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恰是臘月初一。
潘又安一早廢了好大功夫,才把這幾日的臨時排班布置好,然后又馬不停蹄的去了鄧好時處,呈報了上個月的開支用度。
等好容易得閑,已然過了正午。
他簡單在府里用過午飯,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
于是悄默聲出了榮國府,來到寧榮前巷秦家老宅。
說來也巧,他剛進院里,就正撞上楊氏洗完頭出來潑水。
因并沒打算出門,楊氏只是把外套披在肩上,露出了里面雞心領的小衣。
見潘又安從外面進來,她慌忙裹緊了外套,橫眉冷眼的呵斥道:“你怎么也不敲門?!”
潘又安往身后指了指,訕訕的分辨道:“這院門是敞著的,我也沒多想就…”
想到多半是嫂子王氏外出時忘了關門,楊氏也不好深究什么,板著臉就待退回西屋。
“二舅母留步!”
潘又安忙喚住了她,支吾道:“我、我今兒是特意來找你的。”
自打那天謊言被拆穿之后,他就刻意避開了楊氏,故此這還是在那之后,兩人頭一回見面。
要說不覺得尷尬,那絕對是在扯謊。
楊氏回頭橫了他一眼,但推門的動作卻并沒有停下來。
眼見如此,潘又安下示意的補充道:“是那來順讓我來的!”
楊氏的身子驟然僵住,好一會兒才警惕的問:“他讓你來的?他讓你來做什么?!”
“這…”
潘又安略一猶豫,并沒有將原話轉告給楊氏,而是真真假假的試探道:“他讓我問你,那事兒什么時候辦。”
楊氏的臉上徹底失去了血色,瞪圓了杏眼驚呼道:“他、他告訴你了?!”
不過話一出口,楊氏就有覺察出了蹊蹺,那來順需不是個傻子,又怎會把這等事透露給潘又安?
于是急忙往回找補道:“他認定我是受人指使,才刻意陷害他的,所以非逼著我供出幕后主使,我卻上哪兒給他找這人去?!”
這番說法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潘又安雖然怯懦,卻并不是個蠢人,早從她方才那慌張的態度,推敲出了一些端倪。
看看面前披散著頭發,盡顯婦人熟魅風情的楊氏,再想想方才匆匆一瞥之下,那出乎意料的婀娜起伏…
潘又安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當下是又驚又怒,隱隱還有些泛酸——楊氏之前那遮掩不住的綺思,他又怎會全然不知?
但那時他一門心思都在表姐司棋身上,自不會與這舅母夾纏不清。
可如今想來…
二舅母雖不似表姐風華正茂,但論身段相貌也皆是上等之選,尤其是那窈窕婀娜之姿,恰與表姐司棋形成了環肥燕瘦的對比,若能擺在一張…
不成!
這肉爛在鍋里也還罷了,卻怎能讓那來順稱心如意?!
潘又安越想越是憤恨不甘,倒好像這即將被綠的不是舅舅,而是他自己一般。
于是鼓起唇舌,在楊氏面前極力貶損來順,幾把來順說成了十惡不赦之徒,若沾著碰上,非但自身遭殃,甚至還會禍及家人。
如果放在以前,聽了潘又安這番言語,楊氏多半會言聽計從,甚至對還會他心懷感激。
但現下起到的卻全是反效果。
甚至于,想到潘又安剛剛明明自稱是來順派來的,如今卻偏偏說了來順這許多的壞話,就更認定他是個兩面三刀,信口雌黃的卑鄙小人。
比較之下,來順那小色鬼都顯得坦蕩磊落許多。
當真是糟踐了這一身好皮囊!
若是他能和那來順換一換相貌,自己或許就不用再繼續糾結…
不對!
既被潘又安瞧出了端倪,此事自然只能就此作罷,所以自己本就不用再糾結下去了。
想到這里,楊氏心下釋然解脫之余,卻也難免生出幾分不甘。
畢竟換差事的事兒,她已經心心念念了半年有余,上回剛看到曙光,就受王氏拖累以至不了了之;這回還在猶疑,就又被潘又安強行打碎。
別人的親戚子侄都是幫襯,怎么這秦家上下偏只會拖自己的后腿?!
她越想越鉆牛角尖,卻早忘了是自己先拿住來順,才引發了后續的事情,只一股腦把錯處全推到了王氏、潘又安頭上。
尤其想到上月在鍋爐房里,潘又安當面袒護王氏,栽贓自己的情景,楊氏更是氣的心肝生疼。
以前還不覺得,現在思量起來。
這小沒良心的一門心思就只在司棋身上,對那王氏也是愛屋及烏,又何曾將自己這二舅母放在眼里?
現如今他上趕著跑來說來順的壞話,卻偏又只字不提,該如何應對來家的報復。
說白了,也只是擔心自己壞了秦家的門風,會影響到他與司棋的好事,至于自己的下場如何,他又怎會在乎?!
楊氏越想越惱,連帶竟也恨上了司棋。
暗想著,若是把自己遇到的難處,全都放在司棋身上,卻不知那潘又安又會是怎樣的嘴臉。
這念頭一起,也不知怎得,竟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兒,此后數日里,時不時就會浮現在腦海當中。
甚至于,還衍生出了不少‘解恨’的劇目。
與此同時。
來順則正在家中進行‘最后’的準備工作。
其實也沒什么好準備的了,只是便宜老子心緒難寧,片刻都閑不下來,硬拉著他反復進行檢查。
剛把那車輪拆卸了一遍,來順這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見便宜老子又開始焦躁的來回踱步。
這要不趕緊攔著,用不了一刻鐘的功夫,他就又該拉著自己重復勞動了。
于是來順忙主動挑起話頭,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爹。”
他半真半假的好奇道:“我之前曾聽娘說,府里的爵位快要到頭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來旺這才止住腳步,為他解說:“世襲爵位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除了王爵之外,每回往下傳就要降些,頭回是降一等,再傳就是降二等,然后是降四等…”
“要是沒特殊恩典,等大老爺傳給咱們璉二爺時,就該從一等將軍降到騎都尉了,那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五品爵,怎撐的起這諾大一個國公府?”
原來是這么回事。
來順本來只是隨口挑起話題,聽到這里倒真來了興致,于是又問道:“那我娘又說,府里都盼著寶三爺能頂上來,這卻又是怎么一回事?”
“現如今這太平年月,想封爵要么入閣拜相,要么就得指著宮里有人——那鎮國公牛家,不就因為出了當今太后,又從一等將軍升回了伯爵么?”
“那牛伯爺正是太后的親弟弟——如今大小姐在宮中也頗受寵愛,偏寶三爺又是銜玉而生,府里難免對他有些期盼。”
“倒也沒指著什么伯爵,但凡能有個三等將軍的爵,又或是龍禁衛同知的虛職,也就能勉強維系家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