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夜里,焦順終于得償所愿,不但把尤氏和李紈擺在了一處,更借尤氏之手,打破了李紈‘人狠話不多’的外殼,逼得這俏寡婦雌伏床笫、袒露心扉。
第二天一早起來,雖難免腰酸腿軟,卻也是意氣風發。
等到了衙門,焦順趁勢就將先前擬定好的呈文,直接遞到了尚書大人公案上,然后又命人去請軍械司掌司郎中胡志恒,前來司務廳議事。
軍械司與焦順早有舊怨,先前韓升、侯云一案時,又有軍械司官員牽涉其中。
新仇舊恨之下,那胡郎中自然曉得焦順是來者不善。
故此得了司務廳的邀約之后,立刻召集心腹升堂議事,制定了種種應對之策。
自覺有了萬全把握,這才珊珊赴約。
彼時已然臨近傍晚。
焦順親自將胡志恒迎入值房,隔著茶幾分賓主對坐之后,便開門見山的問道:“胡大人,現今工部諸司當中,尤以軍械司最為要緊,內有部堂大人垂詢,外有兵部、五軍都督府矚目,更因是陛下親設,實負圣望在肩。”
“故此焦某自轉任司務廳以來,便先調閱了軍械司的舊檔、新政,以期對軍械司加深了解——然而雖所獲頗豐,卻有幾處疑問始終不得解答,不得不請大人過來當面討教一二。”
聽到這明顯是要挑刺的開頭,胡志恒心下暗暗冷笑,面上也是一臉的倨傲:“我軍械司雖是新設,卻也比焦主事為官的時間要長些,焦主事有些疑問倒也不足為奇。”
司務廳主事的權柄不在掌司郎中之下,甚至于在很多事情上,還能對各司郎中有所轄制——焦順身為六品官,卻能名正言順的邀請五品官前來議事,便足見一斑。
只是這軍械司也不比別處,如今在工部獨一份的豪橫,胡志恒作為掌司郎中,也完全可以越過司務廳直達天聽。
再加上雙方早就擺明車馬,言語間自然也就沒什么忌諱。
而聽出胡志恒嘲諷自己資歷淺薄,焦順倒也不惱,從茶幾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材料,裝模作樣的翻了翻,然后針鋒相對的道:“焦某為官日淺,但多少也還算是有些作為,可我翻遍了公文,卻不見軍械司有什么讓人眼前一亮的進展。”
說著,他又將手里的資料往桌上一拋,直勾勾的盯著胡志恒道:“既如此,朝廷新設軍械司到底有什么用處?”
“你!”
胡志恒霍然起身,怒視焦順。
他雖然早料到焦順這回請自己來,多半是想拿軍械司立威,可也么想到焦順這通殺威棒,竟是直接否定了軍械司存在的意義!
偏偏這話又不好反駁。
朝廷之所以單獨成立軍械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應對來自海上的侵襲,故此軍械司自成立之后,就一直集中精力試圖仿造出鐵甲艦,以及提升艦載火炮的射程與威力。
可這兩樣事情又豈是輕易就能做到的?
故此胡志恒還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成果,來反駁焦順的質疑。
不過他畢竟有所準備,在惱怒的瞪視了焦順半晌之后,又緩緩坐了回去,沉聲道:“朝廷設立軍械司乃是為了鑄造國之重器,既是重器,豈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再者,自我軍械司設立以來,所產火器的品質、產量都有相當程度的提升,如何能說是毫無所成?!”
聽到這話,焦順登時笑了。
他搖頭道:“胡大人總該知道南轅北轍的道理吧?若是方向錯了,做的越多也就錯的越多,非但于國無益,反而空耗國帑…”
“荒唐!”
胡志恒怒而拍案:“照你這么說,我軍械司反倒是在坑害朝廷不成?!罷罷罷,你這黃口小兒也無需多言,咱們且到部堂面前論個短長!”
說著,再次起身怒視焦順。
“胡大人有意,焦某自然奉陪。”
焦順卻是慢條斯理的翹起了二郎腿:“不過胡大人難道就不想聽一聽,焦某為何說軍械司是在南轅北轍?”
胡志恒見焦順泰然自若的樣子,心下也有些遲疑起來,雖然他完全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可爭議的,但還是強壓著怒氣冷笑道:“工部可不是市井之地,想靠虛言恫嚇立威,焦主事只怕打錯了主意!”
“呵呵。”
焦順微微一笑:“以胡大人之見,西夷的前裝槍和咱們的后膛槍有多大差距?西夷若要仿造的話,可有什么難處?”
胡志恒皺眉道:“西夷的火槍也頗為精巧,若要仿造咱們的后膛槍,應該…”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反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焦順正色道:“你我都知道,以西夷現在的鑄造工藝,仿制后膛槍幾乎沒有什么難度,我甚至懷疑西夷現在就已經仿制成功,甚至開始批量生產了。”
“最多三四年內,西夷的精銳就會全面換裝后膛槍,而軍械司可有把握在這期間,打造出一支足以匹敵西夷的鐵甲艦隊?”
“屆時西夷水師依舊占據優勢,我大夏卻失了火槍之利,一旦戰端再起…”
“哈!”
焦順正說到關鍵處,胡志恒突然嗤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不屑道:“本官還以為你是有什么高論,卻原來…”
他鄙夷的搖了搖頭,又繼續道:“這后膛槍自太祖時定案,數十年來也只是小有改動,你只知道那鐵甲船難以仿造,卻那知這槍械增益改進之難,甚至猶有過之!”
“畢竟那鐵甲艦尤可參照,但這火槍卻是我大夏獨步天下,想要改進,談何容易…”
“哈哈!”
焦順以其之道還施彼身,也哈哈一笑打斷了胡志恒的話:“仿制鐵甲艦有什么難處,焦某自然不知,但說到這火槍改進么…我在雜工所時就有所涉獵,近日更是已有所得!”
胡志恒臉上終于變了顏色,脫口問道:“當真?!”
“這等事如何摻的了假。”
焦順道:“后膛槍大體上優于前裝槍,唯獨在彈倉密閉上有些問題,致使射程、威力有所欠奉——而焦某針對這一問題,經過百般嘗試,終于找到了一種足以抵受火藥沖擊,又足夠廉價的膠物。”
“若依此為根基,研制一種新式槍械…”
“焦主事!”
胡志恒再次打斷了焦順的話,然后沖著焦順深施了一禮,肅然道:“胡某代表軍械司上下感念焦主事的付出,我這就去找部堂大人,為焦主事和雜工所請功。”
略頓了頓,他緊接著就圖窮匕見:“事關重大,還請焦主事將配方和一應匠人轉交到軍械司,免得機密外泄危害社稷!”
就知道這廝肯定想撿便宜!
“轉交就不必了吧。”
焦順不為所動的道:“我司務廳所涉機密,只怕比軍械司還多些,防范之法都是現成的,絕不會被那些金發碧眼的蠻夷鉆了空子。”
“可新研槍械是我軍械司的職責,這些東西早晚是要送到我軍械司的!”
“軍械司不是一心要造國之重器么?這新式槍械由我司務廳牽頭,雜工所和軍械司聯合研制,這一來豈不省得胡大人分心?”
“不然!朝廷之所以新設軍械司,就是為了一體統籌不受干擾,如今硬要讓司務廳和雜工所涉及軍械研制,豈不有違朝廷本意?!”
“荒謬!我司務廳的職責,就是協調各司并行不悖,若依著胡大人的意思,但凡軍械司的事情就不容插手,卻又將我司務廳置于何地?!”
“將一應匠人和配方調撥到我軍械司,不正該是司務廳當前的要務嗎?!”
兩人一番唇槍舌劍,卻是相爭不下。
胡志恒自入主軍械司以來,還不曾被這般針鋒相對過,一時惱怒,忍不住憤然質問道:“如此說來,焦主事定是要扣下那配方和匠人了?卻不知若因此耽誤了軍國大事,你擔不擔得起這個責任!”
焦順卻也是毫不避讓的冷笑道:“胡大人可不要血口噴人,焦某上午久侯胡大人不至,就已經將此事具文呈送給了部堂,表示愿意將配方上交部里,并在此基礎上督促軍械司盡快研制新式槍械。”
胡志恒臉上再次變了顏色。
焦順這么做,本質上依舊是想爭奪主導權,可卻披上了一層承上啟下的外殼。
而這正是司務廳的本職。
如此一來,軍械司若仍咬死了不容‘外人’插手,就從和司務廳扯皮,變成了對抗部里命令。
不成!
必須阻止部里正式行文,否則豈不讓這刁奴占據了大義名分?
想到這里,胡志恒就待奪門而去。
然而他剛行出幾步,就聽焦順在后面淡然道:“胡大人慢走,恕不遠送。”
胡志恒的腳步就是一滯。
軍械司橫行工部,依仗的就是朝廷——尤其是皇帝的重視,但對上焦順這個簡在帝心的主兒,這效果只怕要大打折扣。
而焦順主動獻上配方,也算是在分潤功勞給部堂大人,雖說部堂大人多半不會太在意這個,可對比想要獨攬功勞的軍械司,部堂大人會偏向哪一方,只怕不問自明。
如此一來…
胡志恒默然良久,忽然轉頭一字一句的道:“司務廳和雜工所只能是脅從,必須以我軍械司為主!”
接下來就只剩下討價還價的環節了。
寫到政治斗爭就容易卡文,畢竟老嗷連村級斗爭都沒參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