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老約翰以后,一會兒的小組行動肯定不能帶著米亞一起去,所以夏德和奧古斯教士便一起先返回了圣德蘭廣場六號,隨后兩人才去吃了晚飯,再一起前往了位于城市北部的托貝斯克火車站。
教士換下了他常穿的那身神職人員長袍,夏德則依然是慣常的那副黑色外套的打扮。
夕陽西下,帶著任務和秘密而來的五人,在托貝斯克火車站門口匯合。相互對視一眼后,分成兩組進入了火車站。
街口的光芒迅速暗澹下來,使得匆匆路過的人們的影子不斷拉長。昏暗的夕陽下煤氣路燈閃爍了幾下,并迅速由遠而近的依次被點亮,進而筆直的勾勒出夜空下北方明珠內部的橫縱交織。
火車一輛接著一輛的進出,風塵仆仆的旅人們與陌生人擦肩而過,雖然可能一生都無法再次相遇,但依然不知珍惜此刻相遇的奇跡。特殊時期巡邏的警員們在車站內走走停停,但始終無人注意,在站臺最西側長椅上坐著的兩位女士,以及站在站臺邊緣等待著的三個男人。
夜,已經逐漸深了。春季的夜晚并不很寒冷,反而極具溫柔。只是火車站中的塵土有些大,而且氣味難以接受,但這些反而讓此時的場景更具真實感。
暗澹的黃色煤氣燈,照亮了等待著的五人,緩慢的一節節駛過的列車,吹動了三個男人的衣角,而站臺盡頭邊緣的他們,沒有參與進一旁準備出站的旅人們的悲歡離合。
剛剛啟動的蒸汽火車速度并不快,車輪上一節節傳動的杠桿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汽笛長鳴,仿佛能夠讓這片人們世代生活的土地都為此顫動。
穿著褐色大衣戴著黑色帽子的比爾·施耐德,眼睛看向前方掠過的列車。在最后一節車廂也駛過后,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銀懷表。啪嗒一聲清脆的表蓋合攏的聲音,讓他身邊的兩人,以及背后長椅上坐著的兩位女士都看向了他。
“七點了,還有一個小時。按照學院的要求,現在可以告知你們那件遺物的情報,以及我們可能遭遇的麻煩。”
他輕聲說道,帶著夏德和奧古斯教士來到了長椅邊。穿著黑色紗裙的多蘿茜和一副男裝打扮的露維亞都站起身讓施耐德醫生坐下——露維亞本身就是披肩短發,扎成短馬尾后顯得更加中性。
醫生將夾著的公文袋打開,確認靜音符咒依然在起效,才簡短的說道:
“今晚的接貨目標天使級遺物無名者遺骸,棺槨為學院特制的收容容器。任務的第一要求,不論任何情況下,都絕對不能打開那具棺槨。”
他將棺槨的黑白照片傳遞給四人查看,隨后繼續說道:
“無名者遺骸的現存最早記錄,來自第三紀元的石板,其最初的起源為第二紀早期。該遺物于第五紀元晚期遺失,疑似作為某種對抗性質的封印。約三年前,圣拜倫斯的考古隊在新大陸發現了其蹤跡,并于半年前成功獲得,于一個月前完成收容。途經托貝斯克,屬于收容措施的一部分,我們需要做的是將棺槨保存到下一次太陽升起。”
他停頓了一下,對眾人說道:
“我已經租好了馬車和托貝斯克西區的倉庫,我們需要在那里待一晚。”
托貝斯克西區為托貝斯克的工業區,蒸汽工廠和倉庫大都集中在那附近。
“我們的敵人是什么?”
露維亞問道。
“兩部分。一部分源自于遺物特性,遺物本身的所有特性我們不能知道,能夠知道的是:夜色降臨后,遺物本身會處于相對活躍狀態。這期間其力量有可能突破棺槨的束縛,造成空間錯位,并引來人類無法理解的怪物。”
“擊殺怪物就可以?”
“不,還需要用食鹽灑在棺槨上加強封印。”
“這聽起來像是奇怪的迷信。”
奧古斯教士低聲說道。
“另一部分敵人來自新大陸。除了學院以外,還有其他人也發現了這件遺骸。他們不敢在新大陸和學院的教授們直接對敵,也不敢在海上與學院的接應船隊開戰。但進入舊大陸文明腹地后,學院受到了掣肘,這給了那些環術士機會。”
醫生將這部分資料遞給其他四個人:
“但也不用太擔心,學院的力量無法直接影響托貝斯克,那些從新大陸來的環術士也很難在托貝斯克行動,畢竟這里可是五神教會最重視的教區。所以,學院才會只征召了我們一支環術士小隊參與到行動中,這代表了學院對我們的信任。”
施耐德醫生倒是很樂觀:
“這次的敵人不屬于同一個組織,有可能結伴而來,但也有可能是獨行者。進入舊大陸北方領域后,托貝斯克是他們最后一個有可能成功的地方,所以今晚還是有些壓力的。”
他讓所有人看過了資料,在五個人分別在文件上簽字后,醫生通過隨身攜帶的詩稿紙頁,將這些文件傳遞給了學院,以證明流程的正規性。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露維亞身為小隊中的占卜者,還為今晚的行動進行了占卜。由于與天使級遺物有關,因此得到的結果相當混亂且難以解讀,但至少她認為那不是壞消息。
夜七點五十分,三聲間隔很近的響亮槍聲從火車站東方響起。夏德轉身看向那個方向,見其他人都不在意,他也當作沒聽到。
為了今晚的行動,他不僅帶著那把黑色的時間鑰匙,甚至連守夜人都被他帶出來了。長劍不好隱藏,因此夏德將劍鞘纏在布里,將其當做一根長棍隨身攜帶。
一夜無法回家,他也不擔心小米亞。蕾茜雅已經同意了今晚會照顧那只貓,剛才多蘿茜已經給了夏德暗示,公主殿下已經在圣德蘭廣場六號見到了米亞,并成功用夏德的外套,將那只不太高興的貓咪帶到了約德爾宮中。
“注意,火車提前到站了!”
遠處的響動聲引來了施耐德醫生的注意,他豎起右手說著話,于是奧古斯教士和兩位女士分別去往了不同方向警戒,隊伍里等級最高的夏德和醫生繼續站在站臺上。
不多時,呼嘯的火車便冒著煙停了下來,白色蒸汽從車廂底部竄上了站臺。這是一架運貨的列車,因此接站的人并不多。在蒸汽中,第一節車廂的門從內側被卡拉拉的推開,碩大的車廂相當空曠,只有一只木板箱放在車廂中間,而六位看起來睡眠不足的環術士圍繞著那木箱,頗為警覺的看向了站臺。
他們都是中環,其中甚至有兩位是八環。夏德不太清楚這些人是誰,但肯定不是函授學生。
車廂中的一行人對醫生點點頭,于是醫生率先登上車廂去進行身份確認,不多時便對下方的夏德做了個手勢,于是夏德也利索的進入了車廂。
“最后確認貨物信息。”
車廂內為首的那個戴著黑色帽子的光頭男人說道,他的身材高大,而且極為壯碩。等級最低的兩個五環術士打開了并沒有被封起來的木箱的頂蓋,蓋子掀開后里面是干草,撥開干草后便顯露出了頗有金屬感的漆黑棺槨。
手持的蠟燭、被提著的煤油燈以及車廂外站臺上暗澹的燈光照亮了它,明明光線微弱,但偏偏極為光潔的黑色金屬卻能反射出極為顯眼的光芒。那棺材蓋甚至都能夠當作鏡子用了,簡單來說,這是一具經過了拋光處理的,非常上檔次的棺槨。
施耐德醫生當然不知道夏德心里怎么評價眼前的東西,他對夏德使了個眼色,于是感知最強的夏德伸手觸摸棺槨表面。雖然這只棺槨與格林湖中央島上的棺槨都是黑色金屬,但觸摸以后的感覺完全不同。
彭彭彭 即使沒有閉上眼睛,這一刻石之心居然自動被觸發,讓夏德感受到了心跳聲音,那聲音比站臺上嘈雜的聲響還要明顯。同時,原本他無法察覺到任何的要素,接觸后立刻感知到了低語。
應該沒問題。
“她”溫柔的說著,于是夏德點了點頭,醫生便來到了棺槨的頭部,撥開雜草后,借著一旁被提著的煤油燈,看到棺槨表面有密密麻麻的三十多個插槽,只不過此時只有七個插槽中安放著菱形的灰色晶體。
他摳出其中一個,拋給那個光頭戴帽子的男人,后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終于結束了,下次再也不接這種任務了。”
每次不同隊伍接收棺槨,都需要取出其中一枚晶體給上一個隊伍。這是收容儀式的一部分,但夏德并未感覺到晶體離開后,棺槨發生任何的變化。
光頭男人后退一步遠離那口棺材,然后將放在口袋里用細繩束口的灰布鹽袋拋給了醫生:
“你們留著用吧,千萬不能用粗鹽,一定要用精鹽,這筆錢沒必要節省。”
隨后沒有再和夏德與醫生多說什么,而是帶著笑意,招呼自己的同伴們直接跳下車廂離開了這里。聽他們的談話,似乎是想要在本地停留幾天以作觀光,他們也很少來托貝斯克。
等到一行人走遠了,夏德才合上了木箱的蓋子將拋光過的黑棺遮起來。醫生向著遠處揮了揮手,示意外圍警戒的奧古斯教士,去將提前找好的搬運工找來。
其實就算是夏德一個人也能把這棺材搬起來,但現在其他車廂的工人都在卸貨,他要是扛著一具棺材走出去,相當于直接給教會送貨去了。
將木箱和里面的棺槨運出車站沒有什么意外,醫生租的那架馬車就停在車站外面。
說起來,那輛馬車的款式夏德也很熟悉。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運尸人運走斯派洛偵探的尸體時,使用的就是類似款式的馬車,只不過這次的馬車上沒有懸掛創造與毀滅教會的圣徽。
棺槨被放在了狹窄閉塞的車廂里,但這架馬車沒有車夫,施耐德醫生為了安全和保險,由他親自駕駛。車夫的位置很寬,可以坐兩個人,奧古斯教士坐在了他的身邊。
夏德和多蘿茜一起進入馬車車廂,里面因為放了一具棺材,兩側已經沒有讓他們停留的位置了,因此他們留在了車廂后方。
為了防止遇到危險后,五人因為太集中而被一起牽制,所以最后的露維亞沒有上車。她會在馬車離開后不久,再遠遠的跟上去。這樣一來不管發生什么事情,她都能接應四人。
當然,露維亞也不是跑步跟隨馬車。她從尹露娜那里借來了那只可以呼喚能在任何地形行動的骸骨馬的骨哨。那骨哨原本只能由尹露娜自己使用,但她在潘塔納爾獲得智慧,對骨哨進行改造后,也能短暫的借出了。
奇術會呼喚暗影與死亡的力量,在黑夜中隱藏露維亞的行蹤。這匹高機動性的坐騎,對今晚的行動很有幫助。
“那么我們待會見!”
夏德對紫眼睛的姑娘揮揮手,露維亞便轉身離開。一切就緒后,施耐德叮囑了一聲抓好車廂,載著四人和那具棺槨的馬車便出發了。夏德和多蘿茜扶住車廂側壁,從沒有關上的車廂后門,向后看著夜色和街景不斷的倒退,而前方車夫座椅上的施耐德醫生則非常警惕的看向周圍。
夜色下的托貝斯克,比任何時候都要祥和和安寧。這似乎又是這座城市的一個普通夜晚,春季的到來讓人們的夜生活時間比平日里延長了一些,但隨著夜色變得越發深沉,路上也已經幾乎看不到行人了。
今晚托貝斯克的大霧比前幾天都要濃厚,奔行在街道上的馬車簡直像是霧中的幽靈。星空被大霧遮掩,但依然能夠看到三輪月亮。今天三月都是殘月的月相,適合進行身心療愈類的咒法。當然,雖然月相周期對于夏德這種以“月亮”為核心體系的環術士有影響,但夏德從來都只感受得到月相對自己的增強,從未感受到過不同月相對某些施法能力的壓制。
“說起來,多蘿茜,你知道這個月月底有月蝕嗎?”
雖然氣氛很緊張,但夏德還是感覺一直不說話有些奇怪。所以,眼睛還在注意后方的時候,嘴巴已經張開了。
車廂很狹小,雖然里面有股怪味,但多蘿茜身上的香水味道同樣能夠鉆進夏德的鼻子。作家小姐使用的香水很高檔,夏德雖然說不上名字,但能感覺和蕾茜雅的香水很類似。
“月蝕嗎?是的,我是聽‘她’說的。月蝕、日蝕之類的天象,教會要提前和王國溝通,防止出現因為天文現象而試圖攪亂社會秩序的事件。”
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多蘿茜依然擔心被醫生和教士聽到,所以沒有直接提蕾茜雅的名字。她稍稍向夏德靠攏了一些,注意到夏德鼻子動了幾下,臉上便也露出了笑意。
“是這樣的,我準備在月蝕時,學習一個叫做黑月符記的強大奇術。書上說,月蝕期間除了黑月符記等少數與毀滅、終結有關的月亮奇術外,大部分月亮奇術都會受到壓制,是我這種環術士的力量低潮期。我很希望,當天我能夠安穩的留在家中。”
作家小姐碧色的眸子微微轉向他:
“一般這樣說,可就意味著你那天肯定不在家。說起來,上次的紅蝶之日是環城騎術大賽閉幕,也就是這個月的第三天。21天后就是這個月月末左右,不如推遲一下,推遲到月蝕當天......”
從“紅蝶之日”這個詞組開始,多蘿茜的聲音就近乎耳語了:
“我和蕾茜雅都很好奇,你最衰弱的時候,我們是否能夠‘擊敗’你......哦,蕾茜雅,你不要笑,你自己不是也這樣想嗎?”
看起來,她在使用隨時和蕾茜雅溝通的新力量。
夏德耳邊的“她”不知為何輕笑了一下,如同長夜中溫柔的風拂過,讓夏德的精神更加集中了:
“多蘿茜,說實話,我并不認為月蝕對我有很大影響。不過,我在蘭德爾河谷認識的人,還有一位戴眼罩的修女,都認為月蝕對我很重要......紅蝶之日當然沒問題,只是現在還不能確定月蝕的具體日期,露維亞告訴我要過幾天才能確定......哦,我們為什么要在現在說這個?現在可是在執行任務呢。”
聽到夏德這樣說,多蘿茜立刻又笑了起來。只是笑意才剛一展露,緊靠著棺槨的兩人便立刻看到,馬車外的場景,居然從城市的夜晚街景,一瞬間變成了森林中昏暗的月下小路。
整個轉變過程異常的平滑,就如同那條街真的連接了森林。
“醫生,場景出現變動了!”
夏德急忙提醒,將鹽袋拋給了多蘿茜。醫生沉穩的聲音從前方響起:
“遺物力量外泄了。按照學院給的情報,我們現在同時位于托貝斯克和森林中,處于空間重疊狀態。我現在減速,防止撞到墻上。你們盡快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