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姨娘聽了彩霞的推理,當下一蹦三尺高,連道:“我就說吧、我就說吧!他們兩個指定清白不了!”
說著,趿著繡鞋在屋里團團亂轉,亢奮的一刻也安定不下。
彩霞自然能理解她心下的激動,當即建言道:“姨娘何不盡早捅到老爺面前?老爺本就疑心他們,只要能查出‘物證’,必然百口莫辯!”
趙姨娘腳下一頓,因興奮而愈發狐媚的臉上顯出為難之色。
誠然,這絕對是個徹底扳倒王夫人的好機會。
可問題是自家母女如今也穿在了焦順這條繩上,若真捅破了天,只怕就要玉石俱焚了。
“姨娘還有什么好遲疑的?”
彩霞見她半晌不說話,納悶道:“等坐實了太太的y行,寶玉自然也要吃掛落,到時候三爺即便不能取而代之,也能落下不少的好處。”
趙姨娘自然不敢說實話,又知道彩霞如今的心思全在賈環身上,于是半真半假的胡編道:“那焦順素來與環哥兒相善,日后飛黃騰達了少不了要提攜環哥兒,若因這事兒與府里鬧翻了,咱們豈非得不償失?”
這回輪到彩霞遲疑了,因同是家生子奴才出身,在她眼里焦順身上的光環無疑更為耀眼,只當其未來多半能封侯拜相。
環哥兒畢竟是庶出,若日后能有這么位大人物提攜…
“可咱們好容易打探出來,難道就裝沒空看見不成?”
彩霞說到這里,看了眼趙姨娘:“何況這事兒本就是姨娘讓我查的,如今查出來,姨娘又攔著…”
“你誤會了。”
見她起了怨念,趙姨娘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咱們最好私下里捏了他們兩個的短處,到時候既能制住太太和寶玉,又能讓那焦順大力提拔環哥兒,豈不是兩全其美?”
彩霞聽了,先是認同的點了點頭,繼而又苦惱起來:“我也是抽絲剝繭好容易才想出這些,要拿住他們的實證又談何容易?”
“不怕、不怕!”
趙姨娘拉住她的手,信心滿滿的道:“她既戀奸情熱主動找上了焦順,往后難道還能忍得住?咱們早早晚晚揪出這狐貍尾巴!”
勉力了彩霞幾句,又拿了瓶香露給她,這才算是敷衍了過去。
而等彩霞走后,她在坐立難安了一陣子,便忍不住跑去秋爽齋興師問罪。
見了探春,她喧賓奪主的揮退侍書,等房門剛一關上,便仰著下巴質問:“你先前總替她說話,現今那娼婦已被我捉住了馬腳,你又怎么說?!”
探春皺眉:“姨娘說的是太太?”
“自然是她!”
趙姨娘得意的在春凳落座,翹起三寸金蓮得意道:“你推三阻四的不肯查,難道我就沒法子可想了?我早吩咐了彩霞暗中盯著那狗男女,結果果然查出了貓膩!”
探春兀自不信,反而責備道:“姨娘真是糊涂了,這樣的事情怎么也敢假手于人?且不說這事兒是不是真的,就當是真的,你難道不怕彩霞露了口風,到時候拔出蘿卜帶出泥?”
經探春這一點醒,趙姨娘也覺得有些不妥,后悔自己方才沒有叮囑彩霞保守秘密。
不過她好容易拿住把柄,又怎肯輕易在女兒面前服軟?
當下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少給我打岔!先說眼前這事兒你認不認?我就說他們兩個清白不了,你偏護著那娼婦——要是你肯去查,我又何至于找上彩霞?”
原本還是只是胡攪蠻纏,可越說越覺得錯在探春,她不由憤然拍案道:“明明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偏偏胳膊肘往外拐,如今倒還有臉怪我找別人?!也不知我這輩子做了什么孽,就…”
“噓!”
探春見她大有情緒失控的征兆,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正色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娘且先仔細說來。”
趙姨娘下意識看了眼門外,這才壓低了嗓子復述起了彩霞的推理。
因她總忍不住夸大其詞添油加醋,剛說到半截就被探春挑出了幾個謬誤,后面便有些顛三倒四不得要領。
探春聽完后皺眉沉吟半晌,然后直指關鍵所在:“這么說,這些都是彩霞的推測,其實并沒有實證口供,又或是親眼所見?”
“怎么沒有實證?!”
趙姨娘騰一下子跳將起來,一手掐腰噴嘴兒茶壺似的反駁:“那娼婦的肚兜都穿到玉釧身上去了,還被那小蹄子穿著招搖過市的,當時被彩霞看的真真兒的,怎么不是實證了?!”
探春雖仍是半信半疑。
可這事兒乍一聽,也確實不好解釋。
難道說…
他竟真與太太有染不成?!
驚駭之余,探春卻倒并沒有多少反感憤怒的情緒。
蓋因她對焦順的觀感,本就是從谷底絕地反彈起來的,比起當初那刻骨銘心的仇恨,眼下的情緒波動最多只能算是技術性調整。
或者說是高位震蕩更合適一些。
所以震驚過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焦順的安危,于是斷然道:“這事兒必須告訴焦大哥!”
“什么?!”
趙姨娘先是一愣,繼而跳腳罵道:“好你個死沒良心的,先前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罷了,如今我都已經查出來了,你還要…”
“姨娘!”
探春低喝一聲,厲聲質問:“你怎么保證彩霞不會為了環哥兒,把這捕風捉影的事情直接捅到老爺面前?!”
趙姨娘的氣勢一餒,支吾道:“彩霞是個好姑娘,才不會、才不會像你這樣跟我對著干!再說、再說我也告訴他了,環哥兒往后還指著焦順提攜呢。”
雖是肯定的口吻,言語間卻無甚底氣。
“姨娘既指著他提攜環哥兒,又怎么敢讓人背地查他?!”
探春再次質問,旋即放緩了語氣:“你放心,我到時只說是彩霞自己起了疑,姨娘聽了心慌,才讓我過去傳話的。”
趙姨娘明顯松了口氣,但轉臉又為難起來:“那彩霞…”
“等我回來再說!”
探春說著,吩咐趙姨娘在此地不要走動,便獨自出門趕奔清堂茅舍。
到了地方一掃聽,得知焦順還在里面高談闊論,便又表示過會兒再來給太太問安,悄默聲守在了出園子的必經之路上。
焦順其實早把事情說清楚了。
王夫人不堪其擾,他又何嘗不覺得肉痛?
即便有皇帝代言,自行車黃包車的銷量只怕也不會太高,這一味的擴產完全沒有意義。
可皇帝正在興頭上,巴不得四九城里人手一輛,他身為幸進之臣哪敢犯言直諫?
故此早弄了一套盡早投產的方略,只不過是在默默執行,而并沒有通報給皇帝和寶玉罷了。
如今王夫人問起,他立刻信手拈來將自己的法子解說了一遍。
誰知王夫人竟沒能完全聽懂,又反復問了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所以才拖到了此時。
眼見都已經過了飯點兒,焦順隱約就察覺到不妥,這王夫人便再愚鈍,也該大致明了了才對,至于那些細枝末節,也用不著她這等豪門貴婦來操心。
莫非她是在刻意拖延時間?
可她拖延時間又是為了什么?
焦順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領,于是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王夫人的神情,想要從中卜出吉兇來。
卻哪知王夫人早等了盼了許久,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焦順探究的目光,當下心頭噗通噗通亂跳又喜又羞。
他又在偷看了!
還在看!
果然自己雖比不得妹妹,到底也還沒老到令人生厭的程度。
面對焦順不斷的窺視,王夫人是一本滿足,于是這才收了盤問,客套的表示要留焦順用飯。
焦順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哪敢繼續留在此地?
當下連忙謝過王夫人的好意,執意告辭而去。
等目送焦順出了門,王夫人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龐,卻覺得入手處微微發燙,與往日的孤獨寂寞冷大不一樣的。
她幽幽出了會兒神兒,這才進到里間想喊薛姨媽一起用飯。
結果進門之后,發現薛姨媽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看她那樣子,昨天晚上必是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再看看她手上抓著的木雕,以及被小心放進了盒子里的圖畫,王夫人不由搖頭苦嘆,然后拿過毛毯蓋在薛姨媽身上,又自顧自的做到梳妝臺前顧影自憐起來。
另一邊。
焦順出了客廳依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道這王夫人到底是搞什么鬼,把自己叫來問東問西這半天,結果又輕飄飄的把自己放走了。
難道是調虎離山之計?
可也不對啊,家里也沒什么能讓她惦記的,何況她也沒資格讓人去搜查。
而焦順這滿腦袋的問號的樣子,落在彩霞眼中卻是分外可疑。
心道莫非是太太剛才在屋里,暗中于他勾連了什么?
有心想要窺探,卻又怕漏了痕跡。
只得竭力按捺心頭的悸動,沒事兒人一樣將焦順送出了門外。
等到目送焦順去的遠了,她才若有所思的回到了院里,目光不經意間掃到廂房,才猛地想起了王熙鳳先前的交代。
一頓足急忙追出門外,卻那還掃的見焦順的蹤影?
不提她如何向王熙鳳交代。
卻說焦順出了清堂茅舍,依舊沒能弄懂王夫人的用意,索性便把這事兒先拋到了腦后,甩開臂膀大步流星的,準備先回家用飯。
不想剛走到個僻靜處,冷不丁就從樹林閃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探春?!
想起先前的遭遇,焦順差點來個戰術后滾,等看清楚探春手里并無弓箭,這才略略安心了些,遠遠的一拱手道:“三姑娘怎么在這里?”
見他甚是提防,又用了比較疏遠‘三姑娘’稱呼。
探春心下略覺有些委屈,可想到之前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焦順有這樣的反應倒也正常。
于是便正色道:“我是專程在這里等焦大哥的。”
說著,為免焦順誤會,又飛快將彩霞那番推理說了。
焦順這才知道她是特意來示警的。
心道這三姑娘莫非真對自己由恨轉愛了不成?
同時對于彩霞的推理,又不知該說什么好了,他在這府里算是惡貫滿淫,隨便往園子里扔個磚頭,就有很大幾率砸中他的姘頭。
可天地良心,他幾時對王夫人起過…
也確實搞過幾次…幾十次角色扮演,但那沖著她的身份去的,又不是沖著她本人!
當下苦笑道:“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怎會與太太…玉釧那件衣服其實是金釧給的——當初太太要丟掉,金釧因見料子不錯,沒舍得扔,就偷偷給了玉釧,這卻和我有什么關系?”
探春聽他這話倒也合情合理,但太太今天特意化妝又是為了什么?
這下連焦順也有些拿不準了。
難道說…
人無害虎心,虎有‘上’人意?
他不自覺的摸了摸老臉,心道自己這一款,難不成竟是中老年婦女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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