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8章就算是逼宮上了。
看著在身前長跪不起的賈探春,王夫人眼中閃過猶疑之色。
她是萬沒想到,焦順暗里一面追求薛姨媽,一面竟又這三丫頭有所勾連,甚至到了私定終身的地步!
倘若薛姨媽那邊兒知道此事,也不知…
不,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
把跑偏了的思緒重新拉回來,王夫人開始思索這件事情對自己的利弊。
與探春預想中的不同,對于這個用姻親,將焦順與榮國府的利益深度捆綁的提議,王夫人起初并不十分的在意,畢竟昨兒她才和焦某人有過毫無隔閡的負距離接觸,又何須再通過名義上的女兒,去間接的實現這一點?
不過細一琢磨之后,王夫人又覺得從長遠來看,有這么一層關系在更為保險。
畢竟…
她下意識抬手輕撫眼角的細紋,心下暗生惆悵。
說到底,自己早已經青春不在了,且與那焦順之間,原就沒什么感情基礎可言,等到愈發人老珠黃之后,雙方的親密關系還能繼續維持的下去嗎?
即便是妹妹那邊兒,等過幾年只怕也…
畢竟焦順今年只有二十歲,再過十年、二十年,依舊是男人最如日中天的好時候。
思及此處,她心中的天平便開始傾斜。
不過這其中橫亙著一個問題。
那就是,自己與順哥兒早已經是親密無間的關系了,如果確如三丫頭所言,他們兩個暗里早已經私定終身,順哥兒即便不對自己和盤托出,總也該拿出只言片語試探吧?
可王夫人仔細回想,卻半點不記得焦順曾在自己面前,主動提起過賈探春。
難道這丫頭是在說謊?
可炮制這樣十分容易拆穿,又會造成嚴重后果的謊言,于她又有什么好處?
思前想后,王夫人都難以參透其中的玄機。
不過好在她也不需要完全參透,既然探春已經把話放這兒了,自己回頭找順哥兒當面對質,是真是假不就一清二楚了?
想到這里,她緩緩坐回了羅漢床上,長吁了一口氣道:「唉,真是冤孽,我還以為你們兄弟姐妹當中,你是最乖巧懂事的一個,誰成想…」
說到這里,言語轉想嚴肅:「茲事體大,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就算,總要等我設法核實一番再做定奪——不過這件事你千萬不要透露出去,不然影響到云丫頭的婚事,就算我肯護著你,卻也未必過的了老太太那一關。」
「女兒明白!」
聽到王夫人要設法核實此事,賈探春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登時就落回了腹中。
當初的事情無疑是一柄雙刃劍,就算焦順如今沒有娶自己過門的意思,也不敢輕易否決此事,若不然自己一旦抖落出來,那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場!
旋即她又恭敬的磕了個頭,鄭重許諾道:「只要太太肯玉成此事,女兒生生世世都忘不了您的恩德!」
「唉」
見她如此堅定決絕,王夫人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心道自家莫不是上輩子欠了那冤家的,賠上姐妹兩個還不夠,如今還要再添上一個名義上的女兒。
嘆息過后,她有些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
探春依言退出門外,就見李紈等人并未離開,正圍在園子里說說笑笑。
見她從里面出來,李紈忙招呼道:「就等你了,趕緊的,再要耽擱老太太就該吃午飯了。」
讓眾人陪著史湘云去置辦嫁妝,正是老太太的主意,如今既回來了,合該要去她屋里復命。
探春沒事人似的笑道:「唱主角的是 云妹妹,短了我一個怕什么?」
「她今兒是主角,可你如今卻是這府里的主角。」
李紈笑著打趣道:「待會兒老太太要問起家務來,我們可不替你擋刀。」
眾人聞言都笑作一團,就這么笑鬧著出了清堂茅舍,轉奔前院賈母處。
與此同時。
王熙鳳也正在家中大發雷霆,就見她手里攥著雞毛撣子,劈頭蓋臉的就往昭兒身上抽打,直打的昭兒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有的地方更是見了紅。
那昭兒壓根不敢伸手去擋,只死死攥著的大腿大腿哭喊求饒。
也虧王熙鳳耐力一貫不佳,約莫抽了三四十下便覺手酸,氣喘吁吁的將那雞毛撣子往地上一丟,指著昭兒的鼻子罵道:「好個狗奴才,連你也敢糊弄我?!真當你奶奶是聾子瞎子,連好壞都分不清了?」
「奶奶饒命、饒命啊!」
昭兒此時才敢伸手捂臉,齜牙咧嘴的辯解道:「小的也不曾用過這些東西,哪知道什么好賴?約莫也是那賣藥的見小的不懂行,所以故意以次充好誆騙…哎呦!」
說到一半,王熙鳳忽然提起裙子狠狠一腳踹在他肩頭。
昭兒不過是被踹了個趔趄,王熙鳳卻是倒退了兩步,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因此越發惱羞成怒,正四下里踅摸著,想再找個趁手兵器給昭兒來幾下狠的,忽聽外面平兒驚呼:「二爺、二爺,你等我進去通稟一聲,再…」
王熙鳳蹙眉看向外間,就見賈璉猛然推門進來,先看了眼地上跪著的昭兒,然后沉聲道:「都出去,我跟你們奶奶有要緊事兒說!」
昭兒如蒙大赦的爬起來,剛要往外走,忽又想起如今夫妻兩個反目,賈璉壓根做不了王熙鳳的主兒。
于是忙又作勢要跪回去。
「狗才!」
賈璉見狀大怒,上去劈手一個大耳帖子,指著外面道:「還要爺親自請你出去是怎么?!」
昭兒挨了這一下狠得,卻還是不敢妄動,捂著臉偷眼看向王熙鳳。
王熙鳳見賈璉似是來者不善,當下不由叉腰冷笑:「怎么,二爺今兒是吃了槍藥了,好端端跑來我這里耍威風?」
「我沒吃槍藥,卻怕有人想拿藥做文章呢!」
賈璉倒也是半點不懼,也板著臉冷笑以對。
聽他話里有話,王熙鳳皺了皺眉,旋即沖平兒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先退出。
等平兒離開后,她又轉頭怒視昭兒:「狗奴才,你竟然敢出賣主子?!」
昭兒撲通一下子跪倒,連呼冤枉:「冤枉啊奶奶、我冤枉啊,小的哪敢把這事兒捅給二爺?!二爺、二爺想必是從別處得了消息,才…」
「哼」
賈璉嗤鼻一聲,不屑道:「這狗才打著我的名頭在外面買那些虎狼之藥,還指望能瞞過我的耳目?」
昭兒一下子啞了火,他倒不是無言以對,而是怕再糾纏下去,璉二爺會把自己故意以次充好的事情翻出來,到那時二奶奶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沒用的東西!」
王熙鳳罵了一句,指著外面道:「滾出去,回頭姑奶奶再收拾你!」
昭兒這回算不得如蒙大赦了,只捂著臉如喪考妣的往外走。
等屋里只余下夫妻兩個,賈璉的臉色反倒緩和了些,也不管王熙鳳如何,輕車熟路的往靠墻的椅子上一坐,翹起二郎腿道:「你弄那藥,是打算給誰用的?」
王熙鳳那肯說實話?
板著臉遠遠的坐到了梳妝臺前,冷道:「什么藥?這沒頭沒尾的,都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哼」
賈璉哂道:「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瞞著我?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這藥多半不是用在太太身上,就是用在薛家!」
畢竟是多年夫妻,賈璉這回是一猜即中。
王熙鳳面色微變,卻硬挺著依舊不認。
不過賈璉這次來,也不是為了興師問罪來的,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早先他因不喜王熙鳳在床上古板,才變著法子的去偷腥。
如今那些庸脂俗粉看厭了,反倒是王熙鳳成了偷不著的。
這時候再一琢磨,自己平生所經歷過的女人,竟還是屬這明媒正娶的最有滋味。
連那古板守舊的態度,也有了別樣的韻味——若不如此,又怎算的良家淑女?
故此這幾個月里,他好幾次腆著臉想要復合,卻都被王熙鳳無情拒絕了。
可越是求之不得,他就越是撓心撓肺的。
因此風聞昭兒買藥,又靠著對王熙鳳的熟悉,隱約猜出她目的之后,賈璉便想借著這股東風重歸于好。
眼見王熙鳳抵死不認,他的態度反倒越發緩和了,擺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勸道:「要我說,你們好歹是親姑侄,何必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況且現如今老爺病重,大太太又主動向咱們示好,咱們還不如先搬回東跨院里,等捱到老爺歸天,那邊兒還不都是你我做主?」
「呸」
話音剛落,王熙鳳蹭一下子躥將起來,怒視賈璉罵道:「沒囊氣的東西,你這么多年在這府上鞍前馬后的,為的就是去東跨院里偏安一隅?!」
沒等賈璉開口,她又鄙棄道:「就連老爺那樣的人,尚且還有爭雄的心思,偏你…果然是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
說別的倒罷了,說自己還不如賈赦,這賈璉卻是不能忍了,也躥將起來惱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若不是為了你好,只等著你鬧的沒法收拾,再…」
「那你直管作壁上觀就好!」
王熙鳳不屑搶白,旋即抬手往外一指:「二爺請回吧,我這小廟容不得您這尊大神。」
「你、你你!」
賈璉氣的直跳腳,眼見王熙鳳眼中臉上盡是鄙夷之色,他一時火往上撞,撲上去猛地抱住了王熙鳳,嘴里喝到:「爺今兒非要讓你知道知道厲害!」
王熙鳳沒想到他突然動粗,一下子失了先手,隨后再怎么掙扎也還是被賈璉裹挾著往床上走去。
「奶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聽外面平兒揚聲道:「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屋內賈璉的動作一僵,王熙鳳趁勢掙脫開來,顧不得身上散亂,立刻奪門逃到了外面。
賈璉氣的一捶床,咬牙切齒道:「跑跑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兒去!」
且不提他在屋里如何窩火。
卻說王熙鳳驚魂未定的到了外間,讓平兒幫著整理了一下身上,便忙不迭的逃出了家門。
等走到半路上,她這才踏實下來,旋即回頭掃了平兒一眼,拉著她走到路旁一處僻靜所在,壓著嗓子質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平兒眨巴著眼一臉無辜:「奶奶說的是什么?」
「哼還敢跟我裝傻!」
王熙鳳又狠狠剜了平兒一眼,先前和賈璉面對面時,還不覺得如何,但現下琢磨起來,連賈璉都已經有所覺察了,天天在自己身邊的平兒,難道就一無所覺?
平兒既然已經知道了,那賊漢子豈不是也早就…
可他既然知道了,緣何要假裝毫無所察?
王熙鳳固然有沖動之下不管不顧的毛病,但畢竟不是蠢人,如今既生了疑 惑,再順著這條線往深里琢磨,很快便隱約猜出了什么,不由的切齒道:「好啊、好啊,怪道這賊漢子突然裝的道貌岸然,原來是拿姑奶奶當槍使!」
她憤恨了一陣子,又拉過平兒不容置疑的道:「今兒我要宿在園子里,你找個由頭知會那賊漢子一聲!」
說著,也不管平兒答不答應,自顧自朝著賈母院中行去。
一路無話。
等到了老太太屋里,正聽見李紈在說自家寡嬸要搬來京城的事兒。
老太太幾次提議,讓李紈的嬸嬸妹妹暫且寄居榮國府,但李紈卻堅決推辭,還說是已經置辦好了房舍,若不搬進去就要撂荒了。
王熙鳳聽了暗自嗤鼻,找機會又將李紈扯到角落里,冷笑道:「好啊!平素你和珍大嫂兩個,鴇母似的給那賊漢子塞女人,如今輪到自家人,倒攔著不給機會染指,哼果然是親疏遠近一辯就明!」
李紈死活攔著不讓自家寡嬸和兩個妹妹來榮國府,怕的正是送羊入虎口——雖說焦順月底就要搬走了,可誰又能保證這最后幾日光景不生出什么禍端來?
如今聽王熙鳳半真半假的嘲諷,當下環住她一笑道:「我的好女兒,跟你比她們才是外人,為娘后半輩子可就都指著你呢。」
「呸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王熙鳳待要與她推搡打鬧,冷不丁探春突然湊了過來,鄭重其事的道:「兩位嫂子,我有件要緊事想跟你們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