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00字,二合一 卻說聽王熙鳳問起法子。
來旺急忙道:“一是讓順兒先脫籍,然后改頭換面悄默聲的襲爵…”
“不妥!”
王熙鳳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搖頭否定道:“如此行事后患無窮,若日后被東府那邊兒察覺,我便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除了后患無窮之外,來順如果暗中襲爵,就沒法名正言順的幫她奔走效力了。
這一來,她豈不是大大的虧了?
本來下面還有讓來順襲爵后,就去南方投靠王太尉的分支選項,可看王熙鳳這堅決的態度,也就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
故此來旺立刻提出了第二種辦法:“再不然就是請奶奶出面,與東府那邊兒協調協調——那三千兩銀子,我家愿意全數獻上作為補償!”
他只說是‘作為補償’,卻沒說是要補償給東府。
“哼~”
王熙鳳雖然心領神會,卻還是冷哼了一聲:“你當東府缺你這三千兩銀子?感情你們商量半天,就想出這么狗屁不通的法子?”
“這…”
來旺訕笑道:“實在是太過倉促,所以…”
來家真的就只準備了這么兩個粗疏的方案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
經過長達數月的謀劃,來家早把能考量的都考量過了。
可正因想的周詳,才不敢在王熙鳳面前,將深思熟慮的方案拿出來。
蓋因這二奶奶最是好強不過了,若讓她覺得來家把什么都算計好了,只想讓她這個主人當提線木偶。
那百分百只會起到反效果!
甚至很可能把王熙鳳,直接推到寧國府那頭去。
所以來家只敢拿出這么兩個粗疏的法子,然后靜等著王熙鳳借題發揮。
而這時,王熙鳳果然忍不住再次起身,來回踱步沉吟思索。
按說那爵位是焦大自己的,他又早幾十年就不是奴籍了,這爵位也該由他自己做主才對。
可事情卻不是這么論的。
焦大在寧國府為仆超過一甲子,那爵位也在寧國府五十幾年了,如今稀里糊涂的便宜了外人,賈珍如何能答應?
尤其東府對于官爵的迫切程度,還遠勝西府這邊兒…
故而雖然有些實惠可賺,但在王熙鳳看來,仍舊是得不償失的買賣。
可要說拒絕來家,甚至勒令他們把爵位還給寧國府,則來家必然會寒心生怨。
若早些時日,王熙鳳惱怒于來家的刻意欺瞞,或許還會生出壯士斷腕的心思。
但現下來旺和徐氏,已經正式接掌了周瑞夫婦的差事,若要與其進行切割,怕就不是斷腕,而是直接斷臂了。
再說這種做法傳揚出去,日后怕是再沒幾個人,敢全心全意的托庇于自己門下了。
如此一來,損失并不比和東府交惡來的少,后續影響甚至猶有過之。
左思右想,這兩個選擇竟都不是什么好買賣!
王熙鳳惱羞成怒的一跺腳,呵斥道:“旁人家里都是下人給主人分憂,你們倒好,弄出這樣天大的麻煩讓我來扛!”
說著,又把袖子一甩:“先退下吧,容我仔細想想!”
見她如此,來家自不敢相逼,只得起身告退。
出了內院之后,留下徐氏在二門鹿頂內當值,父子兩個則是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等待著王熙鳳再次傳召,又或是平兒悄悄透露風聲。
因來旺又犯了‘后怕’的老毛病,在屋里熱鍋螞蟻似的亂轉,直惹得焦大好一番冷嘲熱諷。
來順唯恐二爹相爭必有一傷,忙拉著焦大在角落里擺開棋盤,來了幾盤爹先兒后的象棋。
焦大是標準的人菜癮大,兼且棋品極差,慣會輸打贏要。
好在來順也不遑多讓,善使一招悔棋大法,又有各色腔調的損人順口溜。
半盤沒下完,那唾沫星子就噴的到處都是,偏二人還樂在其中。
這等情緒也漸漸感染了來旺。
他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然后坐回正中的圈椅上,吹著熱氣勉強穩住了心神。
恰在此時,忽聽院子里栓柱驚慌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來旺手一哆嗦,那茶杯先砸在膝蓋上,然后又在地上磕了個粉身碎骨。
來順也是動作一僵,機械的轉頭望向門外。
難道說…
王熙鳳竟一點都不考慮后果,直接把寧國府的人引了來?!
“好囚囊的!”
焦大則是爆喝一聲,扶著椅子起身,轉頭就鉆進了西屋里。
“來大伯、來順哥!”
這時栓柱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先沖著來旺行了一禮,又指著外面道:“你們聽說了沒?外面出大事了!”
來旺哆哆嗦嗦的,哪還說的出話來?
來順伸手在棋盤上一撐,勉力起身喝問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小子倒是說清楚些!”
因他聲音透著沙啞和狠戾,栓柱被嚇了的倒退了半步,這才期期艾艾道:“我也沒聽太明白,外面亂糟糟的,都說是烏西國的兵打來了!”
烏西國的兵打來了?
來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反問:“這和咱家有什么干系?”
“沒、沒干系啊。”
栓柱撓頭道:“我就是聽外面都在說這事兒,所以回來告訴你們一聲。”
有那么一瞬間,來順真想撲上去掐死他!
“順兒,抄家伙!”
這時焦大又從西屋里沖了出來,手里抱著兩根鑲滿了大鐵釘的木棒,腰上還別了一把烏光锃亮的匕首。
他上前將其中一根狼牙棒塞給來順,轉頭又要把另一根遞給來旺。
誰知來旺突然跳起來,抱著大腿狠命的搓揉,卻是精神松懈之后,這才發覺腿上被燙傷了。
“不是…”
來順看著手里的狼牙棒,無語道:“您老這是什么時候弄得?虧你有力氣釘這多釘子。”
“來順哥!”
栓柱聞言,急忙跳出來表功:“這是焦爺爺讓我釘的,連那釘子都是我買來的!”
呵呵…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來順拿狼牙棒沖栓柱的腦袋比劃了幾下,沒好氣的呵斥道:“這都沒打聽清楚,你也好意思回來胡喊亂叫——去,到奉公市再好生問一問,要是還打聽不清楚,中午就別回來吃飯!”
栓柱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門,見來順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想法,這才蔫頭耷腦的去了。
返回頭再說榮國府里。
來家父子走后,王熙鳳愈發的焦躁,卻哪還有心思處理家中的瑣事?
于是讓平兒傳話,一應事務先都由林之孝家的代管,若處置不了的就推到明兒再說。
她在廳里來回踱步,一忽兒咬牙切齒,一忽兒秀眉緊促,竟連平兒什么時候回來的都沒注意到。
不經意間,掃到平兒乖巧的侍立在旁,她忽然氣不打一處來,抬腿虛踢了平兒一腳,罵道:“浪蹄子,這會兒怎么不賣弄你那舌頭了?!”
蹄子不蹄子的且不說。
這個‘浪’字,平兒在她面前卻是絕沒有資格擔當的。
見平兒沒甚反應。
王熙鳳又氣咻咻坐到了榻上,沒好氣道:“少給我裝木頭人兒,有什么贓心爛肺的都掏出來,讓我也瞧瞧你們是怎么內外勾連的!”
“奶奶。”
平兒上前給她斟了杯杏仁茶,小心翼翼的道:“這來家又不是外人,怎就說到內外勾連上了。”
“哼~”
王熙鳳哼了一聲,卻并未反駁這話。
她又何嘗不知平兒會偏幫來家?
如今點名讓平兒開口,其實心下已然有了傾向,只是仍舊沒法下定決心罷了。
說到底,寧國府那邊兒說是親戚,可也隔著好幾層呢。
而來家卻是她的陪嫁家人,眾所周知的第一心腹。
而王熙鳳又是個最愛護短、占便宜的性子,兩害相權總還是讓來順襲爵,帶給自己的好處更多一些。
平兒隱約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雖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可想想來家如今破釜沉舟的狀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按道理說,那焦大是被他們亂棍趕出去的,且又沒有奴籍在身,這爵位還不是想給誰就給誰?”
“哼~”
王熙鳳再次冷哼一聲,撇嘴道:“這世上的事兒,要都能按照道理來,哪還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勾當?”
“可我聽說…”
平兒又道:“早年間因為奪爵的事兒,曾惹的勛貴世家們群情激奮,難道東府那邊兒就一點不顧及?”
“這能一樣?”
王熙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那是庶子刁奴想要奪嫡,各家自然都容不得——可眼下卻是從奴才手里搶爵位,他們怕都巴不得能開個先例呢!”
說白了,還是屁股決定腦袋那一套。
勛貴們想要維護的,從來都是階級利益,而不是什么公平公正。
“再說了,珍大哥要是徹底惱了,就算奪不走焦大的爵位,難道還不能硬攔著不讓繼承,直接讓這爵位作廢?”
“哎~”
王熙鳳說著,又嘆了口氣:“錯非是怕和東府那邊兒結下死仇,我都有心搶了那爵位,給家里的堂兄堂弟們謀個出身。”
來順雖是王家家生子出身,可如今卻是榮國府的下人。
寧榮二府又素來視為一體,焦大自愿把爵位傳給來順,勉強也還能算是內部流通。
如果賈珍最后認可了這事兒,再避重就輕的宣揚一番,說不定還能換些知恩圖報、寬宏大度的名頭。
但若是王熙鳳把這爵位搶回王家,讓家中的子弟承襲,這事兒就從下人們私相授受,上升到了兩個大家族的利益之爭。
屆時寧國府若對此不聞不問,就會被人當做是畏懼王家,在勛貴圈里丟盡顏面。
故此,寧國府就算再不想跟王家敵對,怕也只能硬著頭皮爭上一爭了!
而這也正是來家,敢把事情告知王熙鳳的重要前提。
卻說王熙鳳說了這幾句,雖則全都在否定平兒的話,但心下反倒堅定了念頭。
于是端起那杏仁茶一飲而盡,滿口白濁的吩咐道:“去傳來家父子進來吧。”
“奶奶?”
平兒提心吊膽的問:“您是要應允…”
王熙鳳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等他襲了爵,倒該給你塑個金身供著!”
平兒登時大喜過望,連道:“塑也要先塑奶奶的,我不過就是奶奶身邊的捧瓶童女罷了。”
“呵呵…”
王熙鳳探手在平兒心尖上掐了一把,哂笑道:“捧瓶不捧瓶的另說,你這浪蹄子又怎能說是童女?”
平兒欣喜之余,倒也由著她欺凌了一番,這才到門外遣人去傳召來順父子。
卻說丫鬟領了差事,又在二門傳給了當值的小廝。
等那小廝風風火火趕到來家時,來旺腿上已經綁好了繃帶,且因這些插曲,他倒比先前鎮定了許多。
反是來順坐立難安。
蓋因方才栓柱帶回了更為詳盡的消息,卻是上月二十四的時候,烏西國的艦隊突然出現在羊城外港。
先是以小股部隊假裝海盜襲擾,誘使兩廣水師出動圍剿。
緊接著大批炮艦兩面合圍,激戰不到兩個時辰,就殲滅兩廣水師大部,甚至為了追殺殘余艦船,一度闖入了羊城港內。
后來雖被炮臺迫退,卻順勢封鎖了外港,不允許任何船只進出。
當地官員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八百里急報朝廷。
那使者換馬不換人的跑了七天七夜,今兒一早才到了京城,招搖過市引的滿城風雨。
因隔著數千里,來旺乃至焦大對此都沒什么感覺,只罵了幾句洋夷猖狂,就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襲爵上。
可來順卻怎能淡定的下來?
這事兒怎么聽,都覺得有些熟悉。
可我大夏不是天下無敵么?
怎么還是搞出這樣的劇本來?!
“這也不稀奇。”
焦大見他惶惶不安的樣子,就順口寬慰道:“太祖爺在位時,就說這水師是樣子貨,還惦記著要弄個什么藍海水軍出來。”
“可新水師剛開始籌建沒多久,太祖爺就撒手歸天了,后來備下的料還運到京城,讓世宗皇帝用來修了行宮。”
“你想啊,這五十多年前就是樣子貨了,讓人家給打的大敗虧輸,也沒什么好奇怪的——要見真章,還得是陸上!”
來順:“…”
這世宗皇帝莫不是老佛爺轉世?
不過他心下還是暗暗松了口氣,夏國的水軍雖然不行,但后膛槍對上前膛槍,總還是有些優勢的。
即便被封鎖了港口,也不至于讓人打到京城來。
恰在此時,傳喚的小廝找了過來。
來家父子不敢怠慢,忙跟著那小廝風風火火的趕到了府里。
路上忐忑自不必多說。
等見了在門外迎候的平兒,兩人卻是齊齊松了口氣。
雖然平兒沒說什么,但那眼角眉梢已寫滿了答案。
果不其然。
到了屋里,王熙鳳頭一句話就是:“為你們這些不省心的,我算是操碎了心、擔飽了責!罷罷罷,念在咱們主仆情分上,這事兒我就應下了!”
來家父子喜出望外,正待大禮謝過,又聽她道:“不過事情還得從長計議,這冷不丁的提起來,珍大哥也未必肯應允。”
來旺小心翼翼問:“那依奶奶的意思是?”
“先前東府的珍大嫂子,就曾探聽過咱們那輪胎買賣。”王熙鳳道:“如今她家因那一場風光大葬,已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等咱們那買賣紅火了,多半還會求上門來。”
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道:“為了你家的私事,怕還要府里讓出些好處才成,我也不指著你們能記下這恩情,但凡消停些少給我找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若真不盼著來家記下恩情,也就不會有這話了。
而且先前這買賣操縱在王熙鳳手上時,她對寧國府的試探一直不假辭色。
現下換成是王夫人主導,她才想著拿來做個交換,也當真是損公肥私、惠而不費的典范!
卻說那輪胎鋪子開張,最早也要八月份。
來家父子雖擔心天長日久,再生出什么變故來,但見王熙鳳拿定了主意,卻也不好再提出質疑。
于是忙千恩萬謝,又表示回頭就把那三千兩銀子送來。
王熙鳳嘴里說著不急,卻半點沒有要推脫的意思。
但她也不是白拿這錢,在來旺父子面前鄭重承諾,等襲爵后就托娘家在京營之中,給來順安排個實打實的官職。
雖然最多也就是六品,聽起來比賈蓉那一千兩買的龍禁尉,還低了一級——且人家還是最金貴的大內禁衛。
可即便不算人脈出身的差距,賈蓉買的是候補的虛職,王熙鳳承諾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差事!
來家父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萬謝,這才告辭出來。
但等出了榮國府,來旺頭一句話卻是:“二奶奶雖說的篤定,可執意要推到幾個月后,卻怕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咱們還是得做好硬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