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鬧的天翻地覆,大觀園里卻是張燈結彩好不喜慶。
因八月初三是賈母的壽辰,前院的大花廳又尚未建成,所以賈政特意請示了宮里的賈元春,將這次壽宴的主場定在了大觀園正殿。
這等事情,王熙鳳自然當仁不讓的坐了總裁官,李紈因管著園子里的事情,于是屈尊給她做了副手。
若換在以前,屈居于王熙鳳之下,李紈多半會心有不甘,但如今兩人成了扛同一條槍的戰友,而在那條戰線上她的戰果遠超王熙鳳多矣,這里外里一核對,究竟誰虧誰賺還說不準呢!
卻說到了八月初一這日。
因園子里諸事都已齊備,王熙鳳便親自請了老太太進園子里巡視,看可還有需要添減改善之處。
大觀園里一眾人等自然都要陪同左右。
逛至臨近正午時,老太太特意去了清堂茅舍歇腳,王夫人、邢氏、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在里面作陪,又有寶玉環繞膝前取樂,姑娘們便都趁機去了薛姨媽屋里稍事休息。
拋開迎春、惜春兩個不合群的。
薛寶釵、林黛玉、史湘云、賈探春四人,卻是進門就湊到了一處竊竊私語。
這議論的自然是最近圍繞新政、工學、以及焦順所發生的紛紛擾擾。
她們四人也算是此事的見證者,但即便是聰慧似黛玉、志向如探春,也萬沒想到自己親手寫出來的文稿,最后竟會掀起這樣一場波及朝野的風暴!
故此直到如今,四人都還覺得恍如夢中。
看看二姐姐和四妹妹不曾留意這邊兒,探春拿手肘拱了拱黛玉,悄聲道:“林姐姐,你昨兒去焦家,可曾打聽出什么新消息?”
自從通過各種渠道聽說了大理寺門前發生的事情,探春算是徹底服了焦順的手腕——她不知道焦順也是適逢其會順水推舟,只當這一切早就在焦順的算計當中,于是愈發將其代入了梟雄人物的模板。
同時,也為自己能參與到這樣的大事當中而亢奮不已。
故此這些天一有機會,她就忍不住想打探事情的最新進展。
“能有什么新消息?”
林黛玉一雙含情目微微上翻,無奈道:“這不眼見小知夏就要過滿月了么,我是去問滿月酒要怎么辦的,哪有功夫打聽指這些閑事?”
史湘云聞言忙道:“姐姐到時候可別忘了把我的禮物也捎過去!”
薛寶釵在一旁含笑聽著她們對答,心下卻略有些落寞,雖然她也是知情人,可相較于黛玉、湘云、探春,她幾乎只能算是旁觀者,不似三女憑著文章攪動風云。
寶釵雖不似探春張揚,可骨子里又何嘗不以英雌自居?
可偏偏卻遺憾的錯過了這場大顯身手的機會。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放到了史湘云身上,心中暗道若是當初自己沒有…
“怎么會一點風聲都沒有?”
這時探春不依不饒追問:“前兩天那些皇商不是聯名上奏,請求開放工學招生名額么?難道這事兒就沒有后續?”
林黛玉美目偏轉,撇嘴道:“這你可就問錯人了。”
探春見她用眼角余光打量寶釵,頓時如夢初醒,拍手道:“是極是極,我一時湖涂竟忘了有寶姐姐在!寶姐姐,你們家也在二十四位皇商之列,不知可方便透露一二?”
面對探春滿是希冀的目光,薛寶釵用團扇虛掩著雙唇嫣然一笑:“三妹妹忒也著急了,皇商聯名上奏的折子,可不如秋齋主人的討賊檄文好使,總要過上幾日才見分曉。”
探春聽她說起自己的筆名,一時忍不住霞生雙頰,半是羞臊半是得意的傲嬌道:“姐姐快別說了,明明是我們三個一起動筆,偏偏外面都在罵我為虎作倀,嚇的我連秋爽齋都想改了名字呢!”
面對她這凡爾賽的說辭,史湘云立刻起身張牙舞爪:“好啊,你這是變著法的說我們不如你?林姐姐,咱們一起收拾她!”
林黛玉也配合著上前虛張聲勢,偏探春又不肯主動討饒,三人登時笑鬧做了一團。
薛寶釵在一旁掩嘴笑看,心頭莫名的孤寂卻更濃了,等三人告一段落之后,便忍不住脫口問道:“卻不知以后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姐妹三人面面相覷。
半晌,史湘云頭一個打破了沉默,篤定道:“肯定還有機會的,姐姐莫急就是。”
林黛玉聞言卻是連連搖頭:“最遲明年開春,焦大哥就要搬走了,屆時怕也只有你才有機會。”
探春欲言又止,腦海中不自覺的又浮現起了‘兼祧’一說,而這回她心里的排斥感,已經降低到了近乎于無的程度,甚至暢想起了兼祧之后,秋齋主人重出江湖,與焦某人一明一暗,在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情景。
而薛寶釵的目光,也再次落到了史湘云身上,微不可查的閃過艷羨與遺憾之色。
恰在此時,寶玉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歡喜的招呼道:“快出來、快出來,外面要放河燈!”
寶釵穩了穩心神,打頭響應了他的號召,姐妹們便也都跟著魚貫而出。
老太太領著這一大幫子人,趕到了正殿前的觀景臺,不多時就見環繞著大觀園的溪水中,浩浩蕩蕩的飄下來無數河燈,正當中一個巨大的壽桃尤為顯眼。
旁人對著溪水中指指點點,偏賈寶玉看了一會兒,卻覺得有些掃興,都囔道:“白天放河燈果然沒意思,連一點詩情畫意都沒有。”
旋即他又亢奮的提議道:“我方才聽鳳姐姐說,還存了不少河燈在庫里,不如咱們晚上再放一波吧,正好以此為題大家起社辦個詩會!”
“你快收了神通吧!”
薛寶釵聞言急忙勸道:“若誤了老太太的生日,看你怎么跟太太交代!”
“怕什么?”
賈寶玉不以為意:“真要是不夠用,再讓鳳姐姐去買些回來就是了,我聽說這都是從工部作坊里訂制的,如今有焦大哥在,難道還怕買不著?”
見他沒心沒肺又任性的樣子,薛寶釵無奈的暗嘆一聲,心下的遺憾愈發濃烈。
就在這時,周瑞家的風風火火尋了過來,一眼瞧見湘云在,立刻滿面堆笑的道了個萬福:“恭喜史大姑娘、賀喜史大姑娘!”
史湘云被她鬧的莫名其妙,納悶的問:“周嬸子,這喜從何來?”
“焦大爺升官了,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周瑞家的說著,就自顧自要去尋王夫人稟報此事。
探春卻從旁邊伸手攔下了她,連聲催問道:“嬸子怎么說一半就要走?瞧把云丫頭急的,嬸子快說清楚些,焦大哥到底升了什么官兒?”
單看表現,她卻比湘云急切多了。
一旁薛寶釵和迎春也都紛紛豎起了耳朵,反倒是林黛玉和惜春并不在意這些。
周瑞家的笑道:“我也打聽不甚仔細,只聽說皇上要彷照國子監單獨弄個什么工學出來,特意欽點焦大爺做這工學的祭酒呢。”
“祭酒?!”
眾人齊齊驚呼,薛寶釵更是難以置信的追問:“祭酒是從四品,焦大哥可是才剛升任六品主事不滿一年,這一下子又官升三級…嬸子是不是聽錯了?”
“就是工學祭酒沒錯啊!”
周瑞家的撓頭道:“不過我聽說不是從四品,是五品來著。”
探春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工學不太可能與國子監齊平,祭酒略低一些也屬正常——如此說來,事情應該是真的。”
說是這么說,可連她在內,眾人卻依舊有些難以置信,要知道賈政知道如今也還是個從五品員外郎,誰能想到焦順才當了兩年官兒,竟就爬到賈政頭上去了?!
而且…
祭酒這個官職,可一向都是積蓄勢力沖擊高位的踏腳石,譬如當朝首輔隋世龍就曾擔任過國子監祭酒。
工學的祭酒雖比不得國子監的祭酒,可也足能體現出皇帝對焦順的信重,以及焦順的未來可期!
眼見眾女都被自己帶來的消息鎮住了,周瑞家忙趁機把事情稟給了王夫人。
很快這消息就傳遍了大觀園。
所有人都為此震驚艷羨,紛紛拿史湘云打趣,暗里有似李紈、王熙鳳、邢氏這樣欣喜不已的,也不乏迎春和寶釵這樣暗自后悔的。
老太太則是面顯憂色。
她倒不是不高興焦順升官兒,而是怕賈政接受不了這個現實,自己這兒子一直想要在官場有所作為,結果十幾年來毫無寸進,好容易有個升官兒的機會,又因為家丑自覺無臉見人而錯過了。
現如今竟讓家奴出身的焦順后來居上…
想起前陣子賈政有意趕走焦順,自己好不容易才勸住他,如今又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兒子還不知道要怎么鬧呢,賈母心下就苦惱不已。
誰知焦順的升官兒事情還沒完!
到了下午,更詳細的消息傳回榮國府里,卻原來焦順非但已經升任了正五品工學祭酒,原本司務廳主事的差事竟也沒丟,依舊是由他繼續兼任。
這一來,堪稱是名利雙收風頭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