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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1章 焦暢卿初宿大觀園【中】

  焦家。

  “焦祭酒留步、留步。”

  忠順王府長史周謨滿面堆笑,斜簽著身子倒退著出了院門,抱拳拱手作別:“不敢勞焦祭酒遠送,下官就此告辭了。”

  目送他帶著兩個親隨消失在轉角處,焦順這才轉身回到了家中。

  一進東廂,就見玉釧正端著兩盞殘茶,探頭探腦的打量茶幾上的地契,便上前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吩咐道:“去把這地契交給姨娘收起來——還有,我從外面帶回來的那幾份點心,送兩份去堂屋里,放一份在姨娘屋里,剩下的你們連同晴雯、五兒分了就是。”

  玉釧聽了,忙把茶碗先放在一邊,捧著那地契獻寶似的去了南屋里。

  焦順則是又坐回了主位上,拿指頭輕敲著扶手沉吟不語。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當時給王夫人出這主意,不過是隨口敷衍罷了,能不能嚇住忠順王,其實他自己心里也沒底。

  這能嚇住就已經是萬幸了,偏忠順王還一改往日的跋扈,幾乎是以投降的姿態把鋪子送給了自己,這其中必有蹊蹺!

  正沉吟間。

  忽就聽外面仆婦稟報,說是政老爺差賴大管家來請。

  這個組合也頗有些古怪。

  以賴大的身份,這請人的差事如何輪的到他親自出馬?

  “讓他進來吧。”

  焦順應了一聲,不多時賴大便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奴顏婢膝的道:“大人,我們老爺想請您去園子里吃酒。”

  對于賈政突然宴請自己,焦順倒是并不意外。

  畢竟方才周謨已經繪聲繪色的描述了,賈政誤以為忠順王是派人登門問罪,于是急著撇清關系的小丑行徑。

  這等肯定瞞不住的事情,賈政自然要設法彌補。

  尤其以賈政那怯懦的本性,看到連忠順王都主動向自己示好低頭,那就更不敢得罪自己了。

  話又說回來…

  焦順對此倒并沒有什么怨懟的情緒。

  老婆、嫂子、小妾、女兒、兒媳、侄兒媳婦…

  但凡還有一丁點的良心,也該是他焦某人愧對賈政。

  故此,焦順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下來,說是收拾收拾,換一身常服就去。

  賴大躬身應了,卻并不急著回去稟報,而是小心翼翼的道:“大人,那銀子我們已經湊齊了,不知明兒一早送去合不合適?”

  “這么快湊齊了?”

  焦順有些詫異的看著他問:“上回不還說至少要等半個月么?”

  “這…”

  賴大略一遲疑,倒也沒敢瞞著焦順,訕笑道:“大人公務繁忙,想是還沒聽說南安王放出話來,宣稱要帶頭資助工學…”

  賈政近來兩耳不問窗外事,故此直到現在還不知此事。

  賴家則是一直在關注和工學有關的消息,所以反倒先一步得了消息。

  當時賴大父子兩個就慌了手腳。

  焦順給賴尚榮定的首倡之功,若是反被那些勛貴們搶在前面,那他既不是頭一個,又未必是捐款最多的那個,憑什么和勛貴外戚們爭位置?

  所以賴大當機立斷,決定就先借一波高利貸,也要盡快把這首倡之功拿下。

  至于替賈政傳話云云,不過是順手攬的差事。

  其實焦順剛才問起來的時候,賴大也曾想過要瞞天過海先斬后奏。

  可這畢竟不是一錘子買賣,日后賴尚榮還要在焦順手底下為官,便瞞得了一時,總也有露餡的時候,到那時可就加倍難受了。

  故此他猶豫之后,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而焦順得知鎮國公府發生的事情之后,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忠順王會如此行事,原來還是為了和南安王互別苗頭。

  不過那南安王聽聞也是個跋扈紈绔,兩家王府鬧了一陣子都是直來直去,這驟然間突然想到要迂回發力,卻不像是他們的行事風格。

  莫非…

  焦順腦海中浮現出賈雨村那一身正氣滿腹鬼胎的形象,心道兩家王府突然轉向,開始通過自己討好皇帝,若說對誰的好處最大,刨除自己之外也就是這老狐貍了。

  而且他前兩天剛接了皇帝的差遣,就想拉自己下水,顯然是半點不想沾染兩家王府的爭斗,會使出這順水推舟禍水東引的法子,倒也并不足奇。

  這廝業務能力不行,勾心斗角倒是玩兒的賊溜!

  權且記下這事兒之后,焦順才又把目光放在了賴大頭上,冷淡的問:“既然南安王與鎮國公府有意襄助,那本官還要你等何用?”

  “大人!”

  見焦順果然想要過河拆橋,賴大忙噗通一聲跪倒在他面前,以頭搶地道:“小人與犬子日后必定唯大人馬首是瞻,若有違逆天誅地滅!”

  “天誅地滅?”

  焦順嗤笑一聲,搖頭道:“本官只信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賴大知道了是到了關鍵時刻,狠狠一咬牙,又叩首:“小人明日一早,便將銀子與身家性命一并奉上!”

  焦順這時候提什么法網恢恢,正是在暗示賴大送上足夠拿捏其父子的把柄——身家性命一并奉上云云,肯定是夸大了,但至少也得是足以讓賴尚榮丟官罷職、身陷牢籠的把柄。

  見這老狗如此上道,焦順也便沒有再說什么,只端起茶杯以示送客。

  勛貴外戚們肯主動向工學靠攏,雖然好處頗多,但也不免分薄焦順對工學的掌控力,所以他才會答應依舊讓賴家入局。

  對于那賴尚榮,焦順倒沒什么期待,不過賴大這廝若論管理能力,尤其是處理那些瑣事細務的能力,說一聲出類拔萃并不為過——當然了,前提是要能拿捏住他,免得他欺上瞞下上下其手。

  工學草創,各方面千頭萬緒,如今又多了勛貴外戚參與其中,正需要這么一個有能力的自己人負責監督、打理。

  要不說世事難料呢,當初賴家試圖強搶爵位,雙方勢同水火的時候,誰能想得到有一天賴大也會被自己當成是‘自己人’?

  另一邊。

  王熙鳳也匆匆趕到了清堂茅舍,進門就見王夫人和薛姨媽、薛家二太太三人,正品字形的圍在一張圓桌旁準備用飯。

  因見這鳳辣子風風火火的從外面進來,王夫人立刻起身追問:“怎么樣,事情如何了?”

  其實要按照常理來說,這等涉及到夫妻隔閡的事情,就該避開薛家妯娌兩個——至少也該避開薛二太太才對。

  但王夫人一來已經與賈政徹底決裂;二來也急于想知道這事兒對焦順的影響;三來么,讓人去打探消息本就是薛姨媽提議的,看她在旁邊豎著耳朵一臉關切的樣子,又怎肯乖乖回避?

  這總不好當面避開一個,卻讓另一個跟著聽吧?

  于是索性連薛二太太也不瞞著了。

  王熙鳳見王夫人這等態度,自然更不會替賈政遮掩什么,當下繪聲繪色加油添醋的將事情說了,最后又道:“咱們是白操心了一場,那猴兒非但毛都沒掉一根兒,反還平白得了兩間鋪子呢!”

  王夫人和薛姨媽的關注點,主要是在焦順身上,聽說他好端端的便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

  薛家二太太在一旁聽了,卻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忠順王的名頭,她在金陵都有所耳聞,知道那是當朝一等一的跋扈親王,誰成想竟就在焦順面前服了軟,甚至還拱手奉上了兩間旺鋪!

  “這焦大人…”

  她忍不住向嫂子打聽道:“如今也才不過二十歲出頭吧?”

  “哪兒啊!”

  薛姨媽與有榮焉的更正道:“順哥兒今年整二十,做官也才三年!”

  二十多歲就能有這般煊赫,等到了三十歲豈不是要入閣拜相了?

  薛家二太太咋舌不已,同時忍不住暗暗可惜,若那焦順不曾定下親事,倒正好與自家女兒…

  可轉念又一想,若不考量出身的話,以焦順如今的煊赫,薛家二房本就已經是高攀了,再加上寶琴剛被梅家退親,雖說曲在梅家,但按照約定成俗的慣例,于親事上還是略有些貶值,只怕就算焦順沒有定親,這金龜婿也輪不到自家頭上。

  不過…

  她下意識看向了一旁的大嫂,心道長房勾連著榮國府和王太尉家,與焦順倒還勉強般配,卻怎么大嫂放著這樣的人不籠絡,偏要讓寶釵嫁給那賈寶玉?

  她雖是才到京城不久,卻已經在女人堆兒里見過寶玉幾回了,那明顯就是個風流多情的紈绔公子,莫說跟焦順這樣世間少有的青年才俊相比,就算是比之自家兒子,只怕也多有不及之處。

  一旁薛姨媽不知就里,突然被她盯著打量,不由得暗暗心虛,只當是自己喜形于色露了痕跡,忙岔開話題招呼王熙鳳道:“這大晚上來來回回的,也真是辛苦鳳丫頭了,來來來,快坐下咱們一起用飯!”

  說著,又吩咐丫鬟取來了碗筷。

  王熙鳳咯咯一笑,掩嘴道:“還是二姑媽知道心疼人——那我今兒可就放肆了。”

  “在這里講什么規矩。”

  王夫人隨口一說,一面吩咐添兩樣她愛吃的,一面又追問:“那老爺鬧出這樣的笑話,就沒想過怎么彌補?”

  “這我就不知道了。”

  王熙鳳夾起塊水晶蝦仁,放在嘴邊道:“我出來的時候,老爺還在老太太那邊兒,想必是在商量如何補救的事兒。”

  說完,才將那蝦仁丟進嘴里細細咀嚼。

  王夫人聽了,正猶豫要不要再派人去賈母院里打探,就見彩霞從外面進來稟報道:“太太,大奶奶差素云過來傳話,說是老爺要在藕香榭里擺酒宴請焦大爺。”

  “今晚在藕香榭設宴?”

  王熙鳳下意識起身,含糊不清的追問。

  王夫人只遲了半步,也是連聲追問:“確定是要在園子里設宴?”

  彩霞不知兩人為何先后追問這一點,只當是內中有什么蹊蹺,于是遲疑道:“素云就是這么說的,要不我把她喊進來,太太和奶奶親自問她?”

  “不用了。”

  王夫人擺擺手示意彩霞退下,轉回頭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薛姨媽滿懷期待、躍躍欲試的表情。

  在蠟燭的映照下,薛姨媽臉上似乎綻放著細膩的光澤,愈發襯的豐膚如玉骨肉均勻。

  王夫人下意識抬手輕撫眼角,心下又不自覺的泛起酸來,同時暗暗發狠,就算攔不住這二人郎情妾意,起碼也要先要壓榨個夠本,最后只將藥渣予她便是!

  這般想著,心下便無比躁動。

  心道那焦順難得來園子里一回,若是錯過了只怕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相見了。

  可即便是在院子里,這不又是逢年過節的大日子,賈政在藕香榭請客,自己拿什么借口與焦順暗通款曲?

  另一邊。

  王熙鳳也是春心蕩漾。

  一來上回因梅家老太太的死,她與焦順失之交臂,不曾一慰相思之苦;二來么,她這不是正惦記著那兩間鋪子么?

  直接討要多半沒戲,但甭管是什么買賣,自己參一股總成吧?

  不過因為自己的銀子都投到海貿生意上了,所以入股的錢得先欠著,至于什么時候給、要不要給,那就要另說了。

  可是…

  到底應該找個什么理由,與那賊漢子私相授受呢?

  而與此同時,薛姨媽也正在被同樣的問題所困擾。

  她倒沒姐姐侄女那些花花腸子,只是下意識的想要和焦順見上一面,可同樣是苦無辦法——理由倒不是沒有,主要是怕王熙鳳和薛家二太太起疑。

  “姐姐。”

  這時薛二太太突然對著王夫人微微一禮道:“能不能先將焦大人請到這邊一敘?”

  “嗯?!”

  王夫人、王熙鳳和薛姨媽,同時詫異的望向了她。

  薛二太太被那三雙寫滿了‘你難道也…’的詭異目光嚇了一跳,可又不知道她們為何反應這么大,只好自顧自的解釋道:“上回文龍請焦大人過去,我原是想著等他們吃好喝好,再當面拜謝焦大人的恩德,不曾想焦大人臨時有事突然離開了。”

  “焦大人素日里公務繁忙,我自不好一再攪擾,原以為搬出去之前怕是沒機會了,不想今兒就…”

  說著,她又把話往回收了收,歉意道:“若是太麻煩就算了。”

  “不麻煩×3!”

  話音剛落,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三人便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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