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司棋的反應,本就在楊氏的預料之中。
但見她為了救下潘又安,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犧牲自己,楊氏心下仍是禁不住無名火起。
她倒退了半步,盯著地上的司棋恨聲道:“你一心只顧著表弟,卻把你叔叔放在哪里?!”
“我…”
司棋登時語塞,雖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她總不能說,為了能救出表弟,叔叔就活該做一回綠帽烏龜吧?
“哼!”
楊氏又冷笑道:“口口聲聲說什么刀山火海都闖得,到最后卻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那與他山盟海誓的人,須不是你嬸嬸我!”
說著,她徑自上前拉開了房門,指著外面喝道:“出去,否則莫怪我不客氣了!”
司棋轉頭與楊氏對視半晌,終究還是自地上起身,半是羞慚半是無助的,低頭向門外走去。
路過楊氏身邊時,她腳步一頓,不死心的凄聲哀求:“嬸嬸,您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怎忍心…”
“別叫我嬸嬸!”
楊氏激動地打斷了她的話,指著外面道:“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莫再打我的主意!”
司棋失落的垂下了頭,一步步的挪出了西屋。
楊氏在她身后重重關閉了房門,確認司棋再也看不到里面的狀況,整個人登時就像虛脫了一般,緩緩的軟倒在門后。
說出來了,自己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以司棋的性格,和她對潘又安的用情之深,自己最后那句話,就等同于是親手把她推進了火坑里!
想到這里,原本那報復的快意,就化作了愧疚和負罪感。
說來司棋雖對自己不大尊重,可卻十分照顧堂妹,平日里沒少照應自家女兒。
自己卻…
楊氏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墻角的佛龕前,點了三支香插上去,口中翻來覆去的念著‘阿彌陀佛’。
憑借著菩薩的撫慰,她的心緒才又逐漸平復下來。
可菩薩本該是勸人向善才對,偏她心境平復之后,那愧疚與負罪感也隨之退潮,轉而又開始擔心自己的設想,究竟能不能順利實現。
畢竟這種事可不是輕易就能下定決心的,萬一司棋最后沒能狠下心來,豈不是前功盡…
不對!
就算失敗了,也沒什么不好的。
如果司棋最終沒去找那小色鬼,不就證明她那些海誓山盟、生死與共,全都只是騙人的謊話么?
屆時且看她二人還有沒有臉,再出雙入對談婚論嫁!
就在楊氏的心情,在報復的快感與坑人的愧疚之間,不斷反復橫跳的同時。
門外司棋的心情,卻是徹底墜入了谷底。
剛看到了拯救潘又安的希望,轉瞬間就破滅了,怎能不讓人萬念俱灰?。
偏偏她又不能怪楊氏見死不救,畢竟嬸嬸那般貞烈女子,必是把貞潔看的比性命還重,否則又怎會對那來順的威逼利誘,始終不假辭色?
難道說…
表弟這次注定在劫難逃?!
司棋一時禁不住有些絕望起來,可她骨子里畢竟是個不服輸的,所以很快就又鼓起了斗志。
自己絕不能就這么放棄!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肯定還有什么辦法,能幫表弟渡過難關才對!
這般想著,臨出門前楊氏最后那句話,就重又浮現在她腦海之中:
‘你要真想救他,就自去求那小色鬼…’
按照表弟和嬸嬸的描述,那來順就是個卑鄙無恥、色膽包天的小人,即便自己親自去求他,他又怎肯對表弟施以援手?
可事情總會有兩面性。
方才楊氏提起那來順,每每以小色鬼稱之,再思量二人在年齡、身份上的差距,若說來順對楊氏有什么傾慕之情,司棋是決計不信的。
顯然那無恥小人所貪戀的,就只是楊氏的美色而已!
既然如此,如果楊氏換做其他女子,只要姿色相差仿佛,那來順應該也不會拒絕。
而以他色膽包天的性子,為了滿足自己的驕奢YY,會選擇出面指證鄧好時,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那么自己…
想到這里,司棋下意識的攥緊了領口,本意是想增加些安全感,卻不知這樣一來,反拘的兩岸青山相對出,無形中又添幾分兇險。
她倔強的臉蛋上,罕見的出現了猶疑與退縮,畢竟對她而言,貞潔也和性命一般重要。
而且若是失了清白,日后又怎好再去面對表弟?
可若不這么做,表弟卻怕會有性命之憂!
和表弟的安危比起來,她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什么?
以此類推…
返回頭再說來順。
從城外送行回來,他就得了半天假。
中午胡吃海塞了一頓,下午又踏踏實實睡了個回籠覺,醒來后想著閑著也是閑著,干脆買了些酒肉前去探視焦大。
不過這酒肉可不是給焦大買的。
那老頭因為不肯安心養病,至今也還在床上養著呢,按照大夫的囑托,酒水葷腥是一樣都沾不得。
因此到了焦大那兩間空蕩蕩的堂屋里,來順先是推窗換氣,然后又點起了一支熏香。
最后在老頭狐疑的目光中,他摸出幾個油紙包,在桌上一一攤開,嘖嘖有聲的報著菜名:“瞧瞧、瞧瞧,璜大奶奶家的燒酒雞胗、爆炒腰花、脆皮燜豬腳,還有我中午吃剩下的九轉大腸!”
說著,他拿筷子夾起一塊雞胗,沖焦大翻來覆去的顯擺:“你瞅瞅、你瞅瞅,這可是用你最愛喝的桂花釀燒出來的,這滋味…”
他低頭深吸了一口氣,夸張道:“真特娘的絕了!”
放下雞胗,他又試圖夾起豬腳來,結果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只好換成了腰花。
只是這回還不等他炫耀,焦大就在床上冷笑道:“這特娘又是雞胗又是腰花的,你小子就不怕晚上跑馬?!”
“你管我!”
來順沖他翻了個白眼:“你想跑馬,怕還支楞不起來呢!”
原以為老頭肯定還會反唇相譏,不想他卻只是悶哼一聲,就沒了下文。
“怎么,又戳著你肺管子了?”
來順嘿嘿一笑,又擰開了手邊兒的小酒壺,任由一股甘甜的酒香在屋里彌漫:“二兩銀子一壇的精釀米酒,這搭配起來…嘖嘖!”
見老頭依舊沒言語,他稍稍收斂了笑容,正色道:“饞了吧?要想喝酒吃肉,往后你就老實養病,等你好了,我請你去順天府對面的鼎香樓,到時候驢三件管夠,保證讓你支楞起來!”
誰知焦大還是默然不語。
這可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來順咂咂嘴,仰頭灌了一大口米酒,嚼著米粒嘟囔道:“你這就沒意思了,我來了三趟,你攏共就說了五句話,莫非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焦大聞言,臉上閃過些異色,剛要轉頭觀察來順的表情,卻又聽他賤笑道:“不會是因為隔壁那老太太,患上單相思了吧?”
“滾!”
“哈哈!”
來順得意的笑著:“這就算是第六句了,來來來,你那藥湯呢?咱們碰個杯!”
穿越之后,他大部分時間都得自我拘束著,也就是跟焦大相處,還能找到些前世泡吧耍嘴時的感覺。
可惜老頭生病之后,就從斗嘴變成了單口相聲,實在讓人有些掃興。
卻說眼見來順遞過半碗藥湯,焦大猶豫了一下,還是顫巍巍的接在手里。
“整一口,走著!”
來順拿著酒壺在碗上輕輕磕了磕,仰頭又灌下了一大口,然后撿著雞胗腰花大快朵頤。
焦大呡著那苦澀的藥湯,沖他瞪了半天眼,突然擠出一句:“等老子的病好了,非跟你小子好好盤盤道兒!”
“哈哈!”
來順咽下酒菜,又跟他碰了碰杯:“你只要能好好養病,到時候文的武的都隨你!”
半碗藥湯換了一壺米酒。
眼瞅著外面天色漸晚,來順跟焦大道了別,收起那些葷腥剩菜,全都送給了隔壁的‘護工’老太太。
然后他才帶著一身酒氣,施施然出了寧國府。
路上無話。
眼見到了寧榮后巷左近,來順正準備拐進巷子口,不想斜下里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攔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