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說到這里,語意就變得微微冷酷。
“事實上,當初李無定假扮成梢公劉洪,與李彪兩人在船上行兇殺人,也不見得就是他們真的是這么想,或者,是陰差陽錯,更多的可能,是被人影響了本性。
你想啊,哪有那么巧?偏偏我們剛一成親,就被下召立即上任。
堂堂江州之主刺史職位,竟然不帶一兵一卒,只是單純以書生之身遠赴江河,不怕路上有個三長兩短。
更奇怪的是,不但是朝廷放心,宰相府竟然也絲毫并不擔心。
更別提初來江州,這里群魔亂舞,三縣混亂,這是一個窮書生考上狀元的刺史,能應付得了的嗎?”
楊林一點一滴的說出來,把自己的疑惑剖析明白,這時,小唐僧已經順水漂走,想來也沒人再盯著自己。
接下來,唯一可慮的就是江州信仰,以及權力歸于一身的問題。
應對凡間的挑戰,可要輕松許多。
頭上的眼睛,已經離去,綁在身上的枷鎖也就不見。
有很多事情,也該說給殷溫嬌知曉。
如若不然。
這十八年,還真的不太好過。
雖然佛門的種種算計,看起來自然而然。
但是,以小孩和婦人來設謀,玩弄人心,到后來讓人萬念俱灰,遁入空門,這種做法,未免有些太陰狠了些。
如果事情不是落到自己的身上,楊林感嘆實力不如,最多只是嘆息兩聲。
但是,現在自己就是那個最冤枉的倒霉鬼陳光蕊,是苦主,這事,就沒完。
不讓那主使之人吃上一個大虧,他心中不舒服。
更何況,這其中還關系到自家的成道機緣。
無窮氣運。
卻是不能放手的。
想到這里,楊林身周五行光影籠罩數十丈,隔絕內外,淡然說道:“還有,小家伙被你送入江水,其實也不是就沒個著落。
現在,想必已經被法明和尚收留,準備帶入金山寺中了,若是想念孩兒的話,到時可以偷偷帶你去看看。”
“真的嗎?”
說一千句,說一萬句,都不如這句話有用。
殷溫嬌面色血紅,激動得渾身發抖。
“真的沒事?會在金山寺?”
“是,當初你上洪福寺拜見菩薩,再到菩薩托夢,星君護法,就應該明白這一點,那是佛門大能轉生投胎,遲早會蘇醒前世記憶…”
“原來如此。”
殷溫嬌聲音低沉了一些。
是啊。
佛門大能投胎轉世,雖說這一世是自家兒子,但是,人家蘇醒之后,會不會認自己這個娘親也不一定。
聽說,那些成仙得道之人,都會講究一個什么“斷舍離”,紅塵萬丈,留不住高縹仙佛,母子緣份,也許就是這短短的一月時光而已。
用不著惋惜,也用不著不甘。
他能活著,好好長大就行了。
實在,不用拘在身邊,晨昏定省。
“就這樣吧,相公,我想回家歇歇。”
殷溫嬌眼中閃過一絲疲倦,回首看向滔滔江水,心情復歸平靜。
這世道,普通人命如螻蟻,朝不保夕的。
自己雖然出身宰相府第,但是,身為女兒身,卻也得不到太多優待,命運如此,扭轉不得,只能逆來順受,聽天由命了。
“好,咱們這就回去。不過,李彪已經伏法受誅,對外倒是不好說起,還得想個法子遮掩一番。”
說著話,楊林從身上摸出一個拇指般大小的潔白紙人,神念刻畫,隨手一扔,迎風一滾,就化為一個彪悍的大漢來。
大漢眉眼粗獷,肌肉虬結,腰挎長刀,威風凜凜。
不正是李彪,還是誰?
這是楊林紙人分身,此時用普通的紙張,以神通分化,倒是比不上他的三元分身那么強大。
不過,普通紙人也有普通紙人的好處,隨意分化出數十個也不是難事,實力嘛,比本尊要低上兩個層次。
楊林本尊如今是五階中段,紙人就是三階中段,正好與李彪境界相當。
境界雖然只是三階中段,但是,戰斗經驗,以及武學底蘊,卻是楊林本尊復制而來,戰力其實要比原來的正牌李彪要強上許多。
基本上,可以與三階巔峰比拼而不落下風。
缺點嘛,也有。
從紙人分身面上的一點木訥就可以看得出來。
處理起一些復雜的事務來,應變可能就不會那么快捷。
不過,只是日常事務,鎮壓一方,已經差不多能夠做到沒有太多疏漏。
這也足夠了。
“彪,參見將主。”
紙人分身煞有介事的行禮參拜。
“去吧,帶二十精兵,去往都昌縣駐扎,廣招兵馬,鼓勵生產,無事不得出境。”
“是。”
紙人分身躬身應下,站起身來,轉身幾個騰躍,就去得遠了。
“這是,假的。”
殷溫嬌眼神震動,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幕。
神仙托夢的事情,她也算是見識過了。
但那是神仙。
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應當。
自家丈夫也能做出如此奇異的事情來,明明被殺死,炸開成血霧的人,轉眼間又出現在眼前。
紙片也能化為血肉之軀,音容宛然,還實力強大,這種手段,她幾乎從來沒有接觸過。
只是在少女時期,聽到朝中一些大員的傳說故事之中,偶爾會聽到一些相類事跡。
但是,那時候多數都是當做謠言和吹噓來聽的。
這時想來,自己還是見識淺了。
這個世界很大,奇人異事很多,身邊就有。
“我…”
想到這里,殷溫嬌眼中就露出絲絲求懇來。
她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也不害怕了。
剛剛楊林的種種做法,的確也是讓她的心靈安穩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自己這個扔繡球扔出來的夫君到底是什么來路,又有著什么隱秘身份。
她也不想盤根問底。
但是,她還是感覺到了對方的誠意。
有些事情,他本來就沒必要說的,有些手段,也沒必要露出來。
寥寥數語之間,她也算是聽明白了,夫君種種做法,其實是以朝廷、以宰相府和英國公府為對手,甚至,以神仙菩薩為對手,各自下了一盤大棋。
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
對方不是不知道,說出一些事情來,很可能會多出一些變故,但是,他還是說了,這種情份,她又怎能裝做不知?
不過,她還是想要看看自家寶貝,看到小家伙好端端的活著就行。
“也好,其實,我也想看看,那老和尚的本性到底如何?就帶你去看看小家伙。”
他抬頭望天,看了看方位,神念聯系江州刺史府中的狀元神分身,一股心念如同天網般,鋪展四面八方。
“找到了。”
楊林目光一凜。
身周光影流轉,五色光輝一閃,摟著殷溫嬌就撲入身旁大樟樹之中。
人影消失不見。
等到身形再次從一棵柳樹之中閃現之時,已經到了二十余里之外。
說也奇怪,從殷溫嬌把小家伙放入木盆之中漂走,只是過了一刻鐘時間,木盆已經漂了二十里,比行船還快,若說其中沒有古怪,誰都不會信的。
楊林身周五色氣芒旋繞著,把身周三丈之類的一團空間,盡數扭曲,遠遠望他,就是看到一團透明空氣,不但是影像還是氣息,什么痕跡也看不到。
他和殷溫嬌剛剛站定,就見到順水漂來一個木盆,靠到對面江邊,一個戴著斗笠的灰炮老僧笑呵呵的俯身端起木盆,抱起小嬰孩,對旁邊的血書視而不見,眼中全是驚喜。
他抱起小孩看了好一會,重又放到盆中,低首合什,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默默的念叨著經文,就歡歡喜喜的笑道:“果然是天生佛子,佛門大興之日不遠矣,菩薩保佑此事順遂。”
說著話,法明和尚撿起血書和夾襖,重新把小孩包得嚴嚴實實,宛如遇見珍寶一般的把小家伙輕輕抱在懷里,就順著河邊小路,往山上行去。
殷溫嬌已經哭花了眼,使勁的用手捂著嘴巴,眼淚如珍珠般往下掉。
她已經知道其中厲害了。
此時強忍住心酸,卻是不敢叫出聲來。
突然間,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哇的一聲張嘴哇哇大哭。
“不對,有人窺視。”
法明老和尚眉頭微皺,猛然回頭,衣袖一拂。
一道金光出現,望風就化為一頭金色巨虎,嘶吼咆哮著,向著河對岸兇猛撲來。
一片片樹木巖石破碎成粉,虎爪還未抓到,空氣就已湮滅大片。
“看也看過了,可以走了,不過,老和尚如此兇橫,卻也不能不給個教訓。
這么大把年紀了,不在寺內修心養性,勤修佛學,反而東奔西跑的,不干好事,這樣不好。”
楊林喃喃說著,手指一劃,那咆哮撲擊,圍著自己這塊范圍狂吼亂咬的金色光虎,額上就顯出五色光痕來。
金色光虎,猛然分成兩片,化為念珠。
轟鳴聲中,那念珠又破碎成粉,化為灰煙消散。
老和尚站在原地,身形向后一仰,腳下連退數步,張嘴就噴出一口鮮血。
“何方高人在此。”
吃了一個大虧,法明謹慎了一些,再不敢出手,死死盯著對岸,禪杖騰在身前,單手結印,如臨大敵。
沒有回答,也沒有人影現身。
“老衲金山寺法明,可是得罪了閣下?”
還是沒有回答,只有水流嘩嘩,鳥鳴聲聲。
法明身子僵住,再看了一會,看著那光影扭曲之處,塵煙落地,已經徹底平靜了下來。
想了想,他連連打了七八個手印來,雙眼光芒流轉,再看了一會,終于還是沒敢過河探察,轉身腳下如飛,上山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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