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熙鳳從平兒嘴里,問明了焦順的所在,又刻意兜著圈子尋了過去。
行至一片僻靜的芭蕉林前,王熙鳳看看左右無人,正要壓著嗓子喊兩聲‘狗奴才’,冷不防就被焦順一把扯進了林中,不由分說霸道的封住了她的雙唇。
良久唇分,王熙鳳又嬌喘了一陣子,這才猛地推開焦順,橫眉立目的呵斥道:“狗奴才,你給姑奶奶放尊重些!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把咱們之間…告訴了珍大嫂和珠大嫂?!”
見她又恢復這趾高氣昂的架勢,焦順不由嘿笑道:“奶奶上回哭著討饒時,可不是這么稱呼的——莫非是那次的教訓還不夠刻‘股’銘心?”
聽他抑揚頓挫的點出‘股’字,王熙鳳原就紅潤的俏臉幾乎滴出血來,下意識的反手護住身后,旋即又覺得這個動作太過示弱,忙挺胸抬頭質問:“少轉移話題!我只問你,是也不是!”
因是老太太壽誕,她今兒頂著鳳冠霞帔,一身鵝黃色的及地長裙也是極近雍容端莊,厚底繡鞋將本就高挑的身姿,又生生拔了一截兒,如今板起俏臉肅穆以對,當真是富貴凜然氣勢逼人。
不過這對焦順來說,卻幾乎沒什么壓迫力可言,畢竟他早已經見過了這二奶奶最為狼狽不堪的模樣。
當下嬉笑道:“二奶奶既然已經知道了尤氏的事兒,我自然不好厚此薄彼。”
“那是平兒被我窺出了破綻!”
王熙鳳惱道:“你何曾對我說過半句實話?!況且拋開珍大嫂子不說,珠大嫂又是怎么一回事?合轍你這狗奴才就只瞞著我一個人是吧?!”
“珠大嫂?”
焦順撓了撓頭,裝做恍然大悟的道:“啊,你說的是大奶奶?”
“還敢哄弄我?她方才就差嚷出來了!”
王熙鳳氣的在他迎面骨上踹了一腳,焦順原以為她細胳膊細腿兒的,也沒多少力道,卻不想那鞋底是硬木所造,一時直疼的齜牙咧嘴。
他一面將六分疼佯裝成十分,一面吸著涼氣嘶聲道:“天地良心,我何曾將事情告訴過她?多半應該是尤氏說的,你也知道她們兩個好的無話不談。”
這話王熙鳳倒信了七分。
對于焦順偏向尤氏,她還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這兩個奸夫連孩子都弄出來了,彼此的牽絆自非常人可比。
但有心理準備歸有心理準備,她還是接受不了自己屈居人下的現實,于是銀牙一咬:“我不管,往后珍大嫂知道的,我也必須知道!還要比她知道的更早!若不然…若不然我就把事情全都捅出去,咱們來個玉石俱焚!”
這就是攤子鋪的太大的弊端,難免會遇到一兩個不好調教的刺頭。
可話又說回來,總是千篇一律百依百順的也少了些趣味,偶爾也該有兩個潑辣的調劑調劑。
焦順一面不著調的胡琢磨,一面肅然道:“二奶奶放心,我焦某人對天發誓,往后尤氏知道多少,我就告訴二奶奶多少,只會多不會少!”
“這還差不…不對!”
王熙鳳先是滿意的點頭,但隨即就發現了這話里的玄機,當即一把扯住焦順的衣襟,惱怒道:“你少跟我咬文嚼字兒的,你只說往后,難道以前做過的就不論了?說,除了珠大嫂子之外,這府上還有哪個著了你的道?”
“這個…”
焦順一時輕敵被窺出了破綻,正急中生智想著怎么糊弄過去呢,王熙鳳卻已經自顧自的得出了答案:“好啊除了珠大嫂子果然還有別人!我就知道你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拴不住的騷騾馬!說,你到底禍害了我們家里多少清白女子?!”
她半是泛酸半是惱怒,心道自己原本就是因為賈璉風流浪蕩,所以才會失身于這狗奴才的,哪知這狗奴才在好色一途上竟也不遑多讓!
那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什么區別?那自己舍了貞潔紅杏出墻,又意義何在?!
王熙鳳越想越不甘,不等焦順開口狡辯,猛的伸手往下一劃拉,嬌叱道:“我今兒就斷了這是非根,也好大家清凈!”
焦順忙用手掐住王熙鳳的腕子,讓她使不上力道,可一時也不敢生拉硬扯,只得訕笑討饒道:“這可萬萬使不得——求奶奶高抬貴手,我這里自有體己奉上、自有體己奉上!”
“呸誰稀罕你的體己!”
王熙鳳朝他臉上啐了一口,咬牙切齒道:“只恨我有眼無珠,竟一再選中你們這等下流坯子!”
焦順身下吃疼心里著惱,暗暗發誓等護住下盤之后,定要讓這鳳辣子見識一下什么叫百折不孬,表面上卻擺出唾面自干的嘴臉,陪笑道:“我這體己可不是一般的體己,而是專能為二奶奶消愁解悶的活寶貝!”
“活寶貝?”
王熙鳳聞言嗤笑一聲:“你當我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毛頭丫頭,隨便弄個貓兒狗兒雀兒的就能哄住不成?”
“怎么可能!”
焦順指天誓地:“我這活寶貝豈是那些玩物可比?它非但能給二奶奶解悶,還能在家務事兒上替您排憂解難呢!”
“呸,你越說越沒溜兒了!我…”
王熙鳳哪里肯信?
“二奶奶、二奶奶?”
正僵持間,忽聽芭蕉林外傳來了平兒的呼喚聲。
王熙鳳急忙松脫了,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揚聲問:“什么事?”
就聽平兒在林子外面稟報道:“史家姑太太到了,方才在門口就問起奶奶,只怕一會兒就該派人來找您了。”
王熙鳳聞言,狠狠剜了焦順一眼,就向著林子外面走去。
不過沒走出兩步,她忽又回頭道:“你方才說的那體己,什么時候送來?”
焦順原想說兩句硬氣的,可又擔心萬一刺激到這婆娘,搞出玉石俱焚的事情就不妙了。
還是權且記下,等日后再說!
于是含糊道:“急什么,該見著時自然就見著了。”
“哼”
王熙鳳嬌哼一聲徑自出了芭蕉林,見到守在外面的平兒,她下意識想要梳攏一下鬢角的碎發,可皓腕舉到一半忽又想起什么,忙取出帕子裹住素白小手狠命擦拭。
同時她心下忽冒出一個念頭:焦順和賈璉其實還是有區別,而且區別還很大!
先不提王熙鳳回到大觀園里,如何長袖善舞笑對八方。
卻說焦順先查看了一下戰損,這才罵咧咧的出了芭蕉林,并且刻意選了和王熙鳳相反的方向——他準備悄悄繞到東北方,偽裝成是剛從寧國府折返的樣子,反正那邊兒有的是人給自己圓謊。
行至通往寧國府的捷徑,焦順正準備折返大觀園,卻忽聽身后有人中氣不足的怯聲呼喚:“順、順、順…”
焦順狐疑回頭,卻見路旁的山石后面走出個羞答答的婦人,她低垂著眉眼,略帶肉感卻又不失尖俏的下巴,幾乎要戳進白瓷也似的鎖骨里,十根蔥白的指頭在平攤的小腹上盤根錯節,兩條腿兒更似是灌了鉛一般,每往前邁出半步,都要使盡渾身力氣。
這人卻不是薛姨媽還能是哪個?
她原本以為焦順是去護送賈珍了,所以才想著在這里埋伏,若是焦順獨自歸來,便趁機把玉釧的事情告訴焦順;如若焦順是與旁人結伴而行,她…她卻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然而薛姨媽卻哪里知道,焦順實是打著護送賈珍的名頭,跑去與王熙鳳私會了?
直在這里傻傻等了兩刻鐘有余,也不見焦順折返。
反倒心里的忐忑一時勝過一時。
就在薛姨媽猶豫著要不要放棄的時候,偏巧焦順為了裝樣子,竟又專門繞到了此處。
薛姨媽大喜之余,因見焦順轉身欲走,于是連忙出聲招呼,偏偏她平素里稱呼‘順哥兒’慣了,今日卻不知怎的,幾乎閃了舌頭,也未能吐出后面的‘哥兒’。
焦順瞧她這一副羞澀難當的樣子,自然猜到是當日的唱念做打的起了效果,雖然還不能憑此推測出是正面效果還是反面效果,但本著有棗沒棗打三竿子的心思,還是裝出一副激動又惶恐的樣子,邊往前迎邊道:“薛、薛、薛…”
薛姨媽聽他也是一副不知該如何稱呼窘迫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旋即忙紅著臉用手掩住雙唇。
經這一打岔,她心下的緊張感倒減弱了不少,于是就地止住腳步輕聲道:“我在這里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你從寧國府回來,如今卻怎么從里面來了?”
有門!
焦順如今偷香竊玉的手藝不敢說登峰造極,起碼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聽薛姨媽這話頭,就知道自己當初那一番表演,誘發的是正面反饋,而且還相當正面!
他一時不由得心頭火熱。
自打到了這方世界,鐘靈毓秀的女子他算是見了不少,但最能激起他征服欲的,卻還是王熙鳳和薛姨媽。
前者不用說,本身姿色身段都是頂級,又自帶了‘舊主’屬性。
至于薛姨媽么…
則純粹是出于荷爾蒙迸發的結果。
這婦人身上一切的一切,都直戳焦順的心坎,以至于他時常感嘆,恐怕楊妃再世也不過如此——寶釵雖也是一脈相傳,卻到底稚嫩了些。
原本因為身份使然,薛姨媽又不是個私德有虧的,焦順從未想過自己機會能一親芳澤。
如今好容易有了機會,他又怎肯放過?
焦順又往前湊了幾步,三分真七分假的激動道:“一時不察,竟勞太太在這里久侯,當真是罪過、罪過!”
說話間,又往前湊了兩步。
薛姨媽明顯又有些慌了,再顧不得追問焦順從何而來,往后退了半步,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別…我這回找你是有正經事。”
焦順見狀只能遺憾的收住了腳步,原本還想邀請薛姨媽去石頭后面細聊,可看薛姨媽仿似驚弓之鳥的樣子,只怕一提出這個建議,她就要嚇的落荒而逃了。
停在丈許遠的地方之后,焦順也順勢換了一副正經面孔,微微躬身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只管開口,焦順便是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不、不是,我沒什么吩咐!”
薛姨媽慌忙擺手,急切的解釋道:“是玉釧,她也不知怎么從你這里聽說了那天的事兒,竟、竟就稟給了姐姐,你以后務必小心,且莫再讓她參與什么私密。”
玉釧聽說了‘那天’的事情,還稟到了王夫人面前?
焦順聽的一頭霧水,心道就算玉釧有所隱瞞,可自己暗中對薛姨媽露出爪牙的事情,分明就只有天知地知,玉釧就算想要出賣自己,也得先練出千里眼順風耳的本事才成。
不過眼下也不是追究細節的時候。
真正值得剖析的,反倒是薛姨媽跑來對自己示警,背后所蘊藏的含義。
“這…”
焦順略一沉吟,立刻切換成慌張模樣,干脆了當的認下了這事兒:“我、我也是朝思暮想,所以不慎說漏了嘴,誰成想就被那小蹄子…這可真是百死莫贖!”
說著,舉起手來鄭重發誓道:“太太放心,我以后若再如此,便千刀萬剮天打雷劈…”
“別!”
薛姨媽下意識往前兩步,抬手想要掩住焦順的嘴,發現距離還遠之后,這才忙又開口道:“你無需如此,我也、我也沒怪你,只是想提醒你一聲罷了!”
說完之后,薛姨媽才覺得不妥,這話放在焦順的‘朝思暮想’之后再說,就顯得有些歧義了。
原本就一直紅潮未退的臉上,霎時間變得無比滾燙,她下意識退了兩步,顫聲道:“就是如此,我、我該走了!”
說著,低著頭遠遠繞開焦順,向大觀園行去。
焦順那甘心就此罷休?
可真要追上去,只怕反而會嚇壞薛姨媽,何況此處還算僻靜,再往前追可就保不齊被人撞破了。
他心思電轉,突然揚聲道:“太太,我明年七夕能不能再送你一件禮物?”
薛姨媽腳步一頓,愕然回頭。
“我、我沒別的意思。”
焦順局促的像個小處男,低頭搓著手支吾道:“就是、就是…反正沒別的意思!”
這明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薛姨媽紅燙的臉上顯出了糾結,片刻之后她再次轉身,一言未發頭也不回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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