大不了,我去妙玉那里做姑子就是。”

  “不要!”

  史湘云大聲反對著,然后一把將林黛玉緊緊抱住,帶了幾分哽咽道:“憑什么?憑什么?!你又沒做錯過什么,憑什么要去出家?!我不讓你走,更不能眼睜睜瞧著你去做什么姑子!”

  林黛玉反手捋著她頭上的青絲,笑問:“那你說該怎么辦?我還能在你們家住一輩子不成?”

  “怎么不成?!”

  史湘云銀牙一咬,抬頭與她四目相對,認真的問:“你難道還怕我這里容不下你?”

  “越說越沒譜了。”

  林黛玉噗嗤一笑,試圖推開她卻沒能成功,又見史湘云眼也不眨的盯著自己,不由的一呆,怔怔道:“你、你是認真的?”

  “一百個真、一千個真!”

  史湘云死死抱著她,篤定道:“你要是肯答應,咱們兩個就做一輩子姐妹!”

  “你、你真是、真是…”

  林黛玉一時有些難以招架,又掙不脫她的束縛,只好無奈道:“快別說這些了,我只當你方才是瘋了。”

  “我沒有瘋!”

  史湘云此時早把一切顧慮拋諸腦后了,僅僅只是因為謠言,林黛玉就起了做尼姑的心思,若再等林如海的事情鬧起來,怕只是能一死了之了!

  與這件事相比,自己心里頭那小小的酸澀又算得了什么?

  她銀牙一咬,突然放開林黛玉道:“我只當你是答應了,等回頭就跟老爺商量,看什么時候迎你過門!”

  “你、你…”

  林黛玉聽到這里,越發覺得荒誕莫名,哭笑不得的道:“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可你就不怕三妹妹得了消息…”

  史湘云理直氣壯的打斷她道:“三姐姐能兼祧來家,你難道就不成了?!”

  “你這話說的。”

  林黛玉抬手再她胸口捶了一拳,沒好氣道:“難不成你們家老爺是呂…你要再說這些胡話,趁早把枕頭拿走!”

  她原想說難不成焦某人是呂奉先三姓家奴,但想到焦順家奴的出身,這般形容實在是犯忌諱,于是忙又收住了話頭。

  但史湘云已經聽出了她話里未盡的意思,反手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沒好氣道:“胡說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林家難道就不需要香火傳承了?!”

  林黛玉一呆,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話,旋即失笑道:“難道你還能讓焦大哥入贅我家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不過你日后有了子嗣,大可讓他姓林…”

  “這又是什么荒唐主意?!”

  林黛玉又羞又氣的打斷了她,拉下臉來質問道:“好端端的瘋成這樣,難不成是焦大哥讓你來的說這些混賬話的?!”

  “當然不是!”

  史湘云失口否認,旋即道:“這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邢姐姐、平兒姐的意思,我想三妹妹也不會反對——到時候咱們依舊如小時候般朝夕相處,就只把寶二哥換成焦大哥,如此難道不好嗎?”

  林黛玉聞言,頭一回有些恍忽意動。

  今時今日,若說她還有什么期盼的話,那無疑就是回到無憂無慮的幼時。

  不過…

  怎么可能還回得去?

  她苦笑一聲,沒好氣道:“好好的大觀園讓你這么說,竟像是成了某人的y窟了——你想必是中了暑,才會說出這么些亂七八糟的話,等會兒我讓紫娟弄兩碗酸梅湯,好好給你治一治!”

  “我是認真的!”

  史湘云再次抗議,旋即臉色一暗,幽幽道:“再說了,那大觀園雖不是y窟,卻也無異于魔窟!”

  “什么?”

  林黛玉聽的莫名其妙,待要追問時,卻被史湘云岔開話題道:“既然你不愿意聽,那咱們今兒就先說到這兒,回頭你自己再好生想想吧。”

  說著,不等林黛玉挽留,便自顧自帶著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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