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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馬思南路

  程千帆點燃一支香煙,縝密思索。

  從辛翔殷的口中,他可以得出幾個判斷:

  其一,特高課此次是試圖使用該種電波定位儀暗中搜尋抗日之秘密電臺。

  其二,此次是一個較大規模的秘密行動,特高課在法租界多處同時采取行動,雖然辛翔殷只提及了馬思南路,不過,程千帆猜測應該不止是馬思南路和金神父路這兩處。

  其三,這也基本上可以確定了一點,暨,敵人并非是特別盯上了周茹。

  當然,這也是頗為驚險的,即便是小笠原已經為浩子所捅殺,但是,若是被辛翔殷見到了野原,敵人勢必對金神父路嚴密監視、暗中查緝,如果這樣的話,周茹就非常危險了——小笠原的死,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抹除所有蛛絲馬跡:

  金神父路是大馬路,然則,馬佳爾巷是非常明顯的指向,只要細細搜尋,特高課是能夠查詢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故而,這一次浩子和豪仔合作的不錯,值得表揚。

  此外,野原這個人,程千帆皺眉思索,他確信自己并不認識此人。

  他在特高課屬于非常善于交朋友,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名字,而且似乎還是特高課某個部門的長官,這只有兩種可能——

  一個是,此人是新近調來特高課的。

  另外一種可能就是,此人的身份和所從事的工作屬于機密,即便是在特高課內部也是保密級別極高的。

  程千帆傾向于后者。

  這是可以驗證的。

  “你認識野原君?”程千帆看了辛翔殷一眼,問道。

  “程總也認識野原太君?”辛翔殷驚喜說道。

  “回答我的問題。”

  “我認識野原太君。”辛翔殷說道,然后他急忙又補充說道,“野原太君也認識我。”

  “我可以當面問野原君。”程千帆淡淡說道,“我最恨人撒謊騙我。”

  “真的,程總,我不敢騙你。”辛翔殷趕緊說道。

  “說吧,你什么時候見過野原君,在什么地方。”程千帆繼續問道。

  “我見過野原太君兩次。”辛翔殷盡管不明白程千帆為何問這個,但是,他下意識又覺得這是好事。

  剛才他一度懷疑程千帆的親日立場,現在看來是他誤會了,如果能夠令程千帆知道他和野原確實是認識的,也許程千帆便知道這是誤會,會放了他。

  “六月份的時候,我在城隍廟第一次見野原太君,我與他打招呼,他還沖我點頭呢。”辛翔殷說道。

  “還有就是今天,野原太君吩咐我跟著小笠原太君。”

  程千帆輕輕吸了口香煙,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的是,最起碼在六月份的時候,這個野原便身處上海的。

  如此,則可以說明他之所以不認識也沒有聽說過野原,是因為這個日本人的身處機密單位,保密性很強。

  程千帆心中已經隱隱有所猜測,這個野原應該是在電訊部門,且考慮到日本人此次行動,野原的工作應該和電波追蹤、亦或是電碼破譯這等高度機密有關。

  還有就是,

  程千帆不確定野原選擇馬思南路,只是因為例行安排,并無特殊意義,亦或是野原認為馬思南路有問題,甚或是特高課此前在馬思南路發現了什么端倪。

  “你知道野原的真正身份嗎?”程千帆看了辛翔殷一眼,問道。

  辛翔殷心中咯噔一下,他立刻捕捉到了程千帆的語氣中異常——這話語中缺乏一個親日分子對日本人應該有的敬重。

  程千帆微微昂了昂下巴。

  豪仔直接在椅子上摁住了辛翔殷的小拇指,另外一只手攥住匕首,作勢要切下去。

  “我說,我說,我只知道野原是特高課什么電臺室的長官。”辛翔殷趕緊說道。

  “野原為什么選擇去”程千帆又問。

  辛翔殷愣住,不說話。

  程千帆冷哼一聲,豪仔直接一匕首按下,隨著辛翔殷的慘叫,他的小拇指被切下。

  “野原為什么選擇去”程千帆再問。

  “阿拉不曉得啊。”辛翔殷慘叫著,哭嚎著喊道。

  “不老實?”豪仔握著匕首瞄向了辛翔殷的大拇指。

  “阿拉真的勿曉得啊。”辛翔殷痛哭流涕,他剛才發愣,不是要隱瞞,是真的不知道。

  程千帆冷冷的看了辛翔殷一眼,對于哭爹喊娘的此人,他的眼中毫無憐憫之意。

  “儀器送到二號。”程千帆說道。

  “明白。”豪仔點點頭說道。

  二號不是二號安全屋,是二號儲藏室,是‘肖勉’組長的‘藏寶室’。

  “打掃干凈。”程千帆淡淡說道,他拿起自己的禮帽,徑直出了密室。

  辛翔殷心中咯噔一下,也顧不上疼痛慘嚎了,他看著豪仔,“豪哥,是要打掃房間嗎?我可以幫忙。”

  豪仔冷笑,“小拇指沒了,不恨我?”

  “沒有,沒有,阿拉早就看這個小拇指不順眼了。”

  豪仔嘆息一聲,搖搖頭,他走到辛翔殷面前,拿著那破毛巾捂住了辛翔殷的嘴巴,手中的匕首‘噗噗噗’連續幾下…

  這人看到他的樣子,更是看到了帆哥,唯死一途。

  庫房的大門打開。

  在外面抽煙、聊天的眾保鏢,趕緊將手中的、嘴巴里的煙卷扔掉、吐掉,齊齊站好,“帆哥。”

  有人則趕緊去開車門。

  程千帆點點頭,徑直上車。

  “帆哥,去哪里?”大頭坐在駕駛座,問程千帆。

  “回巡捕房。”程千帆揉了揉眉心,略帶疲倦說道。

  “是。”

  從反光鏡看到帆哥很疲憊,大頭記在心中,駕駛也溫柔許多。

  電波定位儀。

  野原。

  這些情報線索就如同一個個線團在程千帆的腦海中發生碰撞。

  他非常清楚,確切的說是第一時間便意識到電波定位儀對于整個上海灘的秘密電臺構成的極大之隱患。

  不,不僅僅是上海灘。

  他不確定這個電波定位儀是只在上海灘試驗使用,還是說已經開始秘密在各大淪陷區使用了。

  可以預見的是,淪陷區各秘密抗日電臺在完全不清楚敵人有如此先進儀器的情況下,將會被敵人打一個措手不及,乃至于損失慘重。

  程千帆敏銳的覺察到了這其中的巨大危險,嚴重的危害性,他現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向上海黨組織,向延州總部示警,以及向軍統上海站,向軍統局本部示警。

  他又想到了馬思南路。

  想到馬思南路,他便想到了彭與鷗同志。

  彭與鷗同志在上海工作的時候,其手中曾經掌握了一部電臺。

  這部電臺曾短暫保存在馬思南路的彭家。

  程千帆想到這里,也是心中一個凜然。

  倘若這個電波定位儀早些年出現,馬思南路的彭與鷗,他在臺拉斯托路的安全屋,等等隱蔽電臺所在地,都將無所遁形。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一樓捕廳里頗多人,吵吵嚷嚷的。

  “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程千帆冷哼一聲。

  有那正在與巡捕爭吵的姨婆市民,聽到訓斥下意識就要叨叨,看清楚說話的是‘小程總’,姨婆立刻變臉,露出討好的笑容,吶吶不敢再言。

  “你,去喊老黃來我辦公室。”程千帆對一名巡捕說道,“讓老黃帶上家伙事,幫我按按肩。”

  “是,帆哥。”被點名的巡捕與有榮焉,趕緊跑去。

  幾分鐘后,老黃拎著一個古舊的木箱子來到副總巡長辦公室。

  “我說,你可真夠損的。”老黃熟練的用一個小木錘,輕輕敲打程千帆的脖頸,說道,“今天不曉得多少老百姓在罵你。”

  就在一個小時前,有兩個癟三在金神父路打架,其中一人被打的滿頭是血,逃跑追逐中爬到了一棵樹上,卻是不小心從樹上跌下摔斷了腿。

  此本是極不起眼的小事。

  巡捕房卻是突然貼出告示,上面列舉了近一年來因為爬樹有市民摔傷胳膊腿事件,其中以孩童居多。

  且一些樹木胡亂野蠻生長,影響市容。

  故而,巡捕房為了保護市民安全,特聘專業伐木隊砍伐,然則,巡捕房考慮到市民有納涼之需求,故酌情考慮,僅對有礙觀瞻以及有安全隱患的樹木進行修剪、砍伐。

  該項利民工程之相關費用,巡捕房將先行墊付,不過,有熱心市民不允,言說該眾民籌之,言辭懇切,不得不允。

  故,沿途有樹木人家,需要砍伐修剪的,每戶利募三元樹木修理安全費。

  不需要砍伐修理之樹木,特收取每戶十元安全保管費,以茲作為未來攀爬樹枝跌傷之治傷費。

  于是乎,隨著中央區巡捕房這一則‘安全告知書’,中央區之浩浩蕩蕩的‘樹木安全大檢查’行動即將開始計費。

  “我覺得我最近名聲沒有更壞。”程千帆微笑說道,“所以需要做點惡事。”

  他并未對老黃提及要對樹木動手的原因。

  這是細節上的事情,能不說盡量不說。

  老黃微微一笑,他是了解‘火苗’同志的,‘火苗’同志做事情,即便是做惡事,也絕對不是單純的要為惡。

  不過,程千帆不說原因,他自然不會多問。

  程千帆向老黃講述了發現特高課在使用電波定位儀查勘、定位秘密電臺之事。

  “真有這么神奇?”老黃表情嚴肅,問道。

  他也立刻意識到此物若是真的有用,這對于他們這些秘密戰線的同志所構成的巨大威脅。

  “應該是有用的。”程千帆說道,“日本人利用那玩意,找到了特情組的一個電臺。”

  “出事了?”老黃問道。

  “險之又險,麻煩已經解決了。”程千帆說道。

  “這件事很重要,必須立刻向組織上示警,向總部示警。”老黃說道,“通過總部向各地下黨組織示警。”

  “我正有此意。”程千帆說道,說著,他眉頭皺起,“我現在最擔心的是,不知道是只是上海特高課在采取此種行動,還是其他淪陷區的日特也在這么做。”

  他看著老黃,“倘若…”

  老黃瞬間明白‘火苗’同志的意思了。

  倘若其他地方的日特也正在使用這種電波定位儀秘密查緝隱蔽電臺,那么,總部向各地去電示警,各地開機接發報,反倒是壞事了。

  “這就是當下之現實情況。”程千帆表情凝重說道,“我國科技落后,敵人一旦在將先進科技用在對付我們上面,對于我們的影響和威脅是無比巨大的。”

  老黃也是表情嚴肅,不過,他先是沉默,只是悶悶的抽了兩口煙,最后嘆了口氣。

  “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戰斗。”老黃緩緩說道。

  “特高課的野原帶了一隊人在馬思南路尋找電臺。”程千帆思忖說道,“我這心里總是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

  他對老黃說道,“野原是特高課此次行動的指揮官,他出現在馬思南路,馬思南路必然有什么吸引著他。”

  “我同意。”老黃點點頭。

  這是一種非常正常的思維,譬如說此前在中央特科紅隊的時候,若是有大規模行動,最難啃的骨頭,最重要的目標,最危險的任務,都是竹林同志親自動手的。

  “軍統在馬思南路…”老黃問道。

  “我那邊沒有。”程千帆搖搖頭,“上海站就不知道了。”

  忽而,程千帆坐起來,他來到辦公桌后面,從書柜上拿出一摞文件。

  很快,他拿出了一份文件。

  “就它了。”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

  老黃也湊過來,拿起文件看,也是笑了,‘火苗’同志端的是足智多謀。

  “你們巡長呢?”程千帆一個電話打到了二巡。

  “報告程總,巡長出去了,常副巡長在。”

  “讓他接電話。”

  “程總,我是常曉宇。”

  “丹妮爾女士前幾天投訴說法國公園有形跡可疑分子,她很是擔心安全問題。”程千帆說道。

  “屬下這就安排弟兄加強巡邏。”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要不得的。”程千帆冷哼一聲,說道。

  “是,屬下這就帶人,在馬思南路、辣斐德路等重要街道展開安全巡邏。”常曉宇立刻明白過來,說道。

  丹妮爾女士是法租界著名的法國富商馬凱龍的情婦,此人住在馬思南路。

  常曉宇慣會做人,他不可能只去馬思南路巡查,馬思南路就近的辣斐德路也要走一遭,因為程府就在辣斐德路。

  “先去馬思南路。”程千帆說道,“對于市民的訴求,我們要在合理范疇,盡快給出回應。”

  “屬下,明白了。”

  野原坐在黃包車內,車夫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拉車。

  野原的目光一直盯著電波定位儀。

  就在這個時候,電波定位儀的紅點忽而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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