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翹著二郎腿坐在溫暖如春的舞廳卡座,他的手中擎著高腳杯,不時地品上一口鮮血般赤紅的酒液,目光饒有興趣的在舞池里那些扭動腰肢的女人身上流連。
有那么一瞬間,他歪著腦袋,似是在沉思。
程千帆強迫自己冷靜。
想到要針對一位日本皇族子弟動手,素來如山一般冷靜的程千帆,也是有些情緒躁動。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剛剛進門的女人身上。
女人黑色的呢子大衣上落了些雪花,做工考究的呢子大衣穿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女人漂亮的臉蛋平添了冷艷的氣質。
有人上前搭訕女人,女人皺著眉頭,沒有理會,徑直往里走。
搭訕者有些生氣,上前拉拉扯扯。
程千帆放下手中的高腳杯,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徑直朝著門外走去。
搭訕的男人面色陰沉的看著女人不理會自己,甚至還推了他一把,他身邊的朋友開始鼓噪。
男人臉色更陰沉,搖搖晃晃的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肩膀。
“先生,救救我。”女人一把拉住了從自己身邊走過的程千帆。
程千帆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女人,目光在女人的精致漂亮的臉蛋上掃過,眉宇間多了幾分贊嘆之色。
“滾開!”搭訕者上來指著程千帆的鼻子威脅道。
程千帆的眉頭皺起來。
“說了讓你滾開,耳朵被驢屎糊住了?”
“你在對我說話嗎?”程千帆冷冷的看著對方,語氣冰冷。
“泥馬!”搭訕者怒氣沖沖,就要一巴掌扇過來,然后他的動作在空中僵住了,目光驚恐的看著頂著自己腦門的黑洞洞槍口。
“放下槍。”
“快放下槍。”
“小子,你知道這是誰嗎?”
“這是市政廳劉科長家的公子。”
“市政廳?”程千帆冷笑一聲,然后直接一巴掌扇出去,“巴格鴨落!”
挨了一巴掌,甚至門牙都被扇飛了的劉公子,還沒有來得及慘叫,然后就驚恐的看著,哆哆嗦嗦說道,“您,您是太君?”
程千帆沒有回答的意思,又扇了劉公子幾個耳刮子。
然后從身上掏出一份證件沖著幾人一亮。
看到證件上那蓋著的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大印,幾人嚇得瑟瑟發抖。
“滾!”
幾人如蒙大赦,扶著滿臉是血的劉公子逃一般躲開了。
程千帆收起證件和槍支,低頭看身旁的女人。
女人嚇得瑟瑟發抖,似乎沒想到自己選擇的求助對象竟然是日本人。
“不要怕,我不會吃了你的。”程千帆一只手捉住女人的下巴,微笑說道。
女人更怕了。
“這里魚龍混雜,不是你這種女人該來的地方。”程千帆一把挽住女的的臂彎,柔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我不要。”
女人在程千帆突然變得冰冷的目光逼視下,嚇得閉嘴了。
“畜生!”劉公子等人躲在人群中,看到那般有氣質的漂亮女人,猶如受驚的鵪鶉一樣被那個日本人挾持著出了舞廳,不禁罵道。
這么漂亮的女人被日本人帶走了,結局可想而知,與其便宜了日本人,還不如便宜他們呢。
“是我想差了。”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舞廳魚龍混雜,適合接頭,卻也正因為魚龍混雜,容易引發意外。”
說著,他看了桃子一眼,“不過,紅顏禍水,誠不我欺啊。”
桃子便憤憤的看著處座。
程千帆失笑說道,“別誤會,沒別的意思,你這俊俏相貌,著實是多有大用。”
“處座男扮女裝,比屬下還要俊美三分呢。”桃子冷不丁說道。
程千帆瞪了桃子一眼,膽子肥了啊,竟敢調侃他了。
“說正事。”程千帆一打方向盤,車子駛入一個僻靜的街道,“青島站本欲通過挖地道、埋設炸藥的方式炸毀迎賓館,不過青島站站長柯志江叛變,整個青島站幾乎被七十六號一鍋端了。”
“柯志江該殺!”桃子冷冰冰說道。
“汪填海受到驚嚇,日本人加強了對汪氏以及‘三巨頭’會議的安全保衛工作。”程千帆說道,“故而,依當下之形勢,想要再對汪填海展開行動基本上很難了。”
桃子沒說話,他知道帆哥叫他來,定然有要緊事吩咐。
“目前只有情報科科長胡澤君,以及電臺組副組長沈溪在內的七個弟兄幸免。”程千帆說道,“不過,我叫你來是有另外一件極為要緊之事。”
他將車子停在了路邊,“汪填海那邊,我們沒有機會動手了,現在有一個新的重要目標。”
“伏見宮俊佑,此人是日本伏見宮博恭王的侄子。”程千帆說道。
“伏見宮?”桃子問道,“日本貴族?”
“確切的說是日本皇族。”程千帆說道,“當然了,伏見宮現在和日本添皇的血緣關系比較遠了,只能算是親王了。”
素來冷靜如冰山一般的桃子,只覺得腦子里的血液一下沸騰了,他甚至沒有去聽帆哥說的后半段話,他的腦子里只有一個詞在反復橫跳:
日本皇族!
日本皇族!
“伏見宮俊佑生性殘暴,以屠戮我中國軍民為樂。”程千帆說道,“此人的叔叔伏見宮博恭王是日本海軍軍令部部長,直白說就是海軍的一把手。”
“日本海航屢次無差別轟炸我人口密集居民區,就是這位伏見宮博恭王的命令。”程千帆繼續說道,“可以說,他們的手里沾滿了…”
“動手吧!”桃子說道。
“嗯?”程千帆看向桃子。
“日本人都該死,日本皇族更是罪該萬死!”桃子說道。
“哈哈哈。”程千帆笑道,“沒錯,說得沒錯!罪該萬死!”
“伏見宮俊佑現在化名堀江潤一郎,隱藏身份是日本軍部的中佐。”程千帆說道,“只有其隨身侍衛以及川田篤人知道其真正身份。”
“還有帆哥你。”桃子說道。
“是啊,這也正是最大之隱患。”程千帆點點頭,“堀江潤一郎中佐的身份,雖然也可能成為抗日力量的伏擊目標,但是,還是太過巧合了,敵人很可能懷疑我們實際上就是沖著伏見宮俊佑這個身份展開的行動。”
“然后,知道伏見宮俊佑的身份的人極為有限,帆哥你必然成為第一懷疑目標。”桃子說道。
“這也正是此次行動最大之關隘。”程千帆點點頭,“好在現在有一個機會。”
他便向桃子講了伏見宮俊佑應下李萃群的請求,非常積極的幫助特工總部搜捕青島站‘漏網之魚’的事情。
“這確實是一個機會。”桃子思忖說道,“這人主動跳出來,正所謂將軍難免陣前亡,伏見宮俊佑在抓捕青島站的弟兄的時候遭遇伏擊,一命嗚呼。”
他的眼中有亮光,言語中更是殺氣騰騰,“這是比較合理的解釋。”
桃子反常的興奮,侃侃而談,“如此,即便是伏見宮俊佑死了,日本人震怒之下的調查,帆哥你即便是會被日本人列入調查名單,因為帆哥你之前勸說過他們不要冒險參與此事,有了這個駐腳,形勢應該不至于太糟糕。”
“日本人即便是遷怒的話,李萃群那邊也將承受日本人更大的怒火!”程千帆緩緩說道。
讓川田篤人和堀江潤一郎中佐幫忙搜捕青島站在逃人員,這是李萃群的主動建議,此罪一,也是最大的罪過。
此外,李萃群沒有能夠將青島站一網打盡,這給了漏網之魚伏擊伏見宮俊佑的機會,此罪二。
當然,若果然成功干掉了伏見宮俊佑,為此事擔干系的將遠不止李萃群一個人,整個青島的日軍都將承受來自伏見宮博恭王乃至是日本皇室的怒火。
“這個計劃最重要的環節就是聯系上沈溪,我們需要沈溪和青島站的兄弟的配合,制定一個完備的計劃,才可引伏見宮俊佑入彀。”程千帆沉聲說道。
說著,他從身上取出一張紙,“即刻去電港島,經港島轉呈戴老板處。”
“明白。”桃子接過紙張,看了一眼,是用密碼寫就的正常家書,他仔細折疊好,放進了身上。
“此人正是沈溪,雖然李萃群言說此人在逃,料想應該無誤,但是,見到此人的時候,還是要謹慎對待。”程千帆將一頁小紙遞給桃子。
桃子接過,卻見并非照片,而是一張素描像。
“照片我手里原只有一張,已經給川田篤人了,即便是有照片,也不可給你,容易牽扯太多因果。”程千帆說道。
桃子點點頭,表示明白。
他心中決定,這素描像他仔細辨認,將此人形貌牢牢記住后,即刻銷毀,如此才可永絕后患。
“我與你不好輕易再見面。”程千帆說道,“伏殺伏見宮俊佑的計劃,你來制定。”
“是!”桃子想了想,說道,“屬下決定發揮吳順佳的能耐。”
吳順佳有什么能耐?
程千帆秒懂,他欣慰的點點頭,“正合我意。”
“按照帆哥所說,川田篤人是和伏見宮俊佑一起的。”桃子忽而想到,“那到時候…”
川田篤人啊。
程千帆沉吟著,他還一時之間不舍得川田篤人死呢,可以說,篤人少爺是他在日本人內部最大的靠山,川田篤人之于他的重要性,甚至還在今村兵太郎之上。
“到時候不僅僅川田篤人會和伏見宮俊佑在一起…”程千帆皺眉說道,“弄不好,我也可能和川田篤人在一起。”
桃子沉默了,他知道處座說的這種可能性不僅僅存在,而且可能性不小。
“我會謹慎認真制定計劃的。”桃子說道,他想了想,“炸藥可以用來解決護衛人員,并且用來遲滯敵人的援兵,至于說伏見宮俊佑…”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想要順利除掉伏見宮俊佑,同時做到不傷害處座,這是有難度的。
“帆哥的命可就交給你的手上了。”程千帆微笑說道。
“如果事有不逮,屬下會下令終止行動。”桃子沉默了好一會,忽而說道。
程千帆便扭頭,深深的看了桃子一眼。
他是非常清楚桃子對日本人的恨意的,更十分清楚一個日本皇族子弟的性命對于桃子的誘惑力有多大。
他可沒有和伏見宮俊佑同歸于盡的打算,說句絲毫不算狂妄的話,他是戰略級特工,即便是伏見宮俊佑貴為日本皇族子弟,也還不夠資格與他陪葬。
“一個日本雜種而已。”桃子冷哼一聲說道,“處座比他寶貴多了。”
“你能這樣想,帆哥很欣慰。”程千帆爽朗一笑。
“至少要那個伏見宮博恭王,才配得上讓處座陪葬。”桃子又說道。
程千帆臉上的笑容凝固,然后他哈哈大笑,指著桃子笑罵道,“瞧你那點出息。”
“要我陪葬,少不得要他們的添皇來一遭嘛。”程千帆笑的很開心。
桃子沒有笑,似乎真的在思考。
香港。
鴨巴甸街。
第三電報廳。
“發仔,這有一份菲爾普洋行的電報。”坤仔將一份剛收到的電報遞給發仔,“我記得你認識菲爾普洋行的人,這電報你去送吧。”
“好。”發仔接過電報,放進自己的挎包里,“正好順路。”
約莫半小時后。
吳鑫恒從梁志英的手里接過電報,他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
又一個小時后,密電從港島發出。
昆明。
戴春風在昆明的工作十分繁忙,不僅僅要視察和部署昆明站的工作,同時通過電報往來統籌領導各站點的工作,還要忙于應酬。
此日,他正受邀昆明市長裴壽屏的宴請,此人是黃埔三期生,是他的學長。
戴春風也很給這位學長的面子,酒桌上,一向不茍言笑的戴老板滿面春風,談笑風生,既熱情又風趣,酒席的場面也是頗為熱鬧。
只是,戴春風始終舉杯卻不飲酒,便是裴壽屏殷勤勸酒,戴春風也是不為所動。
于是乎,一方殷勤勸酒,一方不動,場面就此變得尷尬起來了。
裴壽屏看著戴春風,有心發火,卻又對這位手握特務權柄的學弟忌憚不已。
戴春風微微一笑,“學長,諸位,我平生確實是滴酒不沾,但我內人的酒量卻大的驚人,時常有宴飲,有好酒量的,都是由內人陪飲,說來慚愧。”
他搖頭苦笑,“今天,我非常感謝學長,感謝諸位的美意,雖我無法陪諸位痛飲,但是,戴羽足感諸位的盛情,來日,待來日,來日抗戰勝利,黨國還都南京,我一定設宴,誠心邀請學長,邀請諸位去南京,來我家中,我們家宴飲樂,羽定然破戒,與諸位一醉方休。”
說著,戴春風高高舉起一杯茶水,“學長,諸位,為了抗戰勝利,為了黨國,且滿飲此杯。”
眾人轟然叫好,高呼‘為了抗戰勝利,為了黨國’,舉杯一飲。
裴壽屏深深的看了這位學弟一眼,本來對于這位特務頭目,他的心中是既忌憚卻又有些鄙薄的,此時此刻,卻是高看了幾眼。
也就在這個時候,齊伍急匆匆推門而入,他來到了戴春風的身邊,低頭耳語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