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了。
雪不大。
上午還是小雨,中午的時候開始飄灑下雪花。
千北原司看不起上海的雪,在他的眼中,上海就連落雪都是這么小家子氣,遠不如北海道的雪花來得壯觀,來得轟轟烈烈。
這是千北原司第一次泡江南的湯池。
他在一名特高課密探的引領下,扮做尋常中國湯客進了浴室。
進了浴室,先是有一休息室,密密地擺滿了木制的躺椅,兩個連體躺椅間有茶幾,下面放鞋。
躺椅上鋪條格紋的大毛巾,上面還有蓋著的薄薄的毯子。
千北原司微笑著,他的動作很慢,看著小野航怎么做,他就依葫蘆畫瓢。
小野航將脫下的外套、圍巾、毛衣等物品,一一用衣架子掛好,然后向湯池的師傅要了丫叉,然后依次將衣架子掛在了天花板上那密密麻麻的掛鉤上。
“這樣安全。”小野航對千北原司說道。
千北原司點點頭,心中則是不以為然,這種防盜的法子,只能防小偷,若是足夠強橫,直接將衣架子拿下來搜刮,這些怯懦的中國人大抵是不敢反抗的吧。
就這么脫得赤條條的進了湯池間。
千北原司不禁皺了皺眉頭。
湯池間有一個大的熱水浴池,看樣子是用水泥砌的池子,水色發渾。
有幾個老年人泡在水池子里。
千北原司心生反感,這種湯池不像是帝國的溫泉水是不停的換水的,實在是不干凈。
他掃了一眼,有兩個年輕人似乎也不滿意湯池的渾水,就選擇用淋浴,不過淋浴只有一個,需要排隊。
心中罵了句,千北原司進了這令他心中厭惡的湯池,他擔心自己會染上皮膚病。
小野航也進了湯池,他個頭粗壯,落水濺起水花,這似乎引起了幾個老者的不滿,不過幾人都不是愿意招惹麻煩的,只是看了小野航一眼,便主動避開了。
在小野航的幫助下,千北原司在找了個靠里的好位置,閉上眼睛享受有些燙人的湯水對皮膚的包裹。
洗淋浴的年輕人很快都離開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外間傳來一陣喧嘩聲,有人在嚷嚷著衣服被人偷了。
然后又有一個湯客探頭進來,喊了句‘老麥頭,你褲子被偷了。’
幾個老湯客臉色大變,齊刷刷從湯池里起身,行動迅速,根本不似老人,趕緊去外間查看損失情況。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湯客赤條條進來了,還和一個老者打了聲招呼,“韓老師,有小偷。”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手里用籃子裝著的衣物,“我把東西都帶進來了。”
“小葉,你也出去看看。”千北原司對小野航說道。
“嗯。”小野航也是一副擔心的神情離開了。
現在,整個湯池就剩下千北原司以及剛剛來的男子。
“室長。”男子進了湯池,向千北原司恭敬的點頭致意。
“麻生,你現在應該被很多人盯著,時間緊迫,我們長話短說。”千北原司說道。
“是。”
“風聲已經放出去了,軍統方面應該已經注意到你了。”千北原司說道,“他們現在應該正在暗中關注你。”
“我也有感覺,周圍應該有人在監視我。”麻生點點頭。
“一切順利的話,軍統方面應該會在這兩天找上門。”千北原司說道,“知道該怎么做了嗎?”
“聽從他們的安排,一切以順利進入重慶為目的。”麻生點點頭說道。
“記住了,你就是一個從花旗國回來,要去重慶為抗日貢獻力量的知識分子。”千北原司說道,“你癡迷于數學,對于其他的事情都不太關心。”
“明白。”
“你對數學論文研究的怎么樣了?”千北原司問道。
麻生的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只能看懂一些皮毛,簡單應付應該問題不大,不過,如果對方是一個數學知識淵博的人,我可能會比較吃力。”
千北原司皺眉,然后他搖搖頭,“數學是一門不會就真的很難進步的學問,只能如此了。”
“麻生令室長失望了。”麻生說道。
聽得湯池間外面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千北原司眉頭皺起。
“如果有緊急情況,你可以將情報送到死信箱。”他正色說道,“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后面就靠你自己了。”
他對麻生說道,“麻生君,我等待你凱旋歸來的那一天。”
麻生表情肅穆,用力點了點頭。
他知道,室長此次親自來見他,就是特意來為自己壯行的,這令麻生保利郎心中感動不已。
“我們的衣物沒有丟失吧。”千北原司對回來的小野航問道。
“丟了一個圍巾。”小野航怒氣沖沖說道。
“晦氣。”千北原司不高興的搖搖頭,他直接從湯池里起身,“算了,不泡了,我們走吧。”
“嗯。”
看著千北原司和那名同僚離開的背影,麻生保利郎在心中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他再度睜開雙眸的時候,眼眸中滿是堅定之色。
他知道此去重慶危險重重,自己基本上是無法生返的。
此生能夠為帝國征服寰宇的萬世基業貢獻綿薄之力,無憾也。
麻生保利郎泡足了,又請搓澡師傅搓了澡。
他洗好出來,一個師傅立刻遞了一條大毛巾給他裹上,以防著涼。
師傅再從大大的保溫水桶中,取出滾燙的毛巾遞過來。
麻生保利郎拿著這滾燙的毛巾回到坐椅上,他用毛巾擦臉,很燙的敷在臉上,令人的面孔所有毛孔都仿若在綻放,不禁發出舒服的嘆息聲。
“韓老師,還沒走呢?”麻生保利郎看到方才出去的老教師還在,好奇問道。
“褲子被偷了。”韓老師一臉糟心,說道。
“噢。”麻生保利郎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韓老師有些郁悶,他本以為這位謝老師會說些關心的話,最起碼會主動表態出去后回學校幫他取一條褲子來,卻沒想到這人只是‘噢’了一聲。
不過,想到這位謝老師本就是一個醉心于數字的書呆子,他心中也便釋然了,“謝老師,麻煩你一會回學校后回宿舍幫我帶一條褲子來。”
“噢。”謝廣林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后用熱毛巾繼續蓋住臉,約莫十幾秒鐘后,似乎才反應過來,他拿掉了臉上的圍巾,對韓老師說道,“韓老師,你毛衣什么的還在吧。”
不待韓老師說話,謝廣林又解釋了一句,“韓老師須要我拿什么,煩請一次性說清楚。”
看到韓老師皺起眉頭,他有些驚訝,還有些不解,然后又趕緊解釋,“我下午還有課,不能來回跑這邊的。”
“我知道了。”韓老師心累,說道,“就只是褲子被偷了,勞駕了。”
“不客氣的。”謝廣林微笑點頭。
“鈴木,你的數學水平進步如何?”千北原司隨手拿起鈴木慶太正在苦讀的講義,隨手翻了翻。
“室長,我已經非常努力的學習了。”鈴木慶太滿臉倦色,“只是,這些實在是太高深…”
他的臉上是羞愧之色,“鈴木令室長失望了。”
千北原司又拿起書桌上的教材書,隨手指了幾道題令鈴木慶太演算。
令他驚訝的是,鈴木慶太盡管耗費了一些時間,但是,還是都演算成功。
“不錯,你的數學水平已經還算不錯了。”千北原司點點頭,“只要不是碰到真正的數學專家,是不會露餡的。”
看到鈴木慶太要說話,他擺了擺手,示意鈴木慶太安心,“支那人普遍都是文盲,受教育水平極低,你不用太擔心。”
鈴木慶太點了點頭,盡管心中依然還是擔心,不過,終究是受到了鼓舞。
“這是我們目前所掌握的關于任安寧的最新情報。”千北原司將一個檔案袋遞給了鈴木慶太,“你仔細研究一下,一切順利的話,后天計劃就將正式啟動。”
“哈依。”鈴木慶太打開檔案袋,取出里面的資料仔細研究,他看了一眼其中一張學校門頭照片,“室長,這個人現在在慶新中學?”
看到千北原司點頭,鈴木慶太表情嚴肅說道,“室長,我請求去慶新中學實地考察一番。”
他指著手頭的資料對千北原司說道,“只看文字,我擔心我會有疏漏。”
“可以。”千北原司點頭同意,他露出很高興的表情,“很好,鈴木!你的這種嚴謹的態度非常不錯。”
慶新中學并不算大。
學校校長還將一部分宿舍騰出去給涌入租界的市民租住,以收取的租金來維持學校的正常運轉。
故而學校雖然不大,但是,人很多,且人員較為復雜。
謝廣林幫韓老師送了褲子,剛回到學校校園,正悶頭趕路,就聽到有人喊他。
“謝老師。”
謝廣林抬頭看,就看到自己代課班級里一個學生喊他,學生的身邊還有一個戴著小圓眼鏡的成年男子。
“荀漢義同學,有事么?”謝廣林驚訝問。
“謝老師,我叔叔有一些數學上的疑難問題,想要請教您。”荀漢義態度恭敬,指了指身邊的男子說道。
“你好,謝老師。”男子點頭致意,“我是荀漢義的表叔,冒昧打擾,還請見諒。”
“什么疑難問題?”謝廣林先是微微皺眉,然后露出饒有興趣的樣子,直接開門見山問道。
洪文予從身上取出一張紙,雙手將這張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遞過去,“打擾了。”
謝廣林接過這張紙,低頭看,表情隨即嚴肅,心中卻頓時如同幾頭牛在奔跑:
他有點看不懂。
洪文予看到謝廣林的認真表情,心中也是一喜。
組織上想到的這個辦法果然湊效,如此便可以迅速吸引謝廣林的注意,并未有了接近謝廣林的機會。
“謝老師,如果您有時間的話,我們要不要去一個安靜的房間,請您幫我演算、指點迷津。”洪文予客客氣氣說道。
“我先拿回去看。”謝廣林看了洪文予一眼,“有結果了我交給荀漢義同學。”
說著,謝廣林將紙張隨手塞進了兜里,然后也不理會兩人,徑直離開了。
看著謝廣林離開的背影,洪文予有些傻眼。
“洪大哥,謝老師就是這樣子的。”荀漢義在一旁解釋說道,“我們都叫他書呆子老師。”
“叫表叔。”洪文予正色說道。
“是,表叔。”
洪文予看著已經走遠的謝廣林,不禁苦笑一聲,以數學會友,這可是組織上精心準備的一道非常難的高級函數論文,而實際上來說,組織上想到的這個主意確實是接近謝廣林的好辦法。
目前來看,似乎是有效果的,只是他們算好了一切,就是沒有算到這位‘任先生’的古怪脾氣。
他搖搖頭,事情不順利,他只能回去向組織上匯報,看看后續如何操作了。
不遠處的一處破敗小樓的二層,一個房間里,程千帆放下手中的望遠鏡,他若有所思。
他的身旁,是同樣架著望遠鏡的喬春桃。
喬春桃也是微微皺起眉頭,一副思索之態。
大約一分鐘后,桃子放下望遠鏡,就看到帆哥正看著他。
“看出什么來了?”程千帆問道。
“那個人似乎是有意故意接近謝廣林的。”桃子說道。
“繼續。”程千帆微微頷首,“那個男的遞給謝廣林一張紙,你認為那張紙上面會是什么?”
他的手中把玩著一支煙卷,淡淡問了句,“這點很重要。”
“應該不會是情報什么的。”喬春桃皺眉說道,“根據我們這兩天的調查,這個謝廣林就是一個醉心于數學的書呆子,不像是一個情報人員。”
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而且,沒有這種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肆無忌憚的傳遞情報的。”
忽而,桃子眼中一亮,“帆哥,我懷疑是講義,數學方面的講義。”
他對程千帆說道,“這個人假若真的是故意接近謝廣林的,而對于謝廣林這樣的數學癡人來說,沒有什么比一張數學相關講義最有吸引力的了。”
“不錯。”程千帆微微頷首,“觀察入微,頭腦靈活。”
很快,扮作租住在學校原先宿舍的難民,方才在謝廣林與那人說話的時候在周遭散步的的特情組情報組員將情報反饋回來了:
那確實是一份數學相關講義,似乎是那人在請教謝廣林。
程千帆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且認真。
他考究的目光看向喬春桃,“桃子,看出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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