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上海火車站。
程千帆為白若蘭、小寶等人送行。
“這張名片你拿著。”程千帆將一張名片遞給李浩,“沿途若有事,可報此人名字。”
此乃淞滬警備司令部軍法處鄭颋方長官的名片。
程千帆向南京總部回電,慷慨言說自己‘當以不畏犧牲之精神,誓死完成任務’。
并且直言相告,自己安排妻子家人回江山家鄉掃墓。
戴春風聞訊,激賞不已。
他明白,青鳥這是安置家小,已有‘不成功便成仁’之死志。
同時此回電也有請上峰照料家小之意。
今日午后,便有訪客拜訪程千帆,并無多言,留下此張名片。
程千帆明白此中意:放心去吧。
李浩收起名片,點點頭,“帆哥放心,我定當安全護送嫂子和小寶返鄉。”
程千帆點點頭,李浩是小乞丐出身,從小吃盡苦頭,識得世間險惡,三教九流都有來往,為人機敏。
有他護送,程千帆是放心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李浩對他無比忠心。
從滬上去江山,沿途還算安全,不過,白若蘭美麗的容貌可能會引來宵小,他不得不防。
列車要發車了。
程千帆同白若蘭相擁,告別。
看著妻子擔心的眼眸,程千帆微笑著,揮手作別。
“上車吧,代我在祖父墓前說一聲,孫兒找了一個好孫媳婦。”
白若蘭含淚點頭。
程千帆看著列車緩緩駛離,看到白若蘭從窗戶中探出頭,依舊在揮手,癡癡凝望。
他微笑著,一直揮手,直到看不見了,將煙蒂扔在地上,腳尖碾滅。
“走吧,該做事了。”程千帆沖著豪仔說道。
說完,闊步前行。
兒女情長藏心中,壯志慨然何惜身!
程千帆今日是告了事假的。
兩人驅車來到臺拉斯脫路的安全屋。
“打探清楚了嗎?”程千帆沉聲問。
“恩。”豪仔點點頭,“組長列出的那份名單中的人物,屬下一直安排人監視,此人更是重點關注。”
程千帆微微頷首,他來回踱步,思考此計劃還有無紕漏。
事情緊急,這個計劃可謂是十分倉促,不可能盡善盡美。
但是,好在他向來未雨綢繆,此前的一些布置安排,此時可以用得上。
他交給豪仔的監視名單,都是在去年的‘日中友好研討會’中見過宮崎健太郎的漢奸,或者是日本人。
其中以坂本長行的幼子坂本良野為重點關注對象。
客觀的說,程千帆對坂本良野印象頗佳,這是一個有著良好教養之日本顯貴子弟。
最重要的是,他注意到此人秉性不錯,且不諳世事。
簡而言之,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
去年夏天的‘日中親善研討會’后,坂本良野離開滬上,不過,在今年早春時節,坂本良野再度返回滬上。
并且進入到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工作,成為了今村兵太郎的助手。
南京總部下令他想辦法拿到日軍最新對華戰略機密情報,程千帆仔細思忖,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今村兵太郎身上。
今村兵太郎的關東軍副總參謀長今村均的侄子,其自身也是巖井英一的親信,是有資格接觸到此機密文件之人。
或者說,是程千帆所能接觸到的日本人中,唯一一個有條件獲取情報之目標。
當然,三本次郎也可能掌握此機密情報,但是,程千帆再三考慮,否決了以三本次郎為目標的打算。
三本次郎是日本老牌特工,其人生性多疑,想要從三本次郎那里獲得情報,難度堪比登天。
今村兵太郎則不然,此人不是特工,相比較而言,警惕性沒有那么高。
此外,今村兵太郎對他頗為欣賞,并無太多警惕設防。
最重要的是,有坂本良野這個‘好友’可以茲利用。
盡管去年一面后,兩人再沒有見面。
不過,宮崎健太郎的老師谷口寬之給他的來信中提及,坂本良野曾經去北平谷口寬之的住所找尋過他。
得知宮崎君并不在北平,坂本良野還頗為失望。
當然,雖然這個計劃看似是行之有效的,但是,一切都只是建立在他的推理之中。
也許坂本良野并不如他外表所體現那么無害,反而是心思深沉之人。
也許今村兵太郎其人也是多疑之人。
總之,一切意外都有可能。
故而,程千帆對此此次行動有著清醒的認知,危險性極大,倘若運氣不佳,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
“說說吧。”程千帆沉聲說。
“坂本良野的生活極為規律,除了在總領事館上班之外,多半時間呆在家中,社交很少。”
程千帆點點頭,這符合他對于坂本良野的印象認知。
“屬下從在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工作的中國雜工處了解到,今村兵太郎對坂本良野是頗為欣賞和重視的,據聞今村兵太郎曾經邀請坂本良野到家中做客。”
程千帆點點頭,這點非常關鍵。
三日后,便是今村兵太郎三十二歲的生日。
他的計劃便是利用坂本良野,獲得參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會的機會。
雖然,他以谷口寬之的學生的身份,在今村兵太郎生日當天,冒然去拜訪,也有一定幾率獲準進門,但是,實在是太過突兀。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宮崎健太郎假扮的程千帆,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應該以宮崎健太郎的身份在‘公開’場合出現的。
這本身就容易引起懷疑。
所以,便需要一個理由。
如若是他在合適的時間‘偶遇’坂本良野,適逢其會,以他對坂本良野的了解,此人會邀請他參加今村兵太郎的生日宴會。
面對坂本良野的盛情相邀,他不好拒絕。
表面上來看,便有了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了。
去年的‘日中友好研討會’上,程千帆就注意到今村兵太郎的一個習慣。
此人隨身帶著一個公文包。
整個研討會過程中,這個公文包都沒有離開過今村兵太郎的視線。
當時有領事館工作人員拿來一份文件,今村兵太郎閱罷,便隨手放進公文包中。
正在今村兵太郎身邊聆聽眾人談話的他,瞥見公文包內有諸多文件。
其中一份沒有擺放整齊的文件,抬頭的日期是一周前的。
這說明今村兵太郎有將文件隨身攜帶的習慣。
他揣摩今村兵太郎的性格,此人應該是一位極為仔細、謹慎之人,對重要的事情,更愿意相信自己。
日方最新的戰略情報,以今村兵太郎的秉性,勢必很小心保存:
沒有什么比他那不離身的公文包更讓他放心的所在了。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揣測。
如若他成功進入到今村兵太郎的家中,但是,公文包內卻并沒有他所需要的那一份,那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程千帆手中把玩著一支香煙,陷入沉思,他的表情無比嚴肅,香煙都被他折斷了,猶自未覺。
苦笑著搖搖頭,看似不錯的計劃,仔細思忖,實際上是鋼絲繩上跳舞。
三天后。
黃浦路。
程千帆拜訪公共租界之黃浦路巡長費力。
去年的禮查飯店之事后,程千帆也曾經拜訪過費力,意圖緩和關系。
如此,有來有往,兩人的關系倒是親近不少。
此番,兩人亦是言談甚歡。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程千帆婉拒了費力做東請客,告辭離開。
出門左轉,行走約莫百余步,便是禮查飯店。
從豪仔打探來的情報,坂本良野在禮查飯店長期預定了一個房間,中午的時候,會離開日本駐滬上總領事館大樓,就近來此午休。
“混蛋,眼睛瞎啦?”程千帆罵道。
這是一個步履匆匆的行人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此人連連道歉。
程千帆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滾蛋!”
此時此刻,午休后的坂本良野剛剛走出飯店,正好看到了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