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怕他情動掉下去,一手將秋千索挽在了臂彎,一手抱緊了他,下意識如此用力,以至于慕容翊竟然呼吸不暢,便補償般地用力吸吮她的唇舌。
秋千旋轉中晃動劇烈,一頭象都能彈射出去,兩人緊緊相擁,居然站住了。。。
其間有一次鐵慈險些掉落,被慕容翊一勾手拎起,順著那拎起的勢,壓上唇去,那沖力險些把鐵慈的唇撞腫。
秋千旋轉的速度慢了下來,擺蕩的圓形越來越大,最后一圈幾乎繞著蕩遍了整個宅院。
底下人已經看不會了。
只看見龍卷一樣的秋千,把皇太女和她的妖妃卷在了其中,根本看不見人影,萬紀已經急得下令護衛上屋頂去救,還是了解鐵慈的赤雪丹霜攔住了萬紀。
然后他們就聽見了鐵慈的大笑和吶喊。
這回連丹霜赤雪都怔了怔。
她們跟隨鐵慈多年,皇太女大多時候很穩重,偶爾調皮,偶爾陰損,但總體她都是沉穩的,平靜的,體氣尊嚴,擁有一位皇儲應該有的如淵一般的氣質。
深淵不見底,水波不興,風吹不漪。
赤雪丹霜恍惚想起,這許多年,從未見她驚叫、大笑、或者大哭。
這人世間常人能有的比較激烈一些的情緒,從未見她有過。
而她的人生并非平靜如死水,其激越之處,遠超常人。
依舊能保持平靜,不過是明白風浪之前哭笑無用,不過是風浪經過太多,不過是需要時刻自救,不會在任何多余的情緒之上浪費一絲一毫。
丹霜記得,在她們小時候,師父說過,危機來臨的時候,時間最寶貴,每流一滴淚,每一聲驚叫,都多一分危險,少一份生機。
她記住了,從此成為一個冰霜一樣的人。
而殿下,溫和如昔,卻沒了真正的喜怒哀樂。
但生而為人,怎么會沒有情緒呢?只不過那些真正的情緒都被藏了起來,藏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沒有任何人察覺。
丹霜恍然驚覺,其實殿下自從遇見慕容翊,就有了變化,更加鮮活。以至于她都從沒想過,殿下那些深重的心思,那些多年來經歷的黑暗和壓抑所投射的陰影,都藏在何處。
丹霜仰頭,聽見高天之上鐵慈的呼喊,直到此刻,她才發現,殿下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女。
而殿下身邊這許多人,承她恩澤,受她照拂,最終卻只有慕容翊,提醒了她這個事實。
丹霜之前一直不太看好慕容翊,覺得他身世復雜,性情桀驁狠辣陰沉,遼東和大乾對立,他卻又不像是個甘于臣服于大乾腳下的,怕將來殿下會受傷。
相比之下,容溥出身好,人忠誠,品貌也堪配,能給殿下幸福。
丹霜不懂那些朝政結黨派系,只想著太女已經太累,感情上簡單溫馨就最好了。
但此刻,她忽然覺得,慕容翊也挺好的。
因為他懂殿下,明白她,憐惜她,卻又敢于放開她。他的愛可以細水長流,也可以蓬勃灼灼,但無論哪一種,他給的都是殿下需要的。
便如師父所說,靈魂愛人。
丹霜唇角現一抹淡淡笑意。
宅院內人人仰首,面帶微笑。
在不遠不近的某幾處,也有人仰頭,看著天上的那一對把自己當風箏一樣放的人。
一人看著看著,開始咳嗽,他身邊的人,輕輕給他披上了一件質地厚實的披風。
咳嗽的人便微笑著,反手握住了那只給他披披風的手。
那只輪廓優美的手便頓了頓,指尖勾住了他的手。
然而披著披風的人再次仰頭,看向天上那對人,心思顯然已經到了那邊,手也松了開來。
那只輪廓優美的手停在空處,微微一頓,緩緩地收了回去。
風中似乎傳來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人站在高處,也在看著那對仿佛神仙一般的人。
那一對高在云端,那一對儷影雙雙,那一對結伴江湖,那一對廟堂相當。
真是看身影也覺得相配覺得美妙的一對。
高處的人靜靜地看著,雙手扶著朱漆欄桿,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指尖上蔻丹朱紅,深深陷入朱欄,分不清哪個更紅,如血。
宅院內眾人凝固在當地,看著那兩人相擁著,蕩出一個大圈,凌空渡越,飄飄舉舉,所經之處風卷纏了半園的繁花,半空中便下了一場五色斑斕的芬芳雨。
鐵慈在高處,此刻視野漸清,忽然看見下方一段和旁邊王府很近的圍墻邊,似乎有個小小的影子正在艱難爬墻。
那位置正在她們飛蕩的軌跡上。
慕容翊也看見了,稍稍一撥秋千索,秋千飛轉俯沖而下,經過那段圍墻時,鐵慈低頭伸手一抄。
一聲響徹云霄的尖叫。
震得鐵慈險些手抖。
她把人往秋千上提了提,笑道:“看來我方才叫得還不夠高。”
秋千終于慢慢落地,鐵慈放下了手中的人,進入旁邊的一個觀景亭中,那小丫鬟打扮的人一落地就腿軟了,撲跪在地。
鐵慈看著好笑,又有些歉意,親自上前將人扶起,又命一臉好奇的護衛們散了,讓人給倒了一杯茶,等那小丫鬟神色終于穩定一點了,上下打量她一番,道:“王府的婢女?”
那小丫鬟直勾勾地打量著她,又看看容色殊盛的慕容翊,試探地道:“皇太女殿下?”
鐵慈沒說話,赤雪便上前一步,道:“有話便說。”
小丫鬟又看慕容翊一眼,慕容翊卻在嗑瓜子看風景,小丫鬟便一個滑跪,瞬間跪到了鐵慈的腳下:“殿下!奴婢是女世子的婢女,求殿下救救女世子!”
鐵慈沒動,赤雪垂眸道:“衛瑄派你來的?”
“是。”
“她現在在哪里?”
“昆州西南有一座昭山,向來是昆州達官貴人避暑之地,有很多莊園,女世子現在就在會川常氏的莊園里。不過那莊園對外宣稱并不屬于常氏,而是燕南布政使馬云塘的別業。”
“既然她都被看守住了,你一個婢女,又是怎么能逃出別業,到這里報信的?”
“奴婢并不是女世子的貼身婢女,奴婢本來就是那個莊園里的下人。會川常氏和都司大人交情好,那座莊園其實就是都司大人送給常老爺的,只是外頭人不知道。奴婢是那莊子上的人,還在常老爺接收這莊園之前。這回女世子被送過來成親,身邊的人手不夠,奴婢被撥過去伺候。奴婢一家子之前承過老王爺的恩,愿意為女世子冒險求救。”
“你年紀不大,口齒倒清楚。”赤雪點點頭,“但你既然來報信,為何要從王府那邊爬墻,而不是直接來這邊求見?”
“奴婢不敢…這邊很多兇神惡煞的護衛…且奴婢也怕被人看見…”那丫鬟怯怯地道,“但奴婢以前經常隨莊丁來王府送年禮,熟悉王府的人和路,也知道這邊宅子有一段離王府西院花墻很近,所以想爬墻過來試試…”
鐵慈忽然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冒險來這一趟,因為我已經接到了都司大人的請帖,明日要去喝女世子的喜酒。既然要去,若女世子受了委屈,自然會救她。”
小丫鬟猶豫了一會,想說什么又沒說,又偷偷看了慕容翊一眼。
慕容翊專心給鐵慈剪指甲,從頭到尾沒有理會陌生人。
這指甲得隨時修剪好,畢竟萬一哪天鐵慈大發慈悲愿意和他滾床單了,指甲的尖利程度直接關系他的受傷程度不是嗎?
他倒不在意身上開紅梅,但怕影響視覺效果繼而影響鐵慈對他的性趣啊。
畢竟太女好色不是嗎?
小丫鬟一臉為難,亭子里的幾個人卻仿佛都沒看見,自顧自聊天。
直到她咬咬牙,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殿下恕罪,婢子還有話沒有說!”
赤雪一笑,鐵慈喝了一口茶,沒吭氣。
婢隨主人,這丫頭也和衛瑄一樣,不爽利,想的多。
“婢子是故意想要潛入這里的,因為婢子要找的不是殿下…女世子讓婢子偷偷找到慕容公子,請公子救她一救!”
鐵慈還沒反應,丹霜眉毛頓時就挑起來了。
這哪來的綠茶?
要求救找殿下就好了,避開殿下找殿下的男人,她之前還對慕容翊心思不純,現在這是幾個意思?還不死心?
鐵慈倒沒生氣,還在等著下文,游衛瑄雖然心思重,這次也顯得優柔寡斷了些,但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按說不該這樣沒有分寸。
小丫鬟倒機靈,一看眾人神色就知道不對,急忙解釋,“請殿下不要誤會。女世子沒有別的意思,是莊園守備森嚴,都司大人守株待…待您,女世子沒想到您真打算去…女世子說,她另有一個好辦法,可以救出她,還能減少傷亡,畢竟您麾下的,也都是精銳的好兒郎。”
這話在理,丹霜臉色和緩了些。
但接下來丫鬟的神色就更為難了,面對幾人詢問的目光,她吞吞吐吐好半天才道:“…殿下照常赴宴,牽扯住都司大人和他的人,另派足夠強的人去救女世子…”
這主意不壞,就是有點不厚道,當著鐵慈的面說出來,小丫鬟也不禁有些臉紅,不過鐵慈倒不在意,畢竟她準備光明正大去赴宴,就是這樣的打算,只是其間還有很多礙難處,需要推算細節,如今既然有了這么一個對莊園了如指掌的仆人,以及準備做內應的女世子,想必事情能簡單些。
小丫鬟見她并無異議,也松泛了些,絮絮叨叨說起來。
“女世子說,殿下上門前后,莊園防備定然最緊密,建議殿下定下上門時辰,把事情擺在明處,這樣在您沒上門之前,莊園防備反而會松懈一點…”
“女世子之前被羈縻,是猝不及防,大少爺又被控制住,她不敢輕舉妄動。但她在這昆州城,也不是沒有得用的人,這些人,奴婢這回進城來已經聯絡過了,之后會給殿下的人帶路幫忙…”
“莊園現在已經不許任何人出入,而且這個莊園非常奇特,一半都在地下,據說是為了防備殿下的天賦之能臨時改建的,要想提前混進來,女世子有個辦法…”
“最后一個問題,你說了這許多,但孤又怎么能確定你一定是衛瑄派來的人,而不是游筠派來引我們入坑的人呢?”
小丫鬟掏出了一片碎瓷。
甜白瓷,潔白如雪,精美薄脆,晶瑩透光,隱約還有點紅色的印記,那是摔碎的碗底碎片。
上次進入王府聯系游衛瑄,就是以甜白瓷做借口,鬧了一場。
這事兒除了自己,游衛瑄,還有已經偷偷離開王府的施典儀,無人知曉。
確實是游衛瑄派來的人無疑了。
鐵慈看著小丫鬟從后門消失的背影,轉頭看向慕容翊,后者對她眨了眨眼,笑道:“別那樣看我,我可沒什么心虛的。”
鐵慈道:“我在想衛瑄要私下聯系你,必然要有一些極大的好處予你的,可惜被我給攪合了。”
她說著可惜,神情卻沒半點可惜,慕容翊指著她笑道:“你也會這么矯情。”
“天底下還有比得到你更大的好處么?”
鐵慈笑瞇瞇地道:“這話我愛聽。”
慕容翊還抓著她的手,此刻放下小金剪,握著她指尖親了一下,興致勃勃地道:“為了證明我對你的忠誠,我這里有個救游衛瑄的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