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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管他去逑

  就是往一棵快要枯死的桃樹上掛布條的模樣,蠢了些。

  桃樹前,一個少女拼命踮著腳,想要將自己旳許愿條給系上去,奈何最底下的樹枝已經掛滿,上頭的卻又夠不著,急得臉色發紅。

  旁邊也有少女夠不著的,都笑著請求師兄們幫忙,那少女怯生生地看著,卻不敢開口。

  鐵慈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裳上,雖然穿的是策鹿書院統一的制服,但是鞋子都是自己的,這少女沒有穿利于長途行走的軟底靴,只穿了一雙手納千層底青布鞋,滿是灰土,青布已經洗的發白了。

  自從躍鯉書院出了皇太女,之后大乾其余書院也開始收女學生,更是破例允許了寒門女子入學,眼前的,大抵就是一個。

  但是讀書本就是家境殷實的人才能嘗試的路徑,寒門子弟,尤其是女子,進入書院就學,想也知道無論從人際,還是資源,還是自身心性,都容易受到束縛。

  鐵慈看了一會,起身,接過她手中布條,幫她掛了上去。

  少女的臉轟地紅了,低頭不敢看她。

  鐵慈溫和地道:“夠不著,如果不好意思麻煩師兄,可以找賣許愿條給你的幫忙,如果還是不好意思麻煩別人,那就爬樹。”

  少女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院規又沒有不許爬樹這一條。不必管別人怎么看你,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最重要。”鐵慈笑著走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緣法,她路過伸把手而已,不會管太多。

  皇太女用看自家菜園子里的水靈靈嫩生生的大白菜的眼神,看完了這一批的學生士子,旁邊慕容翊已經兢兢業業烤好了大蒜,讓鐵慈重溫了這一口的妙物。

  兩人坐在大石頭上吃烤大蒜,聽見祁佑給大家計算剩下的路程,建議腳力不行的可以在此住宿一晚,并且給大家公布了住宿價格,東德子家的院子最貴,離東德子家最遠的阿黑家最便宜。

  不過東德子家院子里的正房是封起來,不許人進入的,眾人便搶廂房耳房,一間廂房擠了七八個人。

  倒是真正的住過鐵慈和慕容翊的那間小棚子,沒人要,鐵慈和慕容翊便住了進去。

  他們再留一晚是為了確認一下,靈泉村的人真的全部走了,有沒有可能其實只是換了個地方住在附近,以及有無留下什么痕跡。

  不過現在看這鬧哄哄已經成了觀光點的情形,靈泉村的人就算在也不可能回來了。

  晚上兩人搭了地鋪,看見院子里那些學生,有人到處亂逛,有人臨風吟哦,要在“太女故居”尋出點為愛作詩的情調來,還有人在爭吵,當初鐵慈和那位容先生是以什么樣的身份進入靈泉村的。

  當初《慈心傳》抹殺了慕容翊的存在,但不甘寂寞的慕容翊又用盜版的七八九卷為自己濃墨重彩地彰顯了存在感。現在大多數人已經知道太女的書院之行中有個容先生存在,再加上燕南之行,鐵慈對世人公開了和這位容先生的關系,也沒有太多避諱慕容翊的真實身份,隨著消息從燕南漸漸傳開,相當一部分人已經知道,太女身邊的容先生就是遼東世子。

  “我聽說當日便是以夫妻名義進入了這靈泉村,日夜同住同宿呢。”

  “照這么說,太女好事將近吧?聽說她已經從燕南回程,這回到盛都之后,想必就要昭告天下,皇家有喜了。”

  “你覺得這是喜事?”

  “怎么不是?”又有人湊進來聊天,“男才女貌,身份相當,又一路相伴扶持,真是情深意重。”

  “你們忘記了那位的身份嗎?”

  桃樹下一陣寂靜。

  半晌,有人道:“這身份的事,也無妨吧。遼東世子繼承王位,遼東和燕南一樣,歸順大乾,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在想什么呢?既然你都能看出這走向,遼東王不知道嗎?你問過他同意嗎?他慕容家盤踞遼東數代,遼東已自成一國。換你你肯把全部家產給注定會敗家的兒子嗎?”

  “那…遼東世子不做這世子唄,太女也不會虧待他。”

  “遼東王沒兒子了,都給這位世子殺了!”

  半晌有人幽幽道:“…沒得選擇,卻又不能將家產給敗家子糟蹋掉,換我是遼東王,該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會怎么做,但一定不會什么都不做。”有人冷哼道,“如此看來,你們還覺得這是喜事嗎?”

  又有人道:“我還有一個想法。方才問明兄說這位遼東世子殺死了所有兄弟,才得來了世子位,顯然這是位心狠手辣,行事不擇手段的梟雄。如此梟雄,當真為了情愛,就能拱手王位和國土,放棄無上尊榮,甘心從此成為女子附庸和后宮么?”

  又有人輕聲道:“焉知這情深意重不是假象,只是這位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遼東世子,用來誘惑太女,進而謀奪高位乃至大乾的手段?畢竟,二八年華,情竇初開,少女情懷都是詩啊。”

  又一陣沉默。

  顯然這種猜測并不是個新鮮論調,在場諸人都沒反駁,只是并不是誰都敢說出口罷了。

  半晌有人嘆息道:“但望殿下神智清明,能夠辨明真偽吧…”

  立即有人反駁:“女子身陷情愛之中,何來的理智清醒?我家遠房有個親戚家的女兒,自幼知書達理,恭謹有度,為人稱譽。某年踏青遇上了個破落戶兒,給人家一番花言巧語勾得神魂顛倒,從此宛如變了個人般,整日哭鬧,尋死覓活,家里人輪番上陣勸解都不管用,最終還是和人私奔了,前些日子聽說,過得很是不好…”

  “何必拿皇太女和那些尋常女子相比,殿下何許人也!”

  “殿下終究也是女子!”

  “要我說你們也是杞人憂天,那位遼東世子和太女一路相攜,久經風雨和生死,又豈是尋常情愛能比?我瞧那《慈心傳》七八九卷里,他可曾傷害過殿下?可曾對殿下有過任何非分要求?真要傷害殿下,何必等到今天!”

  “一卷胡編亂造的傳奇演義你也信,還不是書局刊印的偽版!”

  “只怕所謀甚大,才步步為營!”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地吵起來。

  鐵慈看了看慕容翊,防著他心氣不順,突然發作。

  月下慕容翊偏頭,只露著半邊精致下頜,和比月光更瑩潔的肌膚,隱約可辨唇角一抹淡笑,優曇一般氣韻神秘,卻又細雪一般疏冷。

  他道:“看我做什么?在你心里我是個殺人狂?”

  鐵慈聽出了這話里的刺,只笑著捏了捏他的手。“咱倆誰不是殺人狂?”

  慕容翊笑起來,也捏了捏她的手,“鐵殺人狂,這些人背后詆毀我,你這個為我癡迷的無知少女,為什么不上去把這些王八蛋的嘴給打爛了?”

  出乎他的意料,鐵慈干脆地道:“好。”就真捋袖子準備走上去了。

  慕容翊笑著看她即將走入那邊燈光下,才一把將她拉了回來,鐵慈一個旋身砸入他懷中,兩人在小院草棚暗影里擁吻,周邊人來人往,燈光橫斜,語聲雜沓,唯有他們這個角落里,沉默、黑暗、熱烈而又香氣幽微。

  有種世人皆不明唯有你我兩心知的相契又溫柔的氛圍。

  良久慕容翊才喘一口氣,伏在了鐵慈的肩上,烏發散在她肩頭,而鐵慈急促呼吸幾次,臉頰微紅地贊了他的肺活量。

  慕容翊伏在她耳邊,幽幽道:“不該是這樣的。”

  鐵慈知道他不是在否認自己的肺活量和吻技,兩人相伴至今,無需過多解釋也知道對方在說什么,這也是她心中憂慮所在。

  她既然當初在燕南公開了和慕容翊的關系,其實就是考慮到紙包不住火,這件事隱瞞下去,一定會被那些居心叵測的家伙拿來做文章,正好趁著燕南之行的機會,趁著《慈心傳》盜版風行大江南北,輿論基礎和群眾基礎都差不多了,就勢把兩人關系過了明路,絕了某些人作祟的可能,也給自己兩人立好了人設。

  做,就要做得周全,所以在此之前,除了盜版書籍,鐵慈也請大師兄幫忙,借助瑰奇齋開遍全國的分號,去盡量正面宣傳這件事。京中也去信小蟲子,讓他聯系了盛都青樓。慕容翊那邊更是不遺余力,旗下遍布全國的商鋪產業沒少使力。

  正常情況下,在信息流動緩慢的古代,擁有了書籍和青樓商鋪的輿論傳播方式,本就是最有力的,兩人本以為,等從燕南回來,百姓和朝廷對于此事,應該已經接受得差不多了。

  但現在顯然走向有點不對。

  她反手抓住了慕容翊垂在她肩頭的手,五指交纏,“怕了嗎?”

  “你說呢?”慕容翊在她耳邊低笑,掌心貼緊她掌心。

  “說到底,這其實只是你我之間的事。百姓和朝廷能接受最好,我也確實一直為此努力;但如果真的不能接受,”鐵慈慢吞吞地道,“管它去逑。”

  慕容翊在她耳邊笑出聲,華美的嗓音悅耳如琴,卻沒說什么,只親了親她耳垂。

  他的鐵慈,也許有和他性格不合處,也許有不能茍同他處,但從不試圖改變他,調教他,她也會為可能面臨的風刀霜劍擔憂甚至后退,但一旦決定面對,便千萬人吾往矣。

  他能做什么呢?陪著便好了。

  只要她信他,這天下人的不信,又算什么呢?

  連解釋的興趣都沒有。

  兩人翻墻出了東德子家的院子,順著墻后的小路往山上走,當初靈泉村夜間遇襲,兩人也曾走過這路,當時為了躲避刺客,鐵慈被慕容翊推入洞,而慕容翊自己選擇潛入水中假裝一朵荷花。

  那是一處半山小潭,旁邊藤蔓遮蔽一個小洞,鐵慈走過去的時候,感覺腳下有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怕絆著慕容翊,順腳踢開。

  此時潭水里自然已經沒有了荷葉,鐵慈站在山頭上看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頗有些感慨,忽聽慕容翊道:“快來看。”

  鐵慈回頭,就看見自己藏身過的那個小洞,藤蔓有撥動過的痕跡,慕容翊拉開藤蔓,石壁上出現了一些看似雜亂的線條。

  那線條很沒章法,看了半天不得要領,鐵慈道:“這是什么?一堆麻麻點點的,燒餅上的芝麻?”

  慕容翊嗤笑:“烤大蒜沒把你喂飽?看什么都是吃的?”

  鐵慈不服氣,“那你說像什么?這一大片麻麻點點,旁邊還有一個扁扁圓圓的形狀。”

  “你也知道在旁邊,你見過把芝麻都摳出來放在旁邊的燒餅嗎?這扁扁圓圓的,倒像個…腳印?”

  “恐龍的腳印嗎?這么肥大的?”

  “恐龍是什么?令人恐懼的龍嗎?那不就是你嗎?”

  “感謝你對我的高度評價。話說我忽然又覺得這圖案有點像熊掌。”

  “完了,孩子真餓壞了。”

  “難道你覺得不像嗎?”

  “像,像得很,可惜這山里沒熊,不然打一只給你烤了吃,也省得你魂牽夢縈。”

  “我記得你們那盛產這玩意,是遼東三寶之一…”

  鐵慈忽然住了嘴,和慕容翊一起回頭。

  就看見山道上黑壓壓來了一大批人,當先的又是那個“資深導游”祁佑,一邊爬一邊指著這邊道:“好了,許愿潭到了。當初,皇太女和容先生就是夜奔至此,在潭中躲藏。之后潭中開出并蒂蓮花無數,可見兩人緣分天定,上蒼感應。所以有情人等,半夜來這里許愿最靈,來來,來排隊…等等,哪個王八羔子把老子釘在這里的牌子給拆了?!”

  鐵慈:“…”

  低頭看看,路邊歪著半個牌子,好像自己方才被絆了一下,踢斷了這個“景點指示牌”?

  此時眾人一抬頭也看見了鐵慈和慕容翊,還看見了那個被踢斷的牌子。

  “就是他們!”

  “半夜來破壞太女容先生定情地!”

  “先前看他們兩人就神情怪異,鬼鬼祟祟!”

  “對對,祁兄先前讓他們許愿,他們還詛咒!”

  “定然是嫉恨太女,心懷不軌的小人!打出去!”

  “對,打出去!”

  劈里啪啦,喝罵與亂石如雨。

  皇太女和慕容翊,在自己的傳說景點,被打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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