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什么時候回來的?”清機聽得是師弟的聲音,非常高興,問道。
“昨晚回來的,在后殿對付了一晚。”卓云說話間,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
這上面供奉著師尊蒼云道長的牌位。
一二八抗戰的時候,師尊帶了師兄弟跟隨十九路軍上了戰場,最后是尸骨無存,觀內只有師尊的靈牌和衣冠冢。
看著那屢屢青煙縈繞,卓云依稀看到師尊音容笑貌,不禁鼻頭一酸。
清機知道師弟是又想師尊了,也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卓云的肩膀,“這次回來呆幾天?”
“下午就走。”卓云說道。
師兄弟兩人邊走邊聊。
“師兄,我這次外出,可能有段時間不能回道觀了。”卓云說道。
清機沒有立刻說話,他手中握著浮塵,若有所思,好一會才嘆口氣,問道,“有危險嗎?”
師弟在做什么,雖然從未對他說,但是,他能夠隱約猜到。
“師兄且放心。”卓云微笑說道,“只是尋常事務,師弟向來循規守法,從不與人發生爭執。”
清機看了卓云一眼,笑了,“你心里有數就好。”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清機叮囑師弟好生保重,便去忙碌了。
小道士看著師兄離開的背影,待這人影消失不見了,他又回到殿內,就那么盤膝打坐,與師尊的牌位說了幾句話,這才回到了后殿。
“組長。”一個臉色蠟黃的男子躺在床上,看到組長進來,掙扎著要起身。
“別動。”小道士擺手制止,他來到內間廚房,將剛剛熬好的湯藥倒進碗內,“這藥先冷一冷,要六分熱下肚才最好。”
前幾天突降暴雨,這個手下本就有舊傷未愈,又淋了雨受了凍,這一下子便病倒了。
小道士斟酌一二后,便決定帶手下來道觀養病。
他本就懂一些醫術,道觀內草藥不缺,且這后殿院落向來無人問津,正好是養病的好所在。
至于說他對師兄說要離開道觀一段時間,自然也是謊言欺瞞,這不在道觀,這后殿更是罕有人至,如此也更加安全。
看著手下吃了熱湯,很快便昏沉沉睡著,小道士摸了摸手下的額頭,不禁皺眉。
這是起熱了。
這還是上次營救盛叔玉之行動帶來的后遺癥,小道士的行動二組死傷慘重,殉國的弟兄且不提,便是受傷的弟兄,也多還在養傷,其中便有如這個弟兄這般傷勢延綿的。
這還是在特情組藥品還算充足的情況下,倘若是藥品短缺,不少受傷的弟兄恐怕早已經撐不到今天。
最重要的原因是,雖然有些藥品,但是,因為槍傷扎眼,他們不敢去大醫院,只能在秘密診所治療,以至于遷延不愈。
“廳長,屬下打聽過了,這后院便是那云空道士在蒼云觀的居處。”容云指著不遠處的院子說道。
蘇晨德打量著這院落,心中一動。
“這里與前殿相隔甚遠,看起來是人跡罕至的所在。”蘇晨德說道,“這么一看,這里倒是藏污納垢的好所在。”
“廳長的意思是,正因為這里較為偏僻,正合適那云空做那見不得光的事情?”容云思忖說道。
“安排人暗中盯著這院子。”蘇晨德說道,“那云空一旦回蒼云觀,即刻秘密逮捕、審訊。”
“是。”容云點點頭,“屬下已經吩咐下去了,只要這云空回蒼云觀,那相熟的香客便會來報告。”
“等一下。”蘇晨德忽而表情嚴肅。
“廳長。”
蘇晨德做了個手勢,示意容云襟聲。
他嗅了嗅鼻子,“容云,你聞到了沒有?”
容云也是嗅了嗅鼻子,“這是…”
他思考說道,“廳長,是藥渣味道。”
隨之,他神情一震,“廳長,院子里有人,會不會…”
“你確定那人說了,那云空沒回來?”蘇晨德立刻問道。
“那人確實是再三保證,說云空沒有回來。”容云趕緊說道,“屬下…”
蘇晨德擺擺手,“這樣的話…”
他先招手示意容云與自己暫時藏好身形,然后指著院落說道,“這說明院子里的人是偷偷回來的,最起碼是避開了外人的耳目。”
“云空。”容云立刻說道,“一定是云空,屬下打探過了,蒼云觀現在道士不多,基本上都在前殿起居功課,這院子除了云空其他人不會使用。”
他的表情是振奮的,“鬼鬼祟祟的,一定有問題。”
“那還等什么,拿人吧。”蘇晨德淡淡說道。
“廳長,要不要放長線釣大魚?”容云踟躕片刻,小聲問道。
蘇晨德猶豫了,他在權衡是現在就抓人,還是放長線釣大魚。
“派個身手敏捷的兄弟,去打探一番。”蘇晨德思索再三,說道。
“是。”
卓云眉頭緊鎖。
他本意是道觀幽靜,不會被人打擾,是一個養病的所在,所以才會帶了病中的弟兄來蒼云觀,現在手下突然高燒,這卻是有些麻煩了。
就在此時。
叮鈴。
一聲鈴鐺脆響響起。
小道士臉色立刻變了。
他迅速拉開抽屜,取出毛瑟短槍,關閉保險,警覺的來到門后。
院落門口,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也是臉色一變。
他奉命來院落探查,故意避開了院子正門,選擇從偏僻小徑挨著墻角過來,卻是右腳一邁,觸碰了鈴鐺。
他急忙彎腰低頭看,就看到一條黑線系著一個小巧的鈴鐺在角落。
冊那木皮!
院落外,蘇晨德也聽到了這鈴鐺的脆響,心中不禁罵道,此時他已經別無選擇,一揮手,“上!”
容云帶了眾手下沖進院落,瞥了一眼縮在角落、似還在低頭研究什么的手下,氣的上去踢了一腳,“還愣著做什么,抓人啊。”
這名機靈的手下這才‘傻不愣登’的起身,拔出腰間短槍隨同大眾沖了進去。
蘇晨德在院落外看的真切,不禁冷哼一聲:
這人方才觸碰了示警機關,卻故意假裝在研究,實際上是怕死,不敢單獨一個人搶先進入。
卻是容云帶人沖進院子,就看到一個身穿道袍的男子背著一個人,正從院落側門倉皇而出。
“小道士。”容云心中一動,喊道。
回應他的那道士反手一槍。
容云不驚反喜,大聲呼喚手下快速追擊抓捕。
小寶手中的細鞭抽打在陀螺上,鞭梢也抽打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白若蘭抱著小芝麻,看小寶玩耍,美麗的面容上是寵溺的笑意。
“嫂子,要不要…”豪仔看了一眼在不遠處偷看的半大男孩,問道。
“一個孩子而已,不必理會。”白若蘭搖搖頭,“別嚇著了。”
“是。”豪仔說道,不過還是做了個隱蔽的手勢,示意手下注意那個半大小子。
“喂,你要不要玩?”小寶沖著不遠處的半大小子喊道。
杜自強嚇了一跳,他看著這個穿著光鮮、長相俊俏的小囡,有些愕然,然后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小寶說道。
杜自強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了,連連搖頭。
“哎呀,過來吧,怕什么。”小寶喊道。
白若蘭看出來那孩子害怕,也是笑著招了招手。
半大小子卻是似乎被嚇到了,轉身就跑。
看到這一幕,豪仔心中的警覺才算放下來,這就是島上的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孩子罷了。
“可看清楚了?”沈子琪問。
“嗯。”杜自強點點頭,“一個女的抱著娃娃,還有個小囡在打陀螺,身邊跟著六個保鏢,這些保鏢身上都有槍。”
“我看到了,是駁殼槍。”他仔細想了想,說道,“其中領頭的那個保鏢很警惕,他注意到了我。”
“你做得對。”沈子琪表揚說道,“沒有貪功,值得表揚。”
如果杜自強膽大包天湊上去和那小囡一起玩耍,以對方的警覺,是可能引起更大的懷疑的。
“聽清楚他們的口音了嗎?”沈子琪問道。
“就是上海話。”杜自強說道,“那個女的說話聲音很好聽。”
“很好。”沈子琪點點頭,“后面也可以繼續假裝好奇,偷偷看他們做什么,記住了,是大大方方的偷看。”
“老師,我懂,就是假裝好奇。”杜自強想了想說道,“那下次那小囡再邀請我,我要不要過去。”
“你自己把握。”沈子琪想了想說道,“記住了,少說話,帶著耳朵去聽。”
“明白了。”
“組長,你為何沒有向重慶匯報你被刺殺之事?”周茹不解問道。
在向重慶發去的電報中,程千帆并未提及他在外灘碼頭遭遇刺殺,以及兇手經審訊后招供是軍統上海區行動人員之事。
“你仔細想一想。”程千帆沒有回答周茹的問題,他正盯著桌面上的崇明島地圖看,隨口說道。
周茹皺眉思考。
須臾,她的眼眸中露出恍然之色。
“想通了?”程千帆抬頭看了周茹一眼,問道。
“嗯。”周茹說道,“弊大于利。”
程千帆滿意的點點頭。
確實是弊大于利。
首先,重慶本部此前來電中并未有涉及到外灘刺殺之事的問詢,這說明且且不管此事是不是軍統上海區所為,上海區沒有向重慶方面匯報‘法租界小程總遭遇刺殺’之相關‘新聞’。
在此前提下,重慶方面收到他的匯報后,按照慣例會向上海區發電質詢此事。
這本身便是弊大于利的:
上海區方面必然會產生某種懷疑,暨,遠在重慶的局本部為何如此關切程千帆遇刺之事?
這種關切已經超過了重慶方面對于法租界巡捕房的高級官員的正常關注范疇了。
所以,針對此事,程千帆只能等,等待重慶那邊通過正常渠道得知了他遇刺之事,在這種情況下,后續的調查和問詢才不會顯得突兀。
而倘若重慶方面始終沒有得知此事,那么他這邊最好也不要提及。
有些時候,危險就是在這些細節之中的。
“三楞。”小道士悲呼一聲。
他背著手下突圍,卻是不料后背上的三楞反倒是成為了活靶子,很快便挨了兩槍,本就生病昏迷的三楞,就這么便悄無聲息的走了。
小道士將三楞的遺體放下,他也躲在一片矮墻之后,抬手就是一槍,打傷了一名追兵,也暫時嚇住了追趕者。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方才默默算了下,圍捕他的特務有十一人,被他開槍打死打傷了四人,現在對方還有七人。
而他現在被堵在這片矮墻,背后是蒼云觀后山的山體,兩側也都被堵住了去路,可謂是陷入了重重包圍。
他的小腿在方才中了一槍,正因為挨了這一槍,直接影響了行動,小道士知道自己哪怕武藝不凡,這次也極可能是無法突圍了。
他現在擔心的甚至不是這個,他現在所思所想的是,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敵人是怎么找上門的?
方才領頭的特務喊了一句‘小道士’,卓云便知道不妙,對方這是明擺著沖著他來的,是有明確目標的。
這說明什么,說明他暴露了。
對于此刻的他來說,既然已經暴露,那么暴露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怎么暴露的!
他的身份格外隱秘。
即便是在特情組內部,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在蒼云觀的,也只有組長以及鐘國豪、李浩以及姜騾子幾兄弟等寥寥數人。
這些都是上海特情組的老人,即便是后來被調入特情組的吳順佳等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居處。
如此,可見他暴露這件事是多么嚴重。
砰砰砰。
就在此時,當面之敵突然發起了一撥攻勢,對方連連開槍,強大的火力壓制之下,小道士只能疲于回擊。
小道士又回了一槍。
他的心中默默計算,彈匣里還有兩發子彈。
他現在在琢磨的是用一發子彈再撂倒一個,再賺一個,然后最后一發子彈留給自己,還是現在就直接自戕。
自己是不能被敵人活捉的,對此,卓云是有清醒而堅定的覺悟的。
沒有太多的猶豫,小道士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門,他現在要無比確定的就是,殺死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就在此時,耳聽得頭上方傳來沙沙的聲響。
小道士臉色一變,他下意識抬頭看,就看到上方的陰影,直接舉槍扣動了扳機。
一名從山體上方滑落的特務中彈,慘叫聲中跌落。
與此同時,另外一個陰影從山墻滑下,將小道士撲倒在地,兩人扭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