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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怒火

  順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八,帝崩于重明宮。

  謚號定為“桓”。

  辟屠服遠曰桓,克敬勤民曰桓,辟土兼國曰桓。

  桓帝在位期間,西戎歸服,翰里罕漠讓于大乾版圖。算得上開疆拓土。而收歸燕南,則算“服遠”。

  最初朝議禮部擬的謚號為“孝”、“貞”。

  五宗安之曰孝,慈惠愛親曰孝,協時肇享曰孝,秉德不回曰孝。

  清白守節曰貞,大慮克就曰貞,不隱無屈曰貞。

  前者的奏章給鐵慈直接扔下了金殿。群臣凜然。

  后者依舊被鐵慈給否了。

  雖然是美謚,但著重于個人品行,對帝王真正需要的文成武功之治毫無助益。

  她不要父皇千秋之后,史書和人言評判里,對他的傀儡生涯有任何聯想。

  群臣俯伏于階下,最終默認了新帝定下的這個“桓”字。

  新帝將屬于自己的開疆拓土功績讓于先帝,是彌補也是孝心,千秋之下,終有定論。

  桓帝廟號仁宗。

  仁宗棺槨于二十七日奉靈之后,移柩于景山昭元殿。等待三年后再葬入皇陵。

  順安二十二年十二月初十,新帝于承乾殿柩前即位。年號至明。

  至高天意之下,但見光明。

  同年十二月初九,遼東出關永平,宣布自立,定安王稱帝,國號大奉,年號顯圣。以雷山山脈周邊八百里為界,駐扎重兵,和大乾從此二分天下,勢成兩國。

  汝州城郊三十里。

  大雪之中,隱約可見高低起伏的山坡,和山坡下幾間看起來搖搖欲墜的屋子,從屋頂殘破的茅草來看,應該是獵戶臨時落腳的小屋,廢棄了很久沒人住了。

  此刻小屋子里卻不斷傳出悶悶的咳嗽聲,窗前亮著暗淡的燭光。

  有人從雪地里走來,靴底咯吱咯吱作響,步子卻很穩,因為小心翼翼端著一碗熱湯。

  她小心地敲門,敲門聲細聽來也有節奏。

  門吱呀一聲打開,朝三站在門口。

  屋子里很簡陋破敗,只點著一盞油燈,卻沒有人。

  朝三接過藥碗,繼續往里走,推開看起來完全土墻的門戶,熱氣和光亮頓時撲面而來。

  靴子陷在柔軟的深紅地衣之上毫無聲息,四面的墻壁和用來掩護的土屋完全不同,青磚砌得細密,鑲嵌著獸形黃銅壁燈,燈芯不是油,是碩大的明珠。

  通道盡頭,高高低低站著幾十個人,將不算小的空間堵得水泄不通,只能隱約聽見咳嗽聲從人群中央不斷傳來。

  慕容翊在溫暖的室內,靠著軟榻,披著大裘,榻下還一頭一尾放著兩個火盆。

  他看起來瘦了許多,顴骨都突了出來,眼窩則深深地陷了進去,臉色如雪,火盆的暖光也映不上半點血色。

  長指按在卷宗之上,點在地圖的某個位置。

  “大司馬次女明日出嫁,屆時府中賓客眾多,是混進去的最好時機。丁組在之前的大司馬府邸改造工程之中已經扮作工匠進去了幾個,到時候里應外合…沒別的要求,就是殺人。”

  “當日府中來客非富即貴,告訴他們,什么都不用管,派系、傾向、關系…都不用理會。只要看見衣朱腰紫的就殺,位置越高,越受禮遇的,越要殺。”

  有人應聲,領命而去。

  “大司馬為人謹慎,護衛極多,如果不能第一時間殺了他也沒什么。甲組,你們到釘子胡同附近守候,將胡同前后扎口,大司馬當日一定會去那里一趟。”

  姹紫忍不住問:“為什么?”

  女兒出嫁,何其繁忙,怎么還可能在當日外出。

  “因為他這個受寵的次女,其實是個外室女,生下來就被抱回家,養在大夫人膝下。而此女之母,那個外室,據說極其美貌,多年受大司馬寵愛而不衰。親生女兒出嫁,她卻不能露面,必然是要傷心哭泣的,而我們長情的大司馬,也必然是要親自去撫慰一趟的。”

  慕四恍然道:“難怪當初明明是大司馬次女美貌名動汝州,大王卻打算將長女賜婚給你,原來…”

  慕容翊微微抬眼,慕四閉嘴。

  一路奔回遼東,路上艱難磨折不在話下,更不要說慕容翊那一路熬煎,幾次瀕臨死亡,令慕四等人痛徹心扉的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因那震驚、佩服、憐惜等種種心緒,而更加沉默順從。

  “解決掉大司馬,不要停。屆時必定全城搜索,汝州都督必定要一日三次進宮稟報,聽聞大王最近身體不佳,性情暴躁,也必定會催索不休,汝州都督焦頭爛額,疲于奔命,他的府邸和公署離王宮都不近,所以他有可能抄近路…”慕容翊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后定在了某個點,一點。

  有人提出疑問:“殿下,那里人群密集,有府邸也有民居,并不是個適合埋伏的地方…”

  遼東王已經自立為帝并登基,登基當日就昭告了天下慕容翊的“大功”,并立他為太子。

  不過這位皇太子也未曾出現在自己的冊封大典上就是了。

  “叫我主子。”

  “…是,主子。”

  “那里有個露天路邊土地龕,香火頗盛,日日煙氣繚繞,信眾往來不絕。時常堵路。”慕容翊淡淡道,“土地龕后,有個可留藏一人的空間…派甲組最好的刺客去。”

  “是。”

  又一群人領命而去。

  “王宮以西十五里,有座假山名園,知道嗎?”

  “知道,游客眾多。”

  “那園子里最大的假山,炸了它。”

  “是。”

  又匆匆走了幾個。

  “繡衣使藏在附廓縣的百官密檔,調取出來,最快速度抄寫一份,給當事人每人府中送一份去。”

  “是。”

  一群人快速離開。

  剩下的人還在等著自己的任務。

  慕容翊打開一卷新的地圖,還沒開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越咳越急,越咳身子越彎,在場無數人眼睜睜看著,神色憂慮,卻不敢上前。

  上一個上前的人曾被抽了十鞭子。

  朝三端著已經變涼的藥碗,咬緊了牙,慕容翊議事的時候,他連催問喝藥都不敢。

  慕容翊咳著咳著,一直咳到頭抵住了被褥邊緣,不動了。

  屬下們面面相覷,沉默低頭。

  朝三手在抖。

  慕四快步上前來,將地圖往慕容翊手中一塞。

  驚動了慕容翊,他胸腔里發出一聲拉風箱一般的長長嗡鳴,讓人擔心這一瞬間會不會倒不過氣來就此斷絕。

  好在下一刻他終于抬起了頭,臉上因劇烈咳嗽而顯出幾分血色,眼眸含著一點水色,因此越發波光瀲滟,邪氣微生。

  這樣的慕容翊讓人不敢直視,慕四別過眼去,脖子上梗起青筋。

  “…這里、這里…還有枯兒井這里…”慕容翊繼續道,“最有可能的幾處定安王密衛所在地,務必找出來搗毀…”

  “主子,目標有點多,很難兼顧,還容易打草驚蛇。”

  “我這里有份計劃,可以試探出到底是哪處。派丙組去做。”慕容翊遞過一張紙。

  丙組一個領頭的英氣女子上前雙手接過,看了慕四一眼,慕四轉開眼光。

  女子自失一笑,率領部下離去。

  “朝三。”

  “屬下在。”

  “現今汝州皇商,基本都是咱們家的對吧?”

  “是的主子,雖然改頭換面無數次,都不姓孫,但其實都姓孫。”

  “以上事端發生后,下令王宮斷供,所有送進去的物品食物統統下毒。”

  朝三:“…是。”

  “王宮會立即尋找新的皇商,會有很多人撲上來獻媚,誰獻媚,就殺誰。”

  “是。”

  “負責宮中采買的御供司那群太監,有的我們有他們的把柄,沒有把柄的制造把柄,務必要讓他們選什么,什么出問題,用哪家,哪家就倒霉。”

  “是。”

  “繡衣使不是已經被他收回去了嗎?借著群臣秘密被威脅之事,聯系一批我們之前就有聯系的中下層官吏,借此亂象,集體呼吁上書裁撤處理繡衣使。”慕容翊沒有表情地笑了笑,“要求陛下罪己并處理煎迫百官、殘害忠良的繡衣使主。”

  “…是。”

  新任繡衣使主,也曾是繡衣使中的高層。

  卻很快就要下場凄慘。

  被搬動的石頭,終將砸了自己的腳。

  背叛的人,慕容翊不會允許他活下去。

  室內明珠光纖柔和,每個人臉色卻都青慘慘的。

  汝州,也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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