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膽給仙長打包好了,仙長一看就不是庸手,要是出了一爐品相好的丹藥,又不方便親自賣,大可來找小店…”
“沒問題,走了。”
“誒,您慢走…”
九宮山集市里,其貌不揚的老頭兒,提著個藥材箱子走出藥鋪,在熙熙攘攘的街面上走了一截后,就拐入小巷,把藥材收入玲瓏閣,御風而起朝西南邊境飛去。
離開九宮山不遠,老頭還低頭看了眼——地面的官道上行走繁多,其中有一個圓臉姑娘,和一個相貌俊朗年輕兒郎。
雖然不認識,但老頭感覺這兩個年輕人道行似乎有所遮掩,不像是單純的小宗門子弟。
不過身在異國他鄉,老頭也沒細想,飛過去后就沒再注意。
老頭名為沈長林,在北狩洲人送尊號‘閻王愁’,本職是醫師,名望不低。
不過修行道本質上還是強者為尊,煉器師、醫師地位高低,只取決于是否有求于他們,
那些指望不上他們的,不會把他們當回事兒,
這名聲自然也傳不到外面。。
這就好比沈長林那個沒見過面的師姐,
在東洲位列尊主、無人敢惹,
連女武神都敢頂撞,但到了外面就成了紙老虎,
連個小宗門老祖都鎮不住。
沈長林跑到奎炳洲來,自然不是為了買蛇膽,煉制‘龍陽仙丹’孝敬師尊。
雖然沈長林也覺得師尊獨身一輩子,
不符合天道生息的規律,但作為徒弟哪里敢催師父的婚,而且他也不覺得有人能和師尊配對。
師尊按輩分算,比女武神還高一輩,按年紀算,
更是看誰都是孫子,
世上年紀相仿的人族修士,
估計就商寅那個糟老頭子了;師尊就算不嫌棄商寅,
他這當徒弟的看著也別扭呀,還不如一直單著算了。
沈長林到這兒來,是恰好路過,被赤烏星君荀明樟請去針灸,順便到蒼沙古河,給舊識送封信。
沈長林御風而行,
朝著西南飛了約莫千百里山水路,逐漸到了蒼沙古河的外圍。
蒼沙古河聽起來玄乎,實際意思很直白,就是有很多白色沙子的古河道。
蒼沙古河曾經規模很大,
最窄處都有數里,
沿線不乏大型湖泊的舊址,一直延伸到南方海岸的入海口;但如今河道里已經很難看到水了,
從天上望去,
只是一條干枯河道,從地面上往南北延伸。
沈長林剛剛靠近蒼沙古河,
就有修士從山野間御風而起,過來盤查,他掏出向陽城的腰牌后,順利進入其中,
在修士的帶領下,來到了古河道中間的一個大湖附近。
雖然河道早已干枯,
但位于河道中間的大湖卻有活水,方圓數十里的湖面被陣法圍住,里面有很多水生靈獸在活動,有人在湖畔行走照料,山清水秀的湖岸修建了不少建筑。
沈長林在湖畔落地,很快來到了湖畔一棟莊園內,進門就瞧見院子里,趴著只憨態可掬的大陸龜,體長近兩丈,和小山似的;幾個小弟子拿著刷子在擦土黃色的龜殼,還有個人站在前面喂水果。
“喲,這么多年不見龜兄,都學會享受了。”
“昂…”
沈長走到陸龜跟前,取出在藥鋪買來的蛇膽,丟到大陸龜的嘴里,在腦袋上摸了摸,然后就進入了莊園的正堂。
正堂里面,一個盤著婦人髻的女人聞聲走了出來,腳步挺快,見面就抬手一禮:
“沈道友遠道而來,未曾出門相迎,還請…”
“唉,不用客氣。”
沈長林在茶案旁坐下,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模樣熟美的婦人:
“順道跑個腿罷了,相識這么多年,忙幫不上不說,好多年才過來拜會一次,
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
婦人接過書信,
直接收進了袖中,詢問道:
“梅仙君是不是也過來了?我瞧青龍湖那邊多了些生面孔,有個叫侯書玉的書生,
還來過這里一次…”
“師尊的動向,沒人說得準。”
沈長林說到這里,搖頭一嘆:“有些事情,咱們知道太多也是干著急,還不如不知道,你還是看看信吧。”
婦人見此,也是幽幽一嘆。
兩人閑聊了許久,正堂外再次傳來響動,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了進來,手里舉著一枚龜殼:
“師父,韓師兄在外面找到一塊龜殼,我沒見過,您看看”
沈長林掃了眼龜殼,略顯意外,笑道:
“剛才在九宮山,我還瞧見了這塊龜殼,一個小姑娘在買,和攤主討價還價,嘴皮子厲害的不像話,沒想到最后還是沒買。”
“是嗎?”
婦人接過龜殼打量幾眼,微微點頭:“重瞳赑屃的龜甲,確實少見…問過出處沒有?”
“韓師兄忘記問了…”
“哦…”
天色漸暗。
蒼沙古河外圍,是數百里人煙絕跡的荒山野嶺,日頭剛落,山林之中就響起了不知名鳥類的啼鳴聲:
“嗚…嗚…”
一隊修士御劍飛過密林,很快便有暗哨,從密林中騰空而起,攔截盤查,防衛極為嚴密。
左凌泉站在一顆松樹下,遠遠瞧見此景,不禁暗暗皺眉。
謝秋桃站在左凌泉的身后,臉蛋兒帶著些許恍惚,不過已經比在集市上好了很多,把情緒壓的很深,只是默默望著遠方的山野。
左凌泉眺望良久,跟蹤的那一隊修士逐漸消失在了荒山野嶺之中,他遲疑了下,回頭道:
“防衛太嚴密,山里面恐怕全是暗哨和警戒陣法,不好進去。”
謝秋桃輕輕點頭,沒有言語。
左凌泉暗暗一嘆,抬手捋了下秋桃耳畔的頭發:
“別這么著急,能找到玄武臺的牌子,說明你爹娘沒事兒,這是好事情…”
謝秋桃抿了抿嘴,眸子里顯出了些水霧,小聲道:
“才不是。”
“嗯?”
“我爹娘才不會和邪魔外道同流合污,更不會把家學傳授給邪魔外道…剛才那個人,肯定是用歹毒伎倆,竊取了我爹娘的傳承,或者就是冒名頂替…”
謝秋桃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心亂如麻實在忍不住,眼看就要哭了。
左凌泉搖了搖頭,張開胳膊,把只有他肩膀高的秋桃抱進懷里,輕撫她的后背:
“好啦,只要人還在就有無限可能,現在下結論為時過早;等仇大小姐過來,咱們商量下再想辦法,哭鼻子要是被仇大小姐看見,多不好…”
“嗯…”
謝秋桃此時此刻,也沒法臉紅,手微微抬了下,最終還是放了下去,額頭抵在左凌泉胸口,默然不語。
左凌泉也沒啥占便宜的心思,臉頰貼著秋桃的頭發,輕聲安撫,約莫等了半刻鐘,仇大小姐就從后方摸了過來。
仇大小姐和靜煣一直保持距離跟在后面,此時也極為小心,走到兩人幾丈外,才顯出身形。
湯靜煣只知道左凌泉和秋桃跟上了一隊人,并不知道的具體緣由,瞧見兩人抱在一起,還有點意外:
“小左,秋桃她…”
“嘰?”
團子飛到左凌泉胳膊上,腦袋鉆進兩人身體間的空隙,往上瞄秋桃的臉蛋兒。
左凌泉做了個噓的手勢,來到跟前,把剛才的所見和猜測說了一遍。
仇大小姐知道秋桃的身世,聞言皺了皺眉,轉頭眺望山野:
“只是一塊牌子罷了,說明不了什么,先想辦法進去吧。”
左凌泉有些犯難:“防衛太嚴密,山里面不知藏了多少警戒陣法,秋桃肯定找不完,我也懂得不多,你有沒有把握潛進去?”
仇大小姐學過陣法,但作為劍修,學的也是皮毛,可不覺得自己能無聲無息進入異族嚴防死守的禁地。她思索了下,轉眼望向了團子。
左凌泉搖了搖頭:“團子裝成普通鳥,最多不被懷疑,大搖大擺往進飛的話,還是可能出事兒。”
湯靜煣看著兩人眉頭緊鎖,也幫不上忙,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好婆娘,開口道:
“要不問問婆娘?”
左凌泉對這個提議完全沒意見,點了點頭。
湯靜煣見此,就默默開始愣神兒。
不過片刻之后,湯靜煣雙瞳就浮現出金色流光,氣息也開始變化。
謝秋桃見老祖直接過來了,連忙從左凌泉懷里出來,摸了摸臉,盡力做出平靜的樣子。
仇大小姐也恭敬了幾分,抬手行了一禮:
“上官前輩。”
上官玉堂過來后,對仇大小姐微微頷首,然后直接走向深山密林:
“此地守衛太嚴密,你們靠自己摸不進去,我走前面,你們在后面跟著,如有意外立刻退走,不用管我。”
不用管你?左凌泉暗道:你是我媳婦…不對,這是我媳婦身體,我咋可能不管…
左凌泉遲疑了下,跟在了身邊:
“我和前輩一起吧,遇事兒也能有個照應。”
上官玉堂并未回絕,只是認真注意著山野間的蛛絲馬跡。
仇大小姐見狀也沒多說,目送兩人遠去,直到抵達安全距離,老祖微微勾手后,才拉住了秋桃的手腕,無聲無息跟了上去…
谷揵</span月上枝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
左凌泉隱匿氣息,距離老祖不過咫尺之遙,在山野之間慢慢摸進。
幾人到蒼沙古河來,是為了調查幽螢異族在醞釀什么,不能打草驚蛇,因此連路上的暗哨都不能拔掉,只能繞過去,前進速度極慢。
好在上官玉堂閱歷驚人,什么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能把她瞞過去的陣法機關幾乎不存在,一路順風順水,也沒出什么岔子,到了某些安全的地帶,甚至還會開口交流兩句。
這種偵查類的任務,和天賦悟性無關,純靠往日經驗累積。
左凌泉雖然知道老祖很厲害,但瞧見她和在后花園散步似的,心中還是有些驚嘆,抽機會詢問道:
“前輩,你以前游歷的時候,經常做這種孤身涉險的事兒?”
“富貴險中求,不涉險的話,機緣難不成憑空掉身上?”
“前輩有沒有出過岔子?”
上官玉堂自然出過岔子,而且不少。
在南嶼洲的拍賣行賣材料,上當受騙差點被散修抓去賣了。
在華鈞洲扯虎皮大旗,自稱是‘上官天霸’的徒弟,結果把對手笑了個半死。
在奎炳洲幫俗世劍莊偷回被仙家搶走的寶劍,沒管住手好奇拔劍,結果動靜太大,引來人家老祖堵門。
在北狩洲閑逛,不小心逛到了妖族的城池,被迫偽裝成蛇精,和小母龍裝姐妹。
在玉瑤洲不畏強權,就是不在門口種梅花,還打了找事兒的人,結果被當時的話事人梅近水找上門…
過往點點滴滴,要真掰開了講,恐怕能寫出好幾本險象環生的凡人修仙傳。
但上官玉堂怎么可能把這些敗壞女武神形象、連她都不堪回首的糗事,說給別人聽。
“若是出過岔子,本尊豈會走到今天?”上官玉堂神色平淡,強者氣態十足:“修行中人沒有萬一,只有萬無一失。”
左凌泉并非不信這話,但想了想又道:“要萬無一失,就得穩重謹慎,但老祖的行事風格,是一往無前、有進無退。這又莽又穩健…感覺有點沖突。”
“有進無退,不是指前面有坑也要往進跳,而是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跨過去,不能停步乃至半途而廢。莽在目的,說殺誰就得殺誰;穩在過程,正面打不過可以暗殺,明白了嗎?”
“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兩個人一路瞎扯,小心前行,用了約莫兩個時辰的時間,才穿過了百余里的荒山野嶺,來到了古河道邊緣。
進入內部后,防衛嚴密程度明顯大幅度下降,河道上也開始出現人際。
上官玉堂沿著河道行進,觀察古河道內的挖掘痕跡,開口道:
“從挖的地方來看,幽螢異族應該是在找蒼沙古河的靈脈源頭;蒼沙古河孕育出一位仙帝,五行之源品階必然是世間頂格,就是不知道異族在這里鬼鬼祟祟,是想把這條河恢復,還是想拿走殘存的五行之源。”
左凌泉看著滿是河沙的古老河道,疑惑道:
“這條河一滴水都沒了,還沒死透?”
“河的本體是河道,又不是水,現在沒河水,下雨不就有了。數萬里的入海大江,要徹底消亡,時間得按千萬年算,不要用生靈的眼界,來看待天地造物。”
上官玉堂解釋了兩句后,沿著河道往上游源頭行進,想尋找落單的修士,設法套取出有價值的情報。
但蒼沙古河內部太過荒涼,晚上還在河道中出沒的修士,都是成群結隊運送東西,或者勘探采集的隊伍,貿然抓人可能被察覺,一直沒有合適的目標。
左凌泉跟著走了約莫數百里,直到走到一個河灣附近,才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合適的目標。
河灣內空無一物,被風裹挾的河沙,都堆積在了河灣一側,形成了一個沙坡,銀白月光灑在上面好似雪堆。
沙坡上方就是河岸石壁,有個穿著深藍裙子的女人,坐在石崖邊緣,手里拿著張紙仔細查看,有點走神兒。
而距離女人不過兩里開外,就是一個沿岸燈火通明的大湖,湖上可見陣法流光。
上官玉堂頓住身形,眉梢微蹙,望向遠方的大湖:
“那里就是五行源頭之一,從陣法構造來看屬水。這個女人道行不低,肯定知曉內情。”
左凌泉取出了佩劍握在手中,詢問道:
“去把她綁來?”
上官玉堂觀察了下周邊情況后,往前走去:
“下手要狠,務必一擊得手,別弄出動靜。”
左凌泉微微頷首,隱匿聲息,和玉堂一起悄然摸到了河灣外的山野間,確定周邊沒有人注意后,慢慢接近坐在河邊上的女人。
以左凌泉的眼力,能看出這個女人道行不算低,但也不知在看什么東西,不但沒戒心,甚至還有點走神,走的近了,甚至能聽到笑聲和感嘆聲。
通過這些情況,左凌泉可以大概推斷,這是一個大晚上偷偷跑到外面看情書的女子,那周圍肯定就沒有人旁觀,畢竟沒人會在外人面前看情書傻笑。
念及此處,左凌泉沒有再猶豫,兩人摸到還有十余丈距離后,趁著對方走神兒的機會,同時悍然爆發,瞬間沖到了女人背后。
而女人的反應,也沒出乎左凌泉的意料。
可能是走神兒了,也可能是完全沒想到在蒼沙古河內部,會被人從暗處偷襲,女人僅僅是耳根微動了下,就被上官玉堂以虎撲之勢擒住了,根本沒能做出任何應對之策。
上官玉堂綁人的手法極為老練,近身瞬間手指已經點在了風府穴之上,鎖住了對方氣血流轉,同時右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左手反擰女人胳膊,把她按著趴了地上。
左凌泉則擒住控女人的右手腕,把玄冥劍插在女人面前,沉聲道:
“別動!”
“嗚嗚…”
左凌泉本以為這個女人,會露出驚恐或者驚慌失措之色。
但讓他意外的是,被制住的婦人,臉上里首先涌現出的是羞憤和戒備。
雖然聽不懂對方在‘嗚嗚’什么,但能猜到在說“大膽,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嗎?”。
很顯然,對方把他和上官玉堂,當成了三更半夜跑來劫色的異族修士。
上官玉堂以武松打虎的架勢,壓在女人背上,冷聲道:
“老實點,我是女人。”
左凌泉也不想被當做淫賊,他臉色微冷道:
“本尊只問點事情,你不想受苦…苦…”
左凌泉話沒說完,表情就猛地一僵。
婦人右手里,拿著信紙。
左凌泉說話間,余光瞧見了邊角的一行細密小字——小桃無恙,如今還找到了意中人,叫左凌泉,很優秀的年輕人,就是刺我這岳父的時候半點不手軟…
小桃…
岳父…
左凌泉有點懵,感覺事情的走向,超出了他淺薄的掌控!
上官玉堂察覺到左凌泉氣息波動異常,以為有情況,謹慎之下,手又重了幾分,把婦人壓的直皺眉,胸脯都壓扁了。
但上官玉堂還沒察覺到周圍有異樣,就發現左凌泉眼神驚悚,松開劍柄把她摟住,往開拉,還急吼吼道:
“誒誒誒!別別別…”
左凌泉抱女人的手法十分老道,從來都是直接摟胸口,抓住某個鼓囊囊的要點。
上官玉堂措不及防,都被捏疼了,她眼底少有的顯出了震驚之色,在綁人騰不開手腳,只能怒目道:
“你失心瘋呀?”
“不是不是,都是誤會,自己人…”
自己人?!
上官玉堂一愣。
婦人也快懵了,莫名其妙被按的喘不過氣,還沒搞清楚情況,背后兩個神經病又說是自己人,實在搞不清楚這兩人到底是干啥的。
左凌泉意識到這個大半夜在外面看家書的女人是誰后,哪里敢繼續綁票,再不禮貌秋桃就和他有緣無分了。
左凌泉心急如焚抱著老祖,想讓她別下手太狠,同時和顏悅色道:
“謝伯母,你別激動…”
上官玉堂聽到‘謝伯母’,已經意識到這個女人可能是誰了。
但那又如何?
誰還不是個岳母來著?
上官玉堂并未松手,見左凌泉語無倫次有些驚恐,沉聲道:
“你松手,我來和她說。”
其實也不用老祖親自解釋,因為婦人已經老實下來了。
婦人被死死按住,尚未搞清楚情況,余光就看到了不遠處,有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抱著個圓臉姑娘,也是用手捂著嘴,朝她走了過來。
圓臉姑娘十分激動,被死死抱住捂著嘴,渾身依舊在顫抖,那雙大眼睛滿是水霧,直勾勾盯著她,哪怕多年未見,她還是一眼看出了姑娘眼底所有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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