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金街回來的路上,焦順長吁短嘆好不郁悶,他素來在這上面貪婪無度,身體力行的貫徹了‘食色性也’四字,不想今兒卻被迫做出了二選一的抉擇。
當時想的是兩個看板娘總要拿下一個,但等出了薛家的大門,他一下子就生出了‘朱砂痣、白月光’之嘆,總覺得到的總不如失去的珍貴。
倒也不是矯情其實就是矯情,客觀上來說,偏向高挑豐腴的薛寶釵無疑更符合他的審美觀,而主打白瘦幼的林黛玉…倒也不是說不好,就是身子骨一直病弱,倘若有個萬一,自己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可惜現在想后悔也晚了,除非是林妹妹突然早…
呸呸呸 焦順勉強拉住了持續下滑的底線,咬咬牙勉力將這事兒拋在了腦后——反正他夾帶里的婦人已經足夠多了,少一個薛寶琴又能…
剛才果然是該再斟酌斟酌的!
就這般一路渣到了榮國府,進門的那一瞬間,他才勐然想起還有個賈探春,以三姑娘那脾性,倘若得知自己又把林黛玉定為首選,還不知又要鬧出什么來呢。
不過她先前好像曾極力拒絕,后來似有動搖,卻也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也或許…
正可趁此機會倒打一耙,徹底做個了斷?
方才路上焦某人對于沒有選擇寶琴后悔不迭,但在林黛玉和賈探春之間,卻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說到底還是那套歪理,失去的比即將入手的珍惜,即將入手的自然也比已經到手的珍貴。
渣男的心思,從來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無恥。
等回到家中,聽說平兒曾來找過自己,焦順的心思立刻又飛到了薛寶釵身上。
再想想先前聽薛姨媽說,找自己幫忙送對月貼的事情,就是王夫人和王熙鳳主動提起的,這二人的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那等到初十的時候,自己是該先保大還是保小呢?
焦順只是略一思量,就果斷選擇了先保大。
倒不是他這人一味貪戀婦人風情,主要是一旦將錯就錯拿下寶釵,自己再攻略薛姨媽時,就等同于是背了個定時炸彈,倘若事情敗露,就連先前的將錯就錯也難以自圓其說了。
只是…
王熙鳳明顯也是想在初十當日有所動作,自己若壞了她的計劃,這婆娘一氣之下干脆撂挑子了咋辦?
是不是還要設法給她營造出一種,只差一點就能成功的錯覺?
焦順反復斟酌了幾遍,卻也難保十拿九穩,只能到時候再隨機應變。
想做個藏頭露尾道貌岸然的渣男,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可徹頭徹尾毫不掩飾的渣男,又怎么可能虜獲這么多鐘靈毓秀的女子?
一夜無話。轉過天下午。
在西華門外驗看了腰牌,焦順領著兩個主導研造發電機的工部大匠,隨著引路太監進了紫禁城,又沿著高高的宮墻巷道兜兜轉轉尋至造辦處。
這是一個頗大的院落,不過比起周遭宮室的富麗堂皇,要明顯樸素了不少。
聽到里面傳出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原本拘謹了一路的大匠們登時恢復了三分神采,忍不住探頭探腦的往里張望。
這時一個從頭到尾圓滾滾的富態宦官,快步從造辦處里迎了出去,油光锃亮的胖臉上盡是笑意,遠遠的便拱手道:“焦大人哎,多日未見,真真想死咱家了!”
這人是內務府都總管太監周無憂,造辦處自然也歸他統轄。
因工部難免要與內府打交道,司務廳更是內外交通的關鍵,所以素日里兩人也打過幾回交道。
起初這周無憂還有些倨傲,每每總要貪些便宜,等到焦順得了密折直奏之權,又被皇帝日日催更,這周無憂的態度也便一日比一日親切起來。
這不,聽說焦順奉命要來造辦處督造器械,他一早就在此地恭候了。
焦順強打著精神與他寒暄了幾句,這才在周無憂的親自引領下,進到了造辦處的大院里。
這院里的格局倒是與工部的內坊大差不大,就是大部分匠人都由宦官充任,只有極少數大匠是例外。
往昔焦順所見的太監,要么瘦弱要么圓潤,這造辦處卻不乏七尺昂藏的雄壯漢子。
聽周無憂解釋說,當初世宗皇帝因嫌吵鬧,將蒸汽鍛錘移出宮去之后,造辦所就只能仰賴人力,故此特意挑選了些身長力大的,今上雖又將鍛錘‘請’了回來,但匠人們卻還未曾更新換代。
至堂上,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后,很快就有幾個管事太監上前參見,周無憂做聲作色的表示:“焦大人此來是奉了欽命差遣,便我也要聽令行事,你們這些小崽子若敢有半分不敬,哼哼”
幾個管事太監齊道不敢。
周無憂這才偏著身子看向焦順:“焦大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同他們說就是了,若他們做不了主,再使人傳喚我老周。”
“周總管客氣了。”
焦順見他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便也沒急著布置差事,只示意兩個工部大匠,隨著管事太監們去熟悉造辦處的環境,順帶看看還有什么東西需要從外面采買。
其實就算周無憂走了,他也沒什么好布置的,眼下能做的也就是先把發電機成比例放大,然后再改成蒸汽動力——甭管最后是要玩兒什么花活,總少不了一個強勁的動力源。
等到獨處,兩人談天說地自然更無拘束。
自古幸臣與宦官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況焦順管的是工部司務廳,雙方于公于私都沒什么好避諱的,自然聊的十分‘投契’。
也就在焦順心中第八次暗罵死胖子屁股沉的時候,忽有個瘦高個的管事太監,在廳門外探頭探腦的向里張望。
“狗才!”
周無憂見了,沒好氣的呵斥道:“你不在內府看家,跑這兒來做什么?”
“干爹,焦大人。”
那管事太監忙提著袍子快步走了進來,先拱手見過了周無憂和焦順,然后才苦著臉道:“夏寡婦又來了,話里話外就指著咱們先結了舊賬,然后才好…”
“放屁!”
周無憂打斷了他的話,惱道:“內府自有內府的規矩,她家也是皇商里的老人兒了,應該是懂規矩的,怎么今兒這么不開眼,跑來宮里胡攪蠻纏?”
“這、這…”
那管事太監支支吾吾,一雙爛桃花的眼睛卻直往焦順身上掃量。
焦順見狀略一琢磨,便問:“可是桂花夏家?”
“正是、正是!”
管事太監明顯松了口氣,搓著手嘿笑道:“可不就是專管往宮里送花草盆景的夏寡婦么。”
周無憂這時也瞧出的蹊蹺,轉頭問:“怎么,焦大人也知道這桂花夏家?”
“哈哈,她家的獨生女許給了紫薇舍人薛家,我母親與薛太太自幼相交,說是通家之好也不為過——實不相瞞,過幾日我還要代薛家兄弟去夏家下對月貼呢。”
聽到這里,周無憂哪還有不明白的,搖頭失笑道:“怪道這夏寡婦突然找了來,原來是打著狐假虎威的算盤。”
旋即又問:“焦大人可要見她一面?”
“過幾日自然就見著了。”
焦順擺擺手,又道:“再說縱有幾分香火情,也大不過王法去,若有什么不合法不合規的地方,老哥只管秉公處置,我這里絕無二話。”
有些是話是要反著聽的,焦順這兩句滿是‘法不容情’,細究卻是另外一番意思,況他突然將總管改成了老哥,顯然也是著重點出了一個‘私’字。
周無憂也是老于世故的,自然聽的清楚明白,當下哈哈大笑道:“老弟果然是剛正不阿,不過王法之外尚有人情,她既與老弟你有這層關系在,哥哥我總得幫忙照拂一二。“
說著,又罵那管事:“眼皮子淺的東西,往后都是自家人,該怎么著不用我提點你吧?!”
“干爹放心,兒子理會的。”
那管事太監忙答應一聲,又奉上幾句馬屁,這才倒退著出了客廳。
出門后,他先是得意的伸手摸了摸袖子里鼓脹的荷包,但旋即就又皺起了眉頭。
回頭掃了眼廳內,猶豫半晌又嘆了口氣,然后這才轉到了內府。
內府偏廳,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正坐立難安,眼見那管事太監從外面進來,忙堆笑迎上前。
還不等她開口,那管事先就摸出兩張銀票遞了過來,婦人一愣,原就不安的臉上登時顯出惶恐來,也不接那銀子,只顫聲道:“劉公公,這莫不是、莫不是沒見著焦大人?”
“自是見著了。”
劉公公一句話,那婦人臉色越發差了,她原是上午聽薛家傳話,說初十那日請了焦順代為下對月貼,又聽說焦某人得了欽命差遣,要來宮里督造什么器械,這才起了狐假虎威的心思。
可若是那焦順不近人情,當場拒絕自己借勢,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正自惶恐悔恨,那劉公公忽然展演一笑道:“你既有這關系,怎么不早說?拿著吧,干爹吩咐了,往后都是自家人,也沒必要再來這些虛的。”
“這怎么成、這怎么成?!”
聽到‘自家人’三字,婦人原本的惶恐登時都化作了驚喜,與劉公公推搪了一陣子,最后也只勉強收回了其中一張銀票。
兩人都覺得此行不虧,接下來的事情自然也就順理成章。
等拿著內府的票憑出了宮門,夏夫人還有些難以置信,她雖然想到了要狐假虎威,可也萬沒想到效果會有這么好!
怕就是榮國府兩位家主齊至,也未必能有這等效果吧?
夏夫人一路恍忽,等到了家里才緩過神來,遂下定決心等到初十當日,必要竭盡所能的款待焦某人,好借機抱緊了這條粗腿。
而后她便又想起了女兒的脾性,當下忙尋至女兒院中,打算提醒她屆時一定要收斂些——雖然解釋夏金桂不用和焦順照面,但隨行的薛家仆婦,卻肯定是要來拜見一下未來少奶奶的。
結果到了女兒院里,老遠就聽堂屋里有人哀嚎痛哭,夏夫人心知必是女兒又在懲罰下人,不由的暗暗嘆氣。
蓋因父親早逝,又是獨女,夏夫人對夏金桂嬌養溺愛,百依百順,遂養出了她橫行霸道的性情,對自己尊若菩薩,將他人視若穢土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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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因她小名叫金桂,就不許別人口中帶出“金”“桂”二字,凡有不小心誤說出一字者,便定要苦打重罰才罷。
今年開春時更是鬧出了人命官司,也虧得夏夫人上下打點,才好容易將這事兒給壓了下去,并不曾流傳在外。
而這正是夏夫人急著嫁女的真正原因,心想著自己是治不了這女兒了,倒不如找個能降服她的,早早打發出去,免得日后生出大禍來。
故此聽聞薛蟠兇名在外,夏家非但不怕,反覺得正好般配。
至于夏夫人有什么青梅竹馬,準備嫁完女兒就坐地招夫云云,實則盡是外人臆測,并非事實。
卻說夏夫人進門之后,果見一個丫鬟身上扒的只剩小衣,正被兩個婦人按在地上鞭笞,而裹著一身雪白狐裘的夏金桂,則正歪在榻上嗑著瓜子,吹彈可破的臉蛋上盡是譏誚。
“別打了,都下去吧!”
夏夫人無奈的揮退眾人,走到近前跌足道:“我的小姑奶奶,這眼見就要成親了,你能不能先消停幾日?!”
夏金桂慢條斯理的啐出瓜子皮,又用茶水漱了漱口,這才不以為意道:“她犯了錯,我讓人打她,難道不應該?”
“那你也…唉!”
夏夫人待要呵斥,見女兒已經不耐煩了背轉過身,只好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左右也沒幾日了,你愛怎么就怎么,只是初十的時候千萬收斂些,替薛家來下對月貼的可不是一般人,乃是最近名聲大噪的焦順焦暢卿,他…”
“是他?!”
夏金桂一骨碌爬起來,明眸善睞的美目里滿是興奮之色:“我聽說這人身高近丈、青面獠牙,曾以一己之力打的上千書生狼狽而逃…”
“你這都是哪兒聽來的?”
夏夫人哭笑不得,忙打斷了她的描述道:“焦大人又不是什么惡鬼,怎么會生的青面獠牙?”
“那您見過他了?”
“這倒沒有。”
夏夫人說著,見女兒把櫻桃小嘴一撇,似還要與自己辯駁焦順的長相,忙搶著道:“不過方才我在宮里跟他搭上了關系…”
說著,將之前的事情不無夸張的復述了一遍。
最有又嘆道:“內府的欠款有多難要,你也是知道的,偏那焦大人連面都沒露,就輕而易舉解決了這事兒,甚至那劉公公還想把銀票退給我呢——咱家要是能借機攀上焦大人這條粗腿,往后就再不用愁了!所以…”
她正要說‘所以你初十務必乖乖的’,不想夏金桂突然反問:“所以媽媽當初怎么沒把我說給這焦大人,偏弄個薛大傻子惡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