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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 蓮開并蒂

  有詩云曰:

  芙蓉池里葉田田,一本雙花出碧泉。

  濃淡共妍香各散,東西分艷蒂相連。

  唐·姚合《詠南池嘉蓮》。

  臨近傍晚,處理完上午積攢的所有家務之后,薛寶釵再一次尋到母親院里,這回倒是沒撲空,但等她走進臥室時,卻發現薛姨媽和王夫人正在床上抵足而眠。。

  寶釵探頭打量了半晌,瞧這姐妹兩個睡的實在香甜,最終還是沒忍心吵醒她們,遂悄默聲退到外間,找當值的老媽媽詢問道:「太太是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這時候睡下了?」

  「也就小半個時辰前吧。」

  那老媽媽道:「原是要去知會小姐的,可太太和姨太太進門倒頭便睡,估摸著一時半刻未必能醒過來,所以就先沒驚動您。」

  說著,又補充道:「我估摸著,太太應該是這陣子勞心費力的傷了神兒,如今大爺的婚事終于落了挺,這一松懈自然身心俱疲,料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小姐用不著擔心。」

  這個理由倒也說的通,很多人在承受壓力后驟然松懈,確實會出現類似虛脫的情況。

  但是…

  薛姨媽如此倒罷了,王夫人明明是昨兒才來的,因什么也睡過去了?

  再有,先前焦大哥所通報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母親和姨母下午又究竟去了何處?

  這些謎題非但沒有解開,反而隨著薛姨媽的沉睡,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不過心頭有百般疑惑,薛寶釵總也不好去驚擾母親,于是看了眼臥室的方向,又丟下一句:「太太醒了盡早知會我。」

  然后便自顧自出了院門,轉奔二房那邊兒。

  若論對事情的了解,自然是以兩個當事人為最,焦順那邊兒寶釵有所顧忌,但薛蝌這邊兒可沒什么需要避諱的。

  當然了,為了不再重演上午那尷尬的一幕,她并沒有直接去薛蝌院里,而是去找了薛二太太。

  薛二太太正領著寶琴合香,見她自外面進來,忙招呼她落座,又命寶琴把雜七雜八的材料收走。

  「這是給薛蝌準備的凝神香?」

  薛寶釵捻起一支,順勢問道:「他如今可清醒些了?」

  「哥哥早醒過來了。」

  薛寶琴搶著答話道:「方才還讓人傳話,說是等洗漱完就過來。」

  薛二太太則問起了大嫂:「你母親呢,可找見了?」

  「也早回家去了。」

  薛寶釵因心中存疑,便用春秋筆法搪塞道:「畢竟前前后后忙了這么些天,媽媽多半也早乏了,我便沒去打攪她。」

  因不知自家大嫂如今正與王夫人肩并肩睡的昏天黑地,薛二太太也未曾聽出什么不對來,當下點頭道:「那等你兄弟來,你有什么只管問他就是了。」

  薛寶釵所來就是為此,自然不會客套推托。

  三人談天說地,又等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才見薛蝌捶著腰眼無精打采的進門,等發現除了母親妹妹之外,堂姐也在場,他這才勉力提起了精神頭,但看起來還是有些萎靡不振。

  眾人都知道他緣何如此,薛二太太沉了臉有心呵斥幾句,但礙于侄女、女兒在一旁,到底不好深究這等陰私,于是便沒做聲,只等著寶釵發問。

  寶釵先關心了他的身體狀況,然后話鋒一轉,問起了今兒在夏家的見聞,以及兩人緣何都喝的酩酊大醉——焦順喝醉還情有可原,薛蝌卻是奔著查缺補漏去的,按理總該保持清醒才對。

  薛蝌被她問的面色一垮,猶豫片刻,卻是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妹妹。

寶琴一瞧他的眼色,當即明白了什么,小嘴一噘起身道:「我還不樂意聽呢  !哼,我找鳳姐姐玩兒去。」

  「別在外面瘋跑,過會兒該用飯了!」

  薛二太太追著交代了一句,轉回身又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還不趕緊跟你姐姐說清楚。」

  「這個…」

  薛蝌撓了撓頭,不是十分確定的道:「我也說不好,但多半是夏家的酒有問題——我只吃了三杯,而且用的還是小酒盅,便再怎么烈的酒也不該如此。」

  「夏家的酒有問題?」

  薛寶釵翠眉一挑:「這是何意?屋里又沒外人,你心里怎么想的只管明說就是。」

  薛蝌只好道:「我們喝的酒里,似乎是有下了催情的——也虧得焦大哥反應快,當機立斷拉著我請辭,這才沒鬧出笑話來。」

  說到這里,他又撓了撓頭,含糊道:「中間好像還發生了些什么,只是我迷迷糊糊的,實在是記不清了。」

  縱使之前已經有所推斷,但聽了薛蝌這番話,薛寶釵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夏家的人是瘋了不成?

  不然好端端喜慶日子,怎么會給送婚書的賓客下藥?!

  她們這么做又圖個什么?

  這時薛蝌又遲疑道:「我瞧著,倒未必是夏夫人的意思,若不然她怎么會毫無異樣的喝下那酒?也或許,是他們家有人不希望這樁婚事順順當當辦下來,又或許是希望能借機讓夏夫人背上惡名,趁機奪權?」

  說著兩手一攤:「大宅門里這樣的事情多了,尤其是夏家這樣沒有男丁撐場面的,莫說旁支兄弟子侄,就府里下人起歹心,誣陷寡居主母與人通女干,然后趁機謀奪家產的也絕非個例。」

  他這一番剖析,倒成功把薛寶釵的思路給帶偏了。

  無它,全因感同身受爾。

  想當年薛姨媽急著進京,還不就是因為擔心轄制不住亡夫留下的班底,想要拉榮國府和王太尉做援手?

  這些年,若不是一直寄居在榮國府里,各地商號還不知要添多少是非呢!

  而薛蝌也有著類似的經歷,這一說自然引發了共鳴。

  不過還沒等姐弟兩個往深里分析,外面忽就傳來了薛蟠的大嗓門:「嬸嬸,薛蝌在不在?」

  薛蝌應了一聲,他便大步流星闖了進來。

  見了妹妹也不奇怪,直接扯住薛蟠催促道:「趕緊的,我在前院擺了一桌,請你跟焦大哥喝回魂酒,焦大哥早到了,如今就差你了!」

  薛蝌掙不過他,被拉扯的踉蹌不已。

  薛二太太忙道:「他才剛醉成那副鬼樣子,你怎么還喊他吃酒?」

  「所以說是回魂酒嘛。」

  薛蟠不以為意的回頭沖嬸嬸笑道:「不過您放心,焦大哥也說了,明兒還有公務要處置,晚上這場只喝些不醉人的甜酒,全當是暖一暖胃口。」

  薛二太太這才放心,任由他拉走了薛蝌。

  回頭待要和寶釵搭話,卻見這侄女翠眉緊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為難的事情。

  想到她素日里就為這個家勞心費力的,不由勸慰道:「你也別想太多,等明兒瞧你母親是什么計較,也或許焦大人那邊兒知道的更多更詳細呢。」

  薛寶釵聽了微微頷首,旋即起身告辭道:「那我就先不打擾嬸嬸了。」

  薛二太太又把她送出了門。

  等到了外面,薛寶釵剛剛舒展開的翠眉,立刻就又糾結到了一處,思慮良久,她忽然轉頭吩咐隨侍在側的鶯兒:「你去前院瞧瞧,看焦大哥是否已經醒了酒,若瞧著不對,速速回來報我,免得哥哥胡鬧惹禍!」

  等鶯兒答應一聲去了,薛寶釵愈發坐立難安,全不見素日里的鎮定自若。

  蓋因她方才突然萌生了一個極其荒誕的念頭,荒誕的甚至讓她以為自己多半是瘋了,若不然,怎么會懷疑母親和焦大哥…

  偏這念頭一起,若不查證又實在難安。

  好容易等到鶯兒去而復返,她立刻開口追問:「如何?」

  只短短兩個字,聲音竟就顫的不成樣子。

  「焦大爺好著呢。」

  鶯兒連忙回稟道:「我去的時候,他正跟大爺推杯換盞呢,瞧著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倒是一旁的二爺面有菜色,也不見喝酒吃菜。」

  薛寶釵長吁了一口氣,然后就覺得天旋地轉腳下發軟,錯非是鶯兒扶了她一把,險些直接癱倒在地。

  「姑娘!你、你這是怎么了?!」

  鶯兒慌急道:「要不要我派人去請大夫來?!」

  「不用。」

  薛寶釵勉力擺了擺手,只覺得身上無一處不軟,卻又似掀翻背上的大山一般輕快。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媽媽和姨媽怎么可能…

  就算是其中一人與焦大哥,也不該兩個…

呸呸呸  自己壓根就不該往這上面想!

  雖然王夫人的情況,依舊沒有個合理的解釋,但薛寶釵卻已經對此釋然了。

  畢竟薛蝌都成那副癆病鬼樣子了,焦順倘若也曾做過什么,又怎會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的樣子?

  只能說薛寶釵雖然聰明,但畢竟是待嫁閨中的少女,在這方面天然就短了見識,不明白人與人的體質不能一概而論,有些人在極度…

  好吧,其實也沒多極度,主要是前后順序的問題,若是王夫人在前薛姨媽在后,也或許就沒有或許了。

  話說李紈和王夫人在別的事情上或許水火不容,單就這上面,婆媳兩個倒真印證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老話,一個是美人蟒、一個是坐地虎,一個纏綿悱惻、一個緊逼不舍。

  書不贅言。

  一轉眼到了子時晚上十一點,剛剛睡下的薛寶釵突然得了消息,說是薛姨媽已經清醒過來了,她想也沒想便重新披衣而起,匆匆趕奔上房。

  彼時。

  薛姨媽剛用褻衣裹住了一身痕跡,坐在梳妝臺前默默側頭打量著床上的王夫人,心下的情緒是無比的復雜。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第一次有了真正喜歡的人,甚至還得到了姐姐的認可和祝福,兩件快樂的事情重合在了一起。

  而這兩份快樂又帶來更多的快樂,最后得到的,本該是像夢境一般幸福才對。

  但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最讓薛姨媽惆悵抑郁又無所適從的是,她既沒辦法責備「舍身相助」的姐姐,更沒辦法怪罪為了自家的事情奔走,無辜中了的焦順。

  但是…

  事情怎么就發展成了這樣呢?!

  薛姨媽緊咬著櫻唇,順勢將不知何時拿出來的木雕捂在心口,久久無言。

  「太太。」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仆婦的聲音:「小姐來了。」

  薛姨媽聞言不自覺有些慌亂,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女兒,畢竟今天遭遇的一切,遠比設想中的還要刺激太多。

  「媽媽?」

  約莫是長時間沒能得到回應,門外換成了寶釵的聲音。

  薛姨媽這才定了定神,披上外套喊了聲「進來。」

  隨即又覺得不妥,忙起身對推門進來的寶釵道:「你姨媽還沒醒,咱們還是出去說話吧。」

  「那您再添件衣裳。「

等到了外間,剛剛落座,寶釵就忍不  住屏退左右追問道:「夏家在酒里下藥的事情,可是真的?!」

  「你也知道了?」

  薛姨媽先是一愣,繼而無名怒火熊熊燃燒。

  說到底,會發展成現下的尷尬局面,完全都是夏家的錯!

  她咬牙切齒恨聲道:「夏家如此行徑,怎堪良配?依我看,倒不如趁早斷了這門親事!」

  她這話其實有些雙標,薛蟠平素的行徑只怕也不遑多讓,不過身為人母,偏袒自己的兒子是常態,不偏袒的才是個例。

  薛寶釵沒想到一向優柔寡斷的母親,會擺出這般決絕的態度,當下忙道:「可我聽薛蝌說,夏夫人也飲下了那——也或許,她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呢?」

  然而這回薛姨媽難得的固執己見,立刻搖頭道:「這一點順哥兒也提起過,但他和薛蝌往外走時,那婦人又差了個丫鬟攔路,說是有要緊事忘了交代,想請順哥兒再商量商量。」

  說著,篤定的做出了結論:「我瞧多半是想支開薛蝌,好單獨與順哥兒…哼!」

  說到后面,她幾乎咬碎了銀牙。

  在她看來,夏夫人雖然沒有完全得逞,但卻還是讓自己真摯的感情蒙上了陰影。

  不過薛寶釵細一琢磨,便察覺了其中的不妥之處。

  當即道:「可若真是她所為,一開始想要支開薛蝌應該不難吧?又何必先把薛蝌卷進去,然后才摘出來?」

  「這…」

  薛姨媽終于從憤怒中清醒了些,皺眉想了一會兒,遲疑道:「那依你的意思,又該如何處置?」

  寶釵先把薛蝌的推論說了,又勸道:「左右今兒也沒損失什么,咱們不妨先稍安勿躁,設法查證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誰說沒損失,損失大了去了!

  但薛姨媽畢竟不好明說,最終也只能勉強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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