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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荒山野嶺

  星光之下,程九江和趙無邪,相伴在破敗官道上行進,周邊山野了無人跡,偶爾能瞧見一棟土房子,也早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斷壁殘垣。

  山野極深處,倒是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但幽綠之色的光芒,顯然不屬于凡世。

  “‘鬼燎川’是鬼火燎原的意思,近千年來這邊天天打仗,到處都是孤魂野鬼,根本抓不干凈,到現在那些個禍害不到人的小鬼都懶得管了…”

  “此地陰氣是重。”

  “趙老弟你別害怕,我陽氣盛,往你跟前一站,尋常孤魂野鬼根本不敢近身。”

  “你先把腰上的‘辟邪符’摘了再說這話。”

  “唉,修行中人要萬事從心,哪怕不依仗這玩意兒,有備無患總沒壞處…”

  程九江絮絮叨叨,言語故作豪氣,但四處打量周邊風吹草動的眼神,透漏了心底的心虛。

  趙無邪對此并不意外,因為他也挺心虛。

  坐貨船抵達婆娑洲后,趙無邪陪著程九江,把各種物資送到鬼燎川各個小據點。。

  此時兩人的位置,在鬼燎川西北部的伏鱗國一帶;俗世的伏鱗國并未滅國,但在妖魔仙師橫行的世道下,早已經失去了對國土的掌控,百姓退化成了村鎮自治,大多地方十室九空,沿途所見之景,只能用‘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來形容。

  望川城在伏鱗國的東岳迎露峰設置了補給點,以供探路的修士回來補給休養,周邊屬于低風險地帶;但這里畢竟距離雪狼山只有數千里,有沒有異族的妖魔過來偵查情況誰也說不準,他們兩個人無依無靠走夜路送貨,心里豈能不提心吊膽。

  好在低調做人,不滿天亂飛暴露行蹤,想被妖魔注意到也沒那么容易,一路下來并沒有遇上什么險境。

  兩人在黎明時分,來到了迎露峰的山腳,都長長松了口氣。

  程九江不是第一次來,帶著趙無邪順利通過看守查問,進了迎露峰上的老道觀。

  坐鎮此地的是絕劍崖的仙尊閻雄;道觀里面現有三十余人,都是過來整備休養,準備再次出發的修士。

  程九江熟門熟路找到道觀里的執事,把裝滿丹藥、符箓的玲瓏閣交給其清點,順便詢問還需要什么、有沒有人要龍陽丹等等,正攀談間,忽然聽到道觀的后方,響起一道大嗓門:

  “小師叔,我在這里可沒有偷過一天懶,不信您問閻劍仙,我那是恨不得把山里的野狐貍都宰干凈,給小師叔做三百六十五件狐裘,一年四季換著穿…”

  “我說你偷懶了?我說的是你把力氣用錯了地方…”

  程九江聽聲音有點耳熟,就探頭從二門外看了眼。

  道觀的后院,是坐鎮供奉所在的位置,各種陣法的陣眼都在此處,由劍仙閻雄看守,時刻注意著方圓數百里的風吹草動。

  此時院子之中有四人。

  手杵佩劍立在屋檐下的老者,便是劍仙閻雄,臺階下的三人,都身著鐵簇府標志性的鎧甲。

  站在右邊的是兩個女子,為首的女子身著黑色重甲,沒有配盾,只在腰間掛了把象征性的金锏;面容冷艷貴氣,看起來和上官老祖的雕像有幾分神似。

  后面的女子,穿的則是一身赤紅鎧甲,胸口為麒麟獸面護心鏡,獸瞳帶有暗紅光澤,如同活物一般,雖然面相有點嫩,但這身鎧甲套在身上,氣勢也頗為駭人。

  而正在被訓話的,是一個男修士,身著黑甲身高近丈,背后的虎頭巨盾看起來和門板似的,配上黑色長須十分威猛,但表情卻很委屈。

  兩個女子個子不低,但漢子的身高實在夸張,可能是不敢低頭看長輩,漢子直接蹲在了地上說話,場面看起來還有點滑稽。

  程九江認出蹲在地上叫委屈的,是他的師叔上官霸血,對面兩個就不用提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公主殿下?”

  院子里,正在旁觀妹妹訓晚輩的姜怡,聞聲一愣,轉頭看向了門口:

  “程九江?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程九江雖然跑得遠,但身份上還是大丹朝的備選國師、棲凰谷的供奉、公主的隨行護衛之一,到現在家里還領著姜氏王朝的俸祿,瞧見姜怡,自然眼神恭敬,連忙抬手一禮:

  “跟著鐵簇府的師長一起過來了,在這邊跑腿兒…太妃娘娘這是在?”

姜怡不好解釋,就沒有說話,示意程九江先忙自己的  蹲在地上的上官霸血,是鐵簇府正兒八經的當代青魁,司徒震撼的大師兄,近年在婆娑洲歷練,自然認識程九江。

  瞧見程九江竟然認識小師叔,上官霸血就好似看到了救星,連忙道:

  “九江,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和小師叔解釋解釋。我怎么可能忘記師門教誨,上次宰了幾只虎妖,我專門把…把那什么割下來,讓你帶回小酆都,給師父寄回去報答師父…”

  程九江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如實回答道:

  “霸血師叔確實勤奮,不是在斬妖除魔,就是在斬妖除魔的路上,我跑這么久,就沒瞧見過霸血師叔閑過一天…”

  屋檐下的劍仙閻雄,也是點頭:

  “別的不好說,論起勇武勤奮,霸血在年輕一輩中絕對無人能出其右,這點老夫可以證明。”

  上官靈燁對于這些勸說之語,心底很是無奈。

  她自然知道上官霸血勇武勤奮,沒這些優點不可能成為鐵簇府的青魁;她之所以教訓這個師侄,是因為這廝太過尊崇師尊那套‘沒什么事情是拳頭解決不了的’的行事風格了。

  師尊道行擺在那里,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自然是空談;下面當弟子的,可沒這么霸道的道行。

  師門讓上官霸血過來為正道助陣,因為近年情況不對,就讓上官霸血暗中調查異族的未來動向和潛在謀劃。

  上官霸血調查的方式很‘鐵簇府’——豁出命去到處抓妖魔,帶回來審問,沒問出來,那只能說抓的妖魔不夠大、不夠多,還得努力。

  如果她不過來,沒完成師門任務的上官霸血,大概率就要莽進雪狼山,去異族老巢抓妖魔問了。

  這個法子不是不行,但以上官霸血的道行來看,查出結果的機會很渺茫,危險性還大;上官靈燁作為師叔,代師兄管教一二也理所當然。

  見有人過來勸說,上官靈燁也點到為止,開口道:

  “這里的事,以后交給我,你安心除妖即可。以后遇到事情,盡量用腦袋解決,別只想著硬莽。”

  對鐵簇府弟子來說,用腦袋解決事情,就是一頭錘把對手撞死!

  不過上官霸血也不是缺心眼,哪里敢在小師叔面前,說這些鐵簇府弟子奉為圭臬的至理名言。他連忙站起來往出走:

  “明白,我以后必然銘記在心。我還得去駝峰嶺一趟,就不陪著小師叔了。”

  上官靈燁也剛到此地,聞聲望向屋檐下的劍仙閻雄:

  “駝峰嶺有異樣?”

  劍仙閻雄搖了搖頭:“半年前有個叫張振的道人匯報,在那邊撞鬼了,后經排查沒異樣,但前些天有隊修士從那里經過,至今沒回來復命,恐怕是出了岔子,所以讓霸血過去再看看…”

  上官靈燁微略微斟酌,覺得上官霸血能搞定,就沒有多說什么。

  待上官霸血拉著程九江出去后,上官靈燁才把目光轉向西北,詢問道:

  “仇妞妞前些天來過這里?”

  劍仙閻雄不清楚上官靈燁和仇大小姐的往日糾葛,只知道兩人都是東洲有名的仙子,年齡又差不多,必然認識。他含笑道:

  “半個月前來過,隨行的有鮑嵐山、紫麟等人,東方旭也跟在后面,現在估計已經到了雪狼山脈里面了…”

  “哦…”

  片刻后,上官靈燁和姜怡出了院子。

  姜怡本想把程九江叫過來問問近況,結果出門就發現,上官霸血拉著程九江,偷摸摸塞什么東西到程九江手里——不出意外的話,又是虎鞭、鹿鞭之類的,讓程九江幫忙帶回去。

  姜怡見此就沒開口,看向旁邊視而不見的上官靈燁:

  “靈燁,你打聽仇大小姐的消息,是準備去雪狼山找她?”

  “她這么大把年紀了,還不知天高地厚孤軍深入,真碰上雪狼山里的妖將魔頭,靠著幾個同輩人跑都跑不出來。”

  上官靈燁吐槽了手下敗將兩句,又道:

  “不用去找她,若是出了岔子,她自然會求救,到時候我再過去即可。相識一場,該幫襯的還是要幫襯。”

  姜怡目光有些懷疑:“仇大小姐道行可比你高,她都得求救,你過去有用嗎?”

  “時機合適,左凌泉都能救桃花尊主,這和道行高低有什么關系。”

  “也是…話說左凌泉現在在做什么?”

  “他除了打架、修煉,剩下的時間都在陪女人調情,你覺得他現在在做什么?”

  姜怡張了張嘴,覺得這男人不提也罷…

  伏鱗國北部,沙江。

  清晨時分,江灘的大片蘆葦蕩沐浴在晨光之下,嫩綠草業上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

  老漁翁撐著一艘竹筏,從平靜江面上滑過,目光望向了一只在蘆葦蕩邊上低頭喝水的白鳥。

  白鳥圓滾滾的,遠望像個球,近看似只雞,智力估計不高,一看就很好捉。

  老漁翁看了兩眼后,有點疑惑,對著江岸的一處小漁村,遙遙呵了一聲:

  “誰家的白雞跑了?快出來逮回去…”

  江邊的白鳥似乎被嚇到了,嘰嘰叫了兩聲,就隱入了蘆葦蕩,等到竹筏漂過去,才重新露頭,繼續在江邊小雞啄米似地喝水。

  茂密蘆葦遮擋了一切,看不到任何人與物,但如果進入深處仔細傾聽,能聽見里面隱隱響著人聲:

  “桃兒,你確定咱們是在捉妖?”

  “嗯,妖本來就是這么抓的,能存活的妖物,隱匿行跡的本事都很厲害,找不到巢穴的話,就得用誘餌引蛇出洞;正常一般都用牛羊,不過團子這么肥,一看就很好吃,拿來當誘餌也合適…”

  “嘰?”

  蘆葦蕩深處,草木遮擋的一小塊空地上,湯靜煣席地而坐,胳膊抱著鼓囊囊的胸脯,聽著旁邊的兩人閑談。

  湯靜煣雖然一直不把自己當修行中人看,但還是覺得現在這樣,沒有半點仙人風范,和偷偷摸摸在蘆葦蕩里打野戰的一龍雙鳳差不多。

  在江邊等了個把時辰,團子喝水都快喝撐了,湯靜煣看不下去,詢問道:

  “這要等多久呀?”

  謝秋桃帶著斗笠,坐在左凌泉旁邊,認真掃視著江邊:

  “至少得等一天,熬過妖物暗中觀察的戒備時間,沒出來的話,就換個地方等;降妖除魔,打架不難,難就難在前期偵查上面,妖魔可不會說‘我就在這兒,你來打我呀笨蛋’之類的話,就得靠耐心慢慢找…”

  左凌泉手時刻放在佩劍上,望著平靜如常的江面,對此并未說什么。

  沙江距離雪狼山脈還有千余里,水草肥美,中游有些許俗世村鎮,為此望川城會定期派人到這邊巡視,以免妖物禍害此地生靈。

  順帶一提,不是所有妖物都是幽螢異族的部下,幽螢異族是邪道勢力聯合體,里面無論是人是妖魔,都有明確的‘自我認知’。

  在外面瞎跑禍害生靈的低等妖魔鬼怪,屬于‘野怪’,幽螢異族見了也照殺不誤,畢竟妖物都有些價值。

  望川城給的卷宗上,說是前幾次過來巡邏,有修士發現,沙江中游的村鎮,存在失竊的情況,丟了些許小孩玩的木偶,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懷疑有妖物潛伏。

  消息雖然少,但線索卻值得人注意——丟雞鴨牛羊,多半都是野獸或者兇獸所為,或者道行不高的小妖,危險性不大;而丟玩偶雜物,就不一樣了。

  開了靈智的獸類,因為沒有父母教導,會對看不懂的物件產生極大興趣;而世間其他生靈的行為無非吃和繁殖,只有人族會搞各種奇奇怪怪的物件出來,開靈智的獸類瞧見后,會本能地跟隨求知欲、好奇心,去探索理解。

  沙江這里的異動,如果是妖物所為,大概率是一只初開靈智,正處于求知欲極強時期的妖物。

  鳥獸開靈智的門檻差異極大,誤食仙果或者比較聰明的鳥獸,很早就能開靈智,比如團子;而正常鳥獸,想修行到有自我認知,道行至少也得靈谷起步;比較笨的鳥獸,有可能修到玉階都還沒擺脫天性,依舊遵循鳥獸本能行事。

  也是因為風險不確定,這個差事的級別才比較高,被送到了左凌泉的三人小隊身上,讓他們來探查實情。

  左凌泉昨天抵達此地,暗中摸查,把幾個村子里的人都瞧了一遍,沒發現妖物出沒的蹤跡,周邊環境也一切如常,找不到任何線索的情況下,就只能按照秋桃的法子,在這里守株待兔,看有沒有收獲。

  雖然左凌泉和湯靜煣,都覺得桃桃的捉妖法子不靠譜,但謝秋桃終究是從捉妖世家中出來的子弟,法子土是土了點,作用也真有。

  左凌泉趴在蘆葦蕩里,安靜等到中午,不遠處的漁村傳來炊煙的時候,平靜江畔終于傳來了動靜。

  嘩嘩…

  左凌泉目光微凝,示意嘴不帶停的桃桃禁聲,神識感知水面之下,發現有一個東西慢慢游了過來,體型約莫半個人大小。

  謝秋桃把手放在了鐵琵琶上,目光灼灼盯著水面,只等妖物露頭傷鳥鳥,就跳出去一錘子拍死。

  但可惜的是,江邊低頭喝水的團子,也感知到了異動;可能是一早上餓壞了,團子演的再像,小眼睛也難免閃過了一抹‘獵食者’瞧見午飯上門的喜色,便是在這一瞬間,水面傳來‘嘩啦——’一聲輕響。

  “跑了。”

  左凌泉已經鎖定了水底的位置,見此毫不猶豫飛身而起,和謝秋桃一道躍入了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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