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眾人目光都集中在有思和鐵慈身上,而游筠的注意力則在二進院子。
就在眾人前往晚晴園的時候,王府的護衛已經從幾個方向悄悄潛入了院子,再次對院子進行了一番搜查,包括所有的密道密室。。。
游筠知道,皇太女頗有神異之能,如果游衛瑆是給她救走的,那自然是要拿來作為對付他的法寶,此時銅墻鐵壁的燕南王府,能攔得住其他人,未必攔得住她,她若是神不知鬼不覺將游衛瑆運回來,此時人群浩浩蕩蕩進入晚晴園,門一開,看見游衛瑆,那他游筠就下不來臺了。
算來算去,皇太女說的“好戲”應該就是這一場。
頭頂傳來咕咕幾聲,游筠不動聲色地走到墻邊,墻邊一塊磚松動,磚后有人輕聲道:“大人,人果然在二進院子的正房里。”
游筠唇角一抹冷笑。
磚后人又道:“十分狼狽模樣。”
游筠冷笑更甚。
原來是這個主意。
故意提起游衛瑆,逼他游筠說謊,然后帶著昆州百姓闖入晚晴園,讓“飽受虐待”的游衛瑆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把“欺辱遺孤,謀權篡位”的大帽子,扣死在他父子頭上。
他之前故意和皇太女敲定賭約,想要將皇太女逼入死角,皇太女又何嘗不是如此?胸有成竹,所以等著看他游筠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現在,這好戲可不一定能看得成了。
他沒有說話,只敲了敲磚頭,磚后的人便會意,迅速遁去。
此時鐵慈忽然轉頭看他,游筠迎上她的目光,坦然一笑。
人群浩浩蕩蕩往院子里去。
二進院門打開,其內的亭臺屋舍不算很新,但也整齊潔凈,一花一木皆有來處,一看就是鐘鳴鼎食之家才能有的雄渾氣象。
對得住游衛瑆的身份。
鐵慈加快步伐,直奔正房。
百姓不明所以,也跟著搶上臺階,以為發生了什么要緊的事。
房門緊閉,鐵慈抬手,吱呀一聲房門開啟。
百姓們屏住呼吸,抬眼望去。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時間景物模糊,日光如柱射入,其中浮塵飛舞。
好一會兒,人們慢慢辨認清楚里頭的陳設,四壁雪白,對面一張鋪著鹿皮褥子的牙床,牙床之下兩排四把墊著海棠色半舊錦墊的黃花梨木太師椅,紫檀屏風上繪人物花鳥,以一架紫檀博物架作了隔斷,隔斷后是一張花梨木大理石書案,書案上卻沒什么東西。
中規中矩的富貴人家陳設,只是少了許多裝飾性的易碎之物,所有器物上都蒙了一層灰,顯然多日沒有人住。
大家面面相覷。
鐵慈站在所有人最前方,沒人看得清她表情,但游筠眼里,這個背影上似乎寫滿失落和震驚。
游筠面上一片平靜,“殿下,可有所獲?”
鐵慈轉身,指著墻壁道:“諸物半舊,墻壁何以如此嶄新?”
游筠坦然道:“自然是因為剛剛重新粉刷過。”
鐵慈立即道:“為何要重新粉刷?”
“因為墻上曾經染血。”游筠沉默了一會才答,“大公子發病時,喜歡將人抱摔在墻上,因此將大公子送去城外休養后,墻壁就全部粉刷修葺過。”
人群一陣竊竊私語。
鐵慈又指地面,“地面為何有踩踏痕跡?”
眾人這才看清楚雖然器物上都是灰,但地面卻有很多痕跡,腳印,擦痕,甚至還有拖痕,只是烏泱烏泱地進來很多人,也搞不清楚哪些是新的,哪些是之前的。
游筠笑瞇瞇地道:“那自然是方才您沖進來踩的啊。”
他向前走了幾步,帶眾人走過博物架,看了看隔壁臥室的裝飾,又主動帶客人走過東西兩廂廂房,看完了整個二進院子,這晚晴園也就兩進院子,他命人把所有屋門都打開,掛起簾子,一覽無余,直到所有人都逛完了這個小小的院子,他才回到正房,鐵慈一直站在房內沒動,似乎也知道在這里沒有,別處自然也沒有。
游筠走進屋內,看鐵慈在看墻壁,忽然一笑,然后上前,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他手摸上了墻壁某處。
下一刻,密道開啟。
百姓嘩然。
鐵慈挑起眉毛,顯然也十分驚異。
任誰也沒有想到,游筠竟然連密道都主動展示了。
游筠笑嘻嘻注視著鐵慈,“殿下,知道您心里惦記著這個,下官替您把這道門戶也打開來瞧瞧。”
密道開啟,一股冷風吹出。
百姓們之前都聽說過大戶人家有密室夾墻之類的逃生處,但尋常蓬門陋戶,自然無從想象,此刻能夠親眼見識,頓時不待招呼就涌了進去。
鐵慈動了動唇,最終沒說話,畢竟既然游筠連這個都主動展示,那自然沒有任何危險和機關。
游筠果然不愧是那個在燕南老王身邊韜光養晦,隱忍潛伏多年的心機男,這是算準了她的每一步,都提前都做好了應對,甚至連密室都搶先亮于人前。
密室這東西,她來揭開,哪怕里面什么都沒,游筠也無法解釋在侄子房內開密室的理由,難免要被人質疑,但是游筠自己打開密室,主動權就回到了他自己手里。
此時已經有人在密室里咚咚咚跑了一個來回,探頭出來大聲道:“里面什么都沒有!不過好像通往一個書房!”
游筠臉上露出笑意:“是我的書房。我的院子和晚晴園背靠背,但是從正門走卻要繞好大一截路,本來可以直接開個門,但是阿瑆喜歡捉迷藏,我便挖了這個密道,夜間辦完事,也好去探望阿瑆,給他蓋好被子。”
他神情慈愛,儼然一個愛護侄子的好叔叔。
百姓感動得唏噓,有人道:“都司大人對子侄愛護之心,令人動容!太女殿下,知道您此來肩負著朝廷重任,要對燕南王府有所動作,但草民覺得,您也別抓著大公子的事為難都司大人了。這叔叔對侄子怎樣,咱們昆州百姓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大公子小的時候,騎著都司大人肩頭逛三塔,我們也都見過。再說,如果都司大人真的對大公子不好,防備著他,怎么可能把書房和大公子的正房聯通起來,就不怕大公子順著密道進去他書房偷聽?”
這么一說,眾人紛紛點頭。
鐵慈似乎無話可說。
游筠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此刻一收:“殿下,您墻也毀了,人也傷了,晚晴園也進來了,大公子不在,下官忝為半個主人,也帶著大家見識過了,現在,您的‘好戲’呢?”
鐵慈站在正房門口,迎著眾人質疑的目光,迎著游筠眼底冷而肅殺的笑意,迎著令人微醺的南國陽光,微微一笑,道:“好戲開始了。”
然后她讓開了身子。
游筠下意識探頭對屋子里看去,雖然知道不可能,還是下意識拎起了心,害怕忽然出現一個游衛瑆。
百姓們不明所以,也涌上前來,然后大失所望地看見,還是那個屋子,沒有人,沒有變化。
游筠心中松一口氣。
一句話剛涌到喉嚨口,忽然覺得眼前一震,所有景物在眼前猛地連綿成一塊塊的色斑光幕,萬物和風都在眼前迅猛倒退,天旋地轉,耳邊都是百姓驚呼之聲。
驚呼聲里,他竟然奇妙地聽清了面前鐵慈的一聲輕笑。
面前的鐵慈也變得模糊,像一個突然幻化的影子,但那聲輕笑,卻清晰得像響在耳邊。
下一刻又是一震,景物在片刻扭曲之后恢復正常,眼前還是那間正房,游筠心跳猶自未停,下意識抬眼,下一刻他覺得自己心跳猛地停止了。
眼前,忽然出現了游衛瑆!
不是他一個人,還有很多人,都是王府護衛打扮。
每個人都在動作。
游衛瑆蹲在地上,面對著正房,正抬頭張望前方,他的目光似乎穿越過前方的泱泱人群,落在了很遠的地方,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而他的身邊,那些護衛,有人沖上前來要捂住他的嘴,有的在施放迷香,有的合力抓住了他的肩膀,有的抱住了他的腳,有的在打手勢,示意眾人快點,立即把人弄走。
這些動作都發生在一瞬間,大家都很專心,以至于這一堆人竟然沒有注意到,眼前多了很多人。
而百姓們張大嘴,面對這一幕大變活人,已經傻了。
但再怎么傻,也能看出這一幕意味著什么。
大公子確實在晚晴園里!
大公子在被王府護衛強力控制要立刻送走!
但是,這似乎應該是之前他們還沒到二進院子里所發生的事,為什么一陣震動之后,竟然就這么在他們面前上演了?
別說所有人反應不過來這不符合邏輯的事,就連王府護衛們,一轉頭看見忽然這么多人,也傻了。
抓人的,放香的,捂嘴的,抱腿的,發號施令的,一瞬間都僵硬如石雕,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