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前送走了母親,賈寶玉先是松了口氣,隨即想起正在收拾行李的晴雯,就又化作了苦瓜臉,對著身旁的焦順欲言又止。
焦順自然知道他是舍不得晴雯,但也并沒有主動挑起這個話題的意思。
反而拉著賈寶玉到了一旁,悄聲將柳湘蓮的事情說了,又半真半假的發愁道:“如今柳公子有意投奔北靜王,只是一向與王府沒什么來往,怕會被王爺拒之門外。”
“怎么會!”
賈寶玉想起柳湘蓮那盛世美顏,一下子倒把晴雯的事情拋在了腦后,激動道:“王爺義薄云天,若知道是柳公子來投,必然倒履相迎,又怎會將他拒之門外?!”
想了想,又跺腳道:“事急矣,我這就去王府走一遭,把事情告知王爺!”
說著,風風火火就往外闖。
不得不說,這小子雖有種種毛病,骨子里倒還是個熱心腸的——當然,鑒于柳湘蓮的顏值,以及這小子男上加男的嗜好,他的動力很可能是源自古道熱腸。
約莫走出十幾步遠,賈寶玉猛地又想起了晴雯的事情,于是緩緩轉身,沖著焦順深施了一禮:“焦大哥,晴雯就拜托你了!”
焦順什么也沒說,只是躬身鄭重還了一禮。
寶玉自以為得了承諾,心下登時為之一松,轉身又急匆匆的往外奔去。
他走之后,焦順也并沒有在這院里久留——左右事情都已經定下了,也不怕晴雯不去焦家報道。
匆匆回到家中用了午飯,便帶著香菱、玉釧兩個趕到了什剎海左近,給榮國府的龍舟隊伍站腳助威。
約莫午時過后下午一點,什剎海龍王廟附近鑼鼓喧天錦旗招展,多達數萬百姓將沿岸圍得水泄不通,四王八公旗下的十二支隊伍,在攔河彩繩被剪斷的瞬間,立刻喊著號子奮力拼搏起來。
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最終榮國府的隊伍名列第五,雖然不算太靠前,但比之去年的倒數第二,已經稱得上是大有進益了。
至少來旺對這個成績十分滿意。
除了府里早就定下的賞賜,他還額外自掏腰包犒賞了這些半專業隊員一頓好酒好菜——當然,來旺也沒忘記定下一桌規格更高的席面,讓人專程送到了自家。
下午來旺提前交卸了差事,然后帶著兒子回家又喊上了焦大,爺仨就著一桌子硬菜,先按規矩飲了杯雄黃酒。
隨后來旺正準備來幾句暢想未來的吉利話,冷不丁卻見晴雯挎著大包袱小包袱,出現在了自家院里,又就被香菱、玉釧引到了西廂。
那架勢,怎么看也不像來串門的。
“這怎么回事?”
他不由詫異道:“晴雯姑娘來咱家是…”
“我先前忘跟您說了,是這么回事。”
焦順忙把之前自己適逢其會,提出折中之法,將晴雯暫時討到了自家的事情,簡單的復述了一遍。
來旺聽完之后就皺起了眉頭,如今自己勢頭正好,他可不希望鬧出什么節外生枝的事情來。
尤其這些日子里,他也早瞧出兒子在男女之事上,絕不是什么省油的燈,這說是臨時借調過來的,可事后能不能把人全須全尾的還回去,可就難說了。
遂鄭重警告道:“她畢竟是寶二爺的心頭肉,你可千萬不能胡來!”
來旺原本是想說幾句重話,敲打敲打焦順的,但如今兒子在家里的地位,也不是從前能比的,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選擇給焦順留了些面子。
被戳破了心思,焦順連忙叫屈道:“爹,您這說的是什么話?我不過是順勢給二太太一個臺階罷了,不然再要鬧下去,只怕就要鬧出人命了——再說了,她是在您和母親身邊伺候,我又哪敢胡來?”
這時徐氏恰好端了些新煮的粽子過來,聞言直翻白眼道:“可別!這寶二爺的心肝,娘可用不起,且讓她住在西廂,當個祖宗供著吧。”
頓了頓,又補了句:“依著我和你爹的意思,等徹底脫了籍之后,咱們還是搬出去的好,也省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找上門。”
他們夫婦兩個都想著搬出去,主要是擔心脫籍之后,再整日和舊主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彼此難免有些尷尬。
但焦順正惦念著要在大觀園七進七出呢,哪肯就這么離開?
但這理由偏偏又不能明說。
正琢磨著該怎么敷衍過去,在一旁擺弄煙斗的焦大也開口了:“我也覺著該搬出去,以前只覺著東府里亂套,現今看來,這西府也特娘強不到哪去!”
老頭一向是光棍眼里不揉沙子。
先前賈赦的那一番騷操作,顯然惡心到了他——也虧得他不知道,這事兒其實是焦順起的頭。
這下形勢可就成了一邊倒。
焦順也不好再硬挺著不答應,略一沉吟,便使出了拖字訣:“既然都說要搬出去,那就搬出去好了——不過最近這些日子,京城里的宅邸普遍漲了不少,想要找個合適又不貴的只怕沒那么容易。”
“依著我的意思,咱們干脆尋個大雜院,或者聯排的舊宅子,統統推平了重新翻開,也省得這不稱心那不如意的。”
“這…”
來旺略一沉吟,質疑道:“這是不是太廢功夫了?只怕沒有個一兩年住不進去。”
何止一兩年,到時候刻意拖延拖延,總能混個兩三年!
焦順心下暗自得意,臉上卻是一本正經:“要只咱們幾個自然無所謂,可如今我也大了,現在不規劃好,等往后添丁進口了再想倒騰,只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這一拿出添丁進口的大殺器,焦大和徐氏果然都動心了。
尤其是焦大,他對住在什么地方其實沒什么要求,之所以想要搬出去,也只是為了避開這寧榮二府的腌臜事兒罷了。
與之相比,顯然是延續香火更為重要。
徐氏也是一樣的想法,不過她在這方面卻是個行動派。
“是該早做打算了!”
她拉了椅子挨著兒子坐下,目光灼灼的盯著焦順道:“你如今也十七…”
“娘!”
一瞧這催婚的架勢,焦順就有些后悔方才不該貪便宜,拿出子孫后代的大殺器來,于是忙搶著道:“我眼見就要升官了,還是六品里數一數二的肥缺,照這勢頭,到二十歲說不得已經官居五品了,屆時便高門貴女也能配得上!”
對一門心思想要改換家門的徐氏而言,高門貴女的吸引力自不用多說。
當下她又把椅子往近處挪了挪,壓著嗓子問:“我的兒,聽說近來二姑娘屋里的繡橘常來咱們家串門,莫非當初的傳言…”
要在數日之前,母親當面問起這事兒,焦順說不得就如實交代了。
然而現下既然又有了反復,他擔心會惹得母親空歡喜一場,于是隨口敷衍道:“娘,您怎么不說我和寶姑娘,也時常有書信往來呢?”
“嘁!”
徐氏一瞪眼:“這你不早說了么?信里全都是工坊里的事兒,壓根就不涉及什么兒女私情——再說了,薛家雖然家產頗豐,可說到底不過是個皇商,哪有國公府家的小姐說出去提氣?”
焦順聞言倒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在母親眼里,薛寶釵竟還比不上迎春有分量。
但仔細一琢磨也就釋然了。
自己因受書中劇情影響,故此始終惦記著釵黛二女,但徐氏自幼就在賈王兩家為仆,若站在兩家主人的角度上看,如今寄居在榮國府的薛家雖然財雄,卻撐不起勢大二字。
而在老京城人看來,勢大顯然是要高過財雄的。
按照這個標準,薛家自然算不得高門,薛寶釵也算不得貴女。
反是賈迎春,雖然只是個庶出的,但焦順若能以家奴出身反聘主家千金為妻,說出去顯然更有面子,也更有傳奇色彩。
理清了這思路,焦順只好又道:“那邊兒或許真有這心思,但咱家畢竟是出自二奶奶門下,二奶奶偏又和老爺太太不睦,這事兒想成只怕沒那么容易。”
“也是呢。”
徐氏想到這節,也忍不住點頭道:“大老爺未必能瞧得上咱們家——再說真要和大老爺做了親家,往后只怕要平添許多麻煩。”
焦順聽她打了退堂鼓,心下剛松了口氣,不想徐氏又道:“那三姑娘如何?二老爺如今很是看重你,等三年后三姑娘也該談婚論嫁了,屆時說不定…”
說到這里,她又猶豫起來:“其實史大姑娘也不錯,史家雖然已經落魄了,可畢竟是世襲罔替的侯爵,若能把她娶進門,咱們來家可真就…”
“咳!”
這時來旺突然干咳了一聲。
徐氏這才想起是在焦大面前,而且兒子已經姓焦了。
她略有些尷尬的沖焦大笑了笑,焦大爺也對她擠出一絲笑容,但低頭倒騰煙斗的動作卻難掩憂心忡忡。
他最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比起以往自是舒心了許多。
但正因為得閑,想的也就多了。
偶爾就忍不住擔心,萬一等自己死后,焦家的香火又重歸來家門下,自己豈不是空歡喜一場?
而今天徐氏的口誤,顯然愈發加重了他的憂慮,暗想著當初還不如不讓焦順改名,只讓他日后選個兒子過繼給焦家就好。
不過現在后悔也晚了。
只能想另外再想個穩妥的法子,確保自己死后不會斷了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