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一道人影,翻墻越瓦,穿梭園林。
此時薄霧如幕,人影綽綽。
來來往往的宮廷禁衛,御林親軍,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正在非法侵入。
事實上。
那道高大身影,并沒有刻意的隱藏形跡。
只是一口吐息含在舌下,無窮殺意醞釀胸中,身形飄忽靈動,如鬼如魅。
就算是有人看到了他,也只會揉揉眼睛,當成自己眼花。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楊林。
他明悟了梅花拳的進階真義之后。
就明白了,自己這些年原來一直心結難解。
一直躲避著,那是因為不滿明廷,也就無視了滿族入關。
卻沒想到。
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有著一個深深的遺憾。
再怎么不成器的朝廷,那也是自家的朝廷。
清兵入關之后,就算是再怎么勵精圖治。
百姓過得再怎么安穩,那也是蠻人的奴隸。
是生死不如的肉豬。
道理想通了。
他才知道,自己其實一直都在壓抑著本心,一直在逃避著這個世道。
但是,逃,是逃不過去的。
有些事情,終究必須面對。
想要過得好,讓家人平安,讓天下安穩。
并不是妥協得來。
需要的,其實是血淋淋的刀鋒。
沒有敬畏,哪來尊重?
道理很簡單。
可惜,自己似乎明白得太遲。
差一點就家破人亡,死得凄慘。
就算是把湯陰縣縣令杜子明連同親信全殺光,楊林還是沒能解決根本問題。
這些年來,他除了在民間和綠林之中有一些名氣。
在正統官場,人際關系上,卻是別無建樹。
他就算想要救出女兒女婿和自己剛剛出世沒多久的小外孫南兒。
也想不到有效的辦法。
當然,也不是全然無計可施。
還有一個辦法,最簡單的辦法。
那就是,找皇帝老兒問上一問,敢不敢一意孤行的殺了戴云松一家?
而且,他還生怕自己的說服力不夠,決定親自面見康熙一面,當面問一問這位“名聲很不錯”的盛世大帝。
梅花吐息的真髓,就是胸藏一股傲氣,自有一番風骨。
但憑氣息吐納,蘊真息,強五臟,練就一口生生之氣,鍛肉身和精神。
形之于外的表象就是,強而不顯,傲而不尊。
明明實力強大,表現在外,就是普通平凡,讓人看不出太多存在感,頗有一種與山水共融的味道。
‘艷而不爭,暗香浮動。’
八字真義在心中掠過。
楊林身形越發加快。
當他長驅直入,撲進乾清宮之時,四周才響起鑼聲哨聲,以及眾多救駕的呼喊聲。
身后倒下四個著甲執兵的戈什哈,身前一個剛剛轉過頭來的小太監滿臉全是驚恐。
一個身著明黃衣裳的青年,虎目含威,就著明晃晃的燭光,正在批改著奏折。
‘傳聞中康熙皇帝自登及以來,就勤政不息,許多時候更是歇在乾清宮中,消息果然沒有錯誤。’
一見那人氣勢,楊林就笑了。
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奇怪。
對于百姓眼中神圣威嚴的皇帝,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他覺得,對方也只不過是一個幸運坐上高椅的平凡人而已。
沒有那滿朝文武,沒有護衛的軍兵。
甚至不比一個普通百姓來得強大。
‘得虧我是來學拳的,不是來造反的,否則的話,你早就沒了。’
楊林暗暗搖頭。
他的確只是來領悟拳術,突破明勁鍛骨達到煉筋圓滿,其他的真沒有太過在乎。
什么家國興亡,什么華夷一一之辨。
本就不關他一個匆匆過客太多事情。
但是,既然入駐此身,就要承其因果,解其恩怨。
他可做不到提起褲子就不認人。
即使是虛幻世界,并非真實存在的現實世界。
小女兒周玉梅,也曾給他好好的體會了一番身為人父的快樂。
還有蕓娘…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其實并不是沒有必須出手的理由。
只不過,理由這東西,說出來就矯情。
不如不說。
只做。
比如現在。
他只想狠狠的教訓一番這位九五至尊。
讓對方知道。
這天下,并不是他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
有太多的人,可以不顧一切,取下他的腦袋。
看到康熙的第一眼。
楊林心里升起了無數奇怪的想法。
倒是沒有太多仇恨之情。
嚴格來說,他并不是明人,也沒有反清復明的想法。
此時心意暢明,拳法大進,嚴格說起來,他還得好好感謝一下這位辮子皇帝。
當然,得用他自己的“感激”方式。
身形一動,就到了康熙身前,楊林微微一笑,一掌劈在對方的頸側。
無聲潛入,摧敵首腦。
他甚至沒有動刀。
輕輕松松的進來。
也輕輕松松的離開。
只留下,微微有些雜亂的御書房。
康熙再次醒來的時候。
已是到了深夜。
第一時間,就是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頸,面上驚色未退,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還好沒事。”
“想必只是某個隱世高人,前來作個警告,就是不知為何而來?”
他知道,這個世上還是有著厲害高手的。
但是,最不需要顧忌的也是這種高人名家。
但凡功成名就者,就絕不可能傲骨錚錚。
他們有著太多的需求,有著太多的欲望,各自代表了許多人的意思。
任憑是誰,都不敢真的殺了自己。
那后果太嚴重了。
“傳旨,讓昭陽道長和澄光高僧入宮一趟,還有,調禁軍一衛入宮護駕。”
剛剛放是心來的康熙剛剛傳下旨意,視線掃過御案,眼睛就微微一縮。
心中大為驚懼。
那里正有著一撮黑亮長發。
截口光滑,
擺在桌上整整齊齊。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就發現,自己的頭發已被割去大半…
桌案上的奏折文書,隨著清風入殿,悄悄的發出輕微嘩嘩聲。
紙張上面寫著的就是云水集犯忌始末,以及對戴云松朱筆懲治做出決定。
‘斬立決,夷九族…’
而在這個判詞的后邊,此時,卻莫名多出了兩句短詩。
字跡鐵劃銀鉤,恣意汪洋,任意揮灑。
“一顆帝王頭,問君值幾何?”
很快,重陽宮昭陽道士,五臺山澄光和尚以及禁軍精銳全都到場。
把御書房里三層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康熙見到這些人來到,心里才稍覺安定了些。
也有心情再來看看御案上的東西。
他越看越是心驚,越看越是羞怒。
只覺得那縷頭發,以及那腥紅的兩行字跡,全都透著濃濃的嘲弄之意。
明擺著,這是在告訴自己。
你有本事,殺了戴云松試試。
看看是你的腦袋掉得快,還是云水涉案人員的腦袋掉得快?
“查,狠狠的查…”
“殺,把那戴云松一家老小,全都殺個干凈。
挫骨揚灰之后,再大索天下,把梅花盜賊擒殺…”
康熙畢竟是個厲害角色,思維極其縝密。
他不但注意到了那句詩之中的威脅之意,同時,也看到了文字后面留下的朱砂揮就一朵浴血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