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菊部安排曹宇秘密監視你?”荒木播磨皺著眉頭,問道。
“是的。”程千帆點點頭,他抿了一口酒,說道,“我的手下發現曹宇帶人在巡捕房門口布控。”
在來特高課的路上,程千帆便決意向荒木播磨提及曹宇在巡捕房附近‘鬼鬼祟祟’布控之事。
一方面因為曹宇的特點太鮮明了,這廝就這么在薛華立路晃悠,巡捕房這邊不少人都認識曹宇,必然會發現這廝。
中央巡捕房是他的地盤,倘若說沒有發現曹宇是說不過去的。
另外,此也可以從荒木播磨的口中側面打聽曹宇出現在薛華立路的原因。
不過,在從小池的口中得知岑旭同志慘烈犧牲之內情后,程千帆對菊部寬夫的殺心再也不可遏制。
將曹宇與菊部寬夫攪和在一起,這是他的臨時決斷。
至于說證據?
正是因為懷疑,才需要去調查啊。
“有證據表明曹宇是受到菊部的命令嗎?”荒木播磨接過宮崎健太郎遞過來的煙卷,問道,“有沒有可能曹宇是在執行特工總部的任務?”
“暫時沒有直接證據。”程千帆搖搖頭,“菊部前一天出現在馬思南路,今天曹宇就帶人在巡捕房門口監視,我很難不懷疑這其中有某種聯系。”
“你的意思是,菊部發現巡捕房內部有問題?”荒木播磨問道,然后他自己先搖頭否決了這種可能性。
如果中央巡捕房內部有問題,菊部寬夫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打擊宮崎君的機會,而宮崎君也絕不會如此鎮定。
“菊部先是安排人在中央區秘密搜查電臺,又下令在馬思南路六十二號采取行動。”程千帆輕輕吸了一口煙卷,他面色陰沉,“課長此前有言,若是本部在法租界,尤其是在中央區有重要行動,會提前與我溝通,令我安排予以配合。”
荒木播磨點點頭,他明白好友的意思了,這才是宮崎健太郎最不滿的原因之一。
宮崎君并不太喜接受任務,這是事實,但是,但凡是課長下達的任務,宮崎君還是能夠做到認真、盡力做好、完成任務的。
特高課在法租界中央區有行動,會暗中和宮崎君提前溝通,雙方配合默契;而這也正是宮崎君在法租界的價值體現。
倘若特高課的很多行動都繞過宮崎君,那么長此以往,宮崎君在特高課的地位和作用,在課長心中的地位難免受到影響。
“所以,你懷疑菊部在中央區的行動,是故意不與你提前溝通?”荒木播磨問道。
“不僅僅是懷疑,我斷定菊部就是故意為之的。”程千帆面色陰狠說道。
此便是他打定的主意,自從決意對菊部動手之后,他便決定——
但凡涉及到菊部寬夫,他便一口咬定菊部寬夫有不軌之舉,他要展現出自己對于菊部寬夫的一貫的不滿,乃至是恨意。
并且是那種睚眥必報的性格下的,不管不顧的惡劣態度,總之就是咬死不松口。
“菊部知道我在中央巡捕房的價值所在,他這是動搖我的地位和作用。”程千帆冷哼一聲,“這個人,非常陰險。”
荒木播磨微微頷首,且不說他現在是否認可好友認為菊部寬夫故意為之的判斷,宮崎健太郎說的一點他是認可的:
菊部寬夫心思縝密,做事向來謀定而后動,當然,確實是可以用‘陰險’來形容。
認同了好友對于菊部‘陰險’的描述,荒木播磨反過來再琢磨,卻是不得不承認好友斷定菊部寬夫在行動中故意撇開他,目的不純的猜測確實是有幾分道理的。
“宮崎君,我們先假設,假設菊部在法租界中央區的行動,確實是有意繞過你。”荒木播磨說道,“也許菊部有他自己的考量,至于說他的動機是什么,這個有待進一步的觀察,不過…”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認為曹宇今天出現在薛華立路是受到了菊部的指使?”
“荒木君為何判斷是肖勉親自為盛叔玉動手術,為何那個醫生不會是上海特情組的其他成員?”程千帆不答反問。
兩人相視一眼,然后舉起酒盅碰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荒木播磨堅持認為肖勉是醫生,原因很簡單,肖勉本人便是醫生的這種情況,是最優可能。
這個可能,或者說是這個方向,才能夠最大化的體現出荒木播磨在此分析判斷中的最優表現。
至于說經過調查之后發現這個醫生并非肖勉,只是上海特情組其他人,這也不是問題,最起碼調查方向沒錯,同時在整個調查過程中,他荒木播磨的睿智已經得到了充分且連貫的體現了。
而反觀宮崎健太郎這邊,宮崎君堅持將曹宇和菊部寬夫扯在一起,乃是加重對于菊部寬夫的‘不軌行為’的控訴,為其此后可能采取的反擊措施奠定基礎,道理類似——只看結果,過程并不重要。
“原來宮崎君早就看透了我的分析,枉我還沾沾自喜呢。”荒木播磨說道。
“不。”程千帆搖搖頭,“荒木君你判斷這個隱藏盛叔玉、且為盛叔玉動手術的醫生正是上海特情組的人,而且極可能是肖勉,這個分析是我此前從未考慮過的方向。”
他用嘆服的目光看著荒木播磨,“荒木君的智慧確實是令我嘆為觀止,只不過,我后來一琢磨,肖勉本人便是這個醫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他搖搖頭,“這個可能性是有的,但是,也就在五五開。”
他與荒木播磨碰杯,“然后我就覺得不太理解了,我都能想明白的,荒木君不可能想不到,為何還會堅持判斷醫生就是肖勉本人呢?”
他抿了一口酒,指著荒木播磨微笑說道,“你我之間,親如手足,荒木君心中所想,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說著,程千帆的臉上流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是那種看破了好兄弟的小心思的那種得意。
荒木播磨哈哈大笑,他高興的撫掌,“知我者,宮崎君也。”
然后,荒木播磨眨眨眼,“宮崎君,且說回你,曹宇和菊部之間并無什么證據,你這般做可是有構陷的嫌疑,你就這么對我坦誠說,就不怕我向課長直言以告?”
“你去吧。”程千帆嘴巴里叼著煙卷,身體后仰靠在背靠上,“就當我瞎了眼,誤交好友。”
荒木播磨看著宮崎健太郎,他搖搖頭,起身給宮崎健太郎的杯中斟滿,“你明知道我不會那么做。”
“哈哈,所以啊。”程千帆高興的瞇了眼睛,“有友荒木君,是我宮崎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看著荒木播磨,“這甚至是比我賺了很多錢,還快活。”
荒木播磨表情認真的與宮崎健太郎碰杯,聞聽得自己這位貪財的好友將自己看得比金錢還要重要,他的內心自然是滿滿的感動。
無論是好友看破了他的小心思,還是好友在他面前毫無隱瞞,就連如此陰私之事也坦誠以告,這都說明了宮崎君是真的把自己視為至交好友,可以毫無隱瞞、真誠以待的那一種!
“你說曹宇可能是奉菊部的命令在巡捕房附近監視,可能性不太大,曹宇現在在七十六號有任務,他出現在巡捕房附近,也許和那個任務有關系。”荒木播磨與宮崎健太郎碰杯,“不過,這兩人私下里有聯系的可能性倒是無法排除。”
“噢?”程千帆的眼中亮色一閃,然后是一抹陰狠之色,“這兩人果然有勾連?”
他的內心實際上最關注的是曹宇目前正在執行的任務,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對此事更多的關注,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此時此刻的宮崎健太郎顯然最關注的是荒木播磨所說的曹宇和菊部寬夫之間可能私下里有某種聯系這件事本身。
隨時隨地,隨時隨刻都要保持最敏捷的理智反應,明確當下時刻何為最正確的需求和反應,這是作為特工的最直關生死考驗。
“是否有勾連,我并不確定。”荒木播磨搖搖頭,正色說道,“菊部前段時間曾經秘密提審了汪康年。”
“我一直不明白,汪康年罪證確鑿,為什么一直沒有處決!”聽到荒木播磨提及汪康年,程千帆的目光中閃過狠厲和憤怒、不滿交雜的神色。
“你我認為汪康年證據確鑿,該殺。”荒木播磨說道,“菊部提出了不同意見,他仔細研究了汪康年的卷宗和口供,認為汪康年是‘陳州’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并非是絕對的,所以他反對處決汪康年。”
“既然菊部也認為汪康年是‘陳州’的可能性是有的,為何還反對…”程千帆皺眉說道,然后他閉嘴,深思,露出恍然之色,“我明白了。”
“是的,菊部的理由是,汪康年死不足惜,最重要的是,此事涉及到紅黨‘陳州’,既然汪康年被懷疑是‘陳州’,這說明此人即便不是‘陳州’,那么,汪康年和‘陳州’之間也必然存在某種關聯。”荒木播磨說道。
他看到陷入沉思的好友眼眸中閃過一抹喜色,立刻表情嚴肅說道,“和你所想的不一樣,菊部并非是專指汪康年如我們所料那般至少是‘陳州’小組中的一員,他認為,汪康年可能是紅黨,也可能不是紅黨。”
荒木播磨面色陰沉,冷哼一聲,繼續說道,“他提出來一種觀點,那就是汪康年之所以會被懷疑是‘陳州’,并且有諸多證據指向這一點,這恰恰說明汪康年是‘陳州’最大的對手和敵人,說明汪康年最了解‘陳州’,是‘陳州’意識到了危險,故意設計了這一切,造成了我們對于汪康年的誤判。”
隨著荒木播磨的講述,程千帆心中愈驚。
菊部寬夫的聰明和狡猾,令他對此人的警惕和殺意都更上一層。
可以說,菊部寬夫以驚人的分析和‘睿智’目光,看破了迷霧,直指真相。
此外,程千帆也一直在暗自觀察荒木播磨的神情、語氣。
他注意到荒木播磨的面色愈發陰沉,語氣也愈發不耐煩,便知道荒木播磨對于菊部寬夫的這種說法和判斷是極度不認同的。
甚至可以說,荒木播磨對于菊部寬夫的這種說法是非常反感的。
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發現汪康年這個‘內奸’,并且一步步的鎖定汪康年便是‘陳州’,這正是荒木播磨睿智大腦的重要閃光體現。
菊部寬夫的這種說法和判斷,等于是直接推翻了荒木播磨的判斷,更等于是直接剝奪了荒木播磨身上的功勞和閃光。
荒木播磨心中對于菊部寬夫的態度可想而知。
此外,令程千帆更生警惕的是,從荒木播磨言語中可知:
此事早已經發生,但是,荒木播磨卻一直沒有表現出來。
即便是他此前同菊部寬夫有矛盾了,荒木播磨依然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對于菊部的不滿態度。
只有此刻,他毫不掩飾自己對于菊部寬夫的不滿,乃至是恨意,并且毫不掩飾的在好友荒木的面前表露出不惜一切代價、乃至是構陷菊部的這種態度,如此之下,荒木播磨才提及此事,才表露出了對于菊部的不滿和憤怒。
在程千帆所營造的氣氛下,荒木播磨無意間暴露了這一點——
這刷新了程千帆對于荒木播磨的認知,自己這位看似在有些時候粗枝大葉的‘好友’,實則心思細膩,足夠隱忍。
程千帆也是一陣后怕,好在他從來都是不乏以最大之惡意和謹慎的態度對待每一個敵人,即便是在荒木面前也是極度縝密,不然的話,他此前真有可能因為對荒木的輕視而露出馬腳。
“荒唐!”程千帆勃然大怒,“得益于荒木君的慧眼和縝密分析,我們成功發現了汪康年身上的問題,并且逐步鎖定了那么多的證據指向汪康年,這些證據是鐵的事實!”
他非常憤慨,“這么多的證據在那里,菊部不看證據,只以幾句口舌便說汪康年可能是被構陷的,簡直是荒謬!”
他怒不可遏,同時心中一動,以更大之憤怒表情,暨一幅出離憤怒的樣子,咬牙切齒說道,“按照菊部的這種邏輯,我也可以有理由懷疑他是瀨戶內川的同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