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振振有詞,船上無事,正需要解悶的玩意,然后也好通過這些人,將慈心傳第八卷第九卷好生傳播出去,要讓這船上乃至全大乾的王八羔子們都明白,皇太女名花有主,和容蔚情義深重,天生一對,記住了,是容蔚,容蔚!不是容溥!
顧小小在后面一艘船,和他自己熟悉的人呆在一起,慕容翊也不放過他,跑到船尾舉著書招搖,“土撥…哦不小顧!戶部各位大人們!我這里有盛都最新出的最精彩的話本售賣,價格公道,童叟無欺,一本只要一兩銀子!”
顧小小:…我不存在我不曉得我不明白不要喊我不要看見我謝謝!
戶部積年老吏們搬出算盤,噼里啪啦地撥,“閣下這薄薄兩冊,印造用紙最多六十幅,碧紙半幅,賃版錢一百文足夠,工墨裝背錢一百五十文足夠。而一部《四庫全集》,十冊二十卷,書價才一千文,計合七錢銀…便是手抄本,當前盛都也不過千文一卷,閣下何以一冊索要一兩之巨?”
慕容翊:“…因為愛情無價!”
慕四:…因為不要臉!
第八卷第九卷也擺在鐵慈面前,盛都第一大膽盜版書商完全沒有盜版的自覺,十分囂張。
鐵慈翻到書脊側面仔細看了看。
呵呵,“之別傳”三個字還是那么難以分辨。
在朱彝面前說的以后要清晰標識的呢?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皇太女一邊心里罵著厚顏無恥,一邊嚼著奶棗看得津津有味。
大通鋪上,馮桓一邊看一邊扔書:“胡扯!亂彈!皇太女豈會如此!”
扔完再撿,撿完再扔,扔扔撿撿無窮盡也。
船只循金江而上,要走大半個月,再經過八百里長庭湖,一路水上風光,無人欣賞。
因為都暈船得厲害。
太女護衛還好一些,其余血騎蝎子營乃至西戎箭手,都是生活在北地的人,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天旋地轉,護衛們有武功底子還好一些,那些盛都公子哥兒們就遭了罪,每天吐得天昏地暗,在通鋪上躺尸。
慕容翊也裝暈船,幾次跑到鐵慈艙門前裝死,被鐵慈無情地趕了出去。開什么玩笑,當人和他一樣選擇性失憶忘記了裝水手的生涯了嗎?
后船的顧小小適應性倒不錯,暈了兩天就不暈了,閑在船上就習慣性算賬。
也沒什么好算的,就算行船每日所需柴草糧食,船只的裝載量,沿路采買的菜蔬,每日伙食的分配和就餐人數…算著算著,算出了不對。
總覺得食材消耗得比預計更快一些。
雖然每個人吃喝并無定數,但是綜合數日下來也有規律可循。顧小小吃飯的時候便問了一嘴,伙夫頓時一臉不安,神秘兮兮地和他說船上鬧鬼。
顧小小怕鬼,臉色一白。
隨即想起皇太女說世上無鬼,鬼蜮來自人心,頓時感覺更不好了。
伙夫和他說,每日吃剩的食物總是會不翼而飛,留下來的剩飯原本第二天要用來煮粥,結果總是沒了。弄得他不得不重新拿米。
一開始以為是水手偷吃,但是水手們沒人承認,且每日伙食管飽也無此必要。后來懷疑是船上的貓,然而貓總是不吃魚卻偷點心也過于奇葩,然后清早來上工,偶爾會發現窗戶開著,有一次他總覺得灶里的火沒熄,回去看的時候卻看見有一閃而逝的黑影。
船上忌諱說這些事,畢竟長期航行又在狹窄空間,人心情壓抑容易出事,伙夫曉得規矩,也不敢說,壓在心里好多天,直到顧小小問他廚房有無異常。
顧小小聽說果然有異常,便皺起了眉,他的船是緊跟著前船的,便打旗號給前船。
旗號打了半天,慕容翊來了。
顧小小一看他就皺眉,心想自己的艙房正對著太女的艙房,要看見旗號也是太女先看見,怎么每回什么事都是他來,宛如代言人一般。
他有時候吃完飯趴在欄桿上想遠遠和太女打個招呼,也從來沒有反應。
太女不像這么公私不分又冷漠的人啊。
前船艙房里,看折子的鐵慈時不時看一眼窗外,那不是通風窗,是一處觀景的窗戶,大塊的水晶玻璃鑲嵌,完整光滑透明,并不打開,從這窗戶里能看見后船的情況。
窗外藍天碧水被舷窗分割兩半,白云低垂,隱約可見后船和她窗戶相對的顧小小的艙房,美麗又單調的景色。
到了夜晚,便是繁星滿天,江楓漁火,后方一點白帆隱隱濃淡。
只是這許多天,顧小小那個艙房怎么從來都沒動靜?小小都不出來透氣嗎?
鐵慈一直覺得社恐無妨,但是不能太過封閉自己,便又對后窗看了一眼。
她忽然回頭。
今日江上風特別大,吹得自己船上風帆鼓動作響,后船那露出一角的帆,為何一動不動?
她起身,走到窗邊。
仔細一看,眉毛豎起。
片刻后,她出了艙,順著周邊的走廊繞到船背,伸手一揭,從窗戶上揭下了一張紙。
是一卷畫。
畫上藍天白云各半,白帆隱隱,顧小小的艙門緊緊關閉。
是畫在布上的,用的顏料也非尋常,畫法非常寫實,導致從室內看去,恍然如真。
鐵慈氣笑了。
慕容翊這各種奇技淫巧古怪心思,如果都用在正事上,恐怕現在遼東都建國了。
畫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和畫底色同色,仔細湊近才能辨明:“你一抬頭看見的只能是我。”
顧小小的醋他也吃!
鐵慈嘆為觀止,拿了畫回去研究,這畫畫得很不錯,技法和大乾常用的技法都不同,有點西洋風格。
想想醋王吃醋吃得別致,這點子事,還得辛苦畫畫,畫一張還不行,晴天一張,雨天一張,夜晚一張…
有這時間做什么不好?
她嘆氣,讓赤雪過來,找找慕容翊的顏料。
不多時赤雪找了來,鐵慈只選了兩個顏色,把畫布翻過來,露出潔白的底色,捋起袖子大刀闊斧就干。
一邊赤雪忍笑。
太女日常活得大氣端嚴,只有在遇上慕容世子的事時候,才會顯露屬于少女的活潑本性來。
這也是她一直贊成太女和慕容翊在一起的原因。
如果那江山萬丈最終不能卸下,她也希望在沉重的朝務之外,太女能活得盡量像她自己。
后船上,慕容翊還不知道自己的小心眼被鐵慈發現了,他聽顧小了后船發生的事,就下了船艙,這兩艘船都是他的,哪里適合藏人他最清楚。
不多時他就在米桶夾層里拎出了一個人。
他船上的米桶都是固定在船上的,為了防止潮濕壞了米,桶的下半部分做了中空。
那人頗有些蓬頭垢面,從黑暗的米桶底部出來,瞇縫著眼睛一臉茫然。
慕容翊勉強從那一臉臟污里認出臉來,詫然道:“那什么談…談什么來著?”
談秀月終于能睜開眼睛,看清面前的人,露一分喜色,隱隱卻又透出幾分畏懼。
她迷戀這人的風姿美貌,卻也知道這是一棵散著毒火的地獄妖樹。
慕四從旁邊米桶里又拎出一個人來,這回卻是一個小廝。
小廝低著頭,驚恐地縮在墻角。
慕容翊看顧小小,顧小小也一臉驚愕,沒想到竟給這兩個人混到船上來。
見慕容翊看過來,他沒好氣地道:“看我做甚?這不是你惹來的風流債?”
慕容翊眉一挑,“少挑撥離間,與我何干?”
顧小小冷哼一聲,那邊談秀月哭哭啼啼地道:“我…我聽說祖父病了,急于趕回西州,怕太女責怪,便藏在了后船之上…”
顧小小看了看她,再看看那個小廝,眼底掠過疑色。
一個閨閣小姐,一個小廝,是怎樣追上太女的急行軍,還能悄悄潛伏在他船上的?
想來太女的船戒備森嚴,對方想上上不了,他這船相對疏松一些,所以這兩人混上了他的船,但能瞞過碼頭上那許多人事先潛伏,也挺有手段了。
作為太女的閨蜜,顧小小自然知道談家都是一群什么樣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那小廝身上。
他還在思考,就聽見慕容翊淡淡地道:“扔下去。”
趕來的水手們聽令,毫不猶豫抓起兩人。
談秀月瞠目結舌,她想過可能會遇上責難,但也沒想到會這般發展。
事實上她被這位假小廝帶著潛上船,每日躲藏吃剩菜十分難受,幾次想干脆顯露身份算了,反正她是太女表妹,這船上都不過是表姐的臣子,便是發現她了又如何?
是這個假小廝一直攔著她,要她務必忍耐等待機會。
至于等待什么機會,自然是獲得慕公子歡心的機會。
本來她都死心了,這位假小廝在嬸嬸帶領下找到她,告訴她燕南有種秘法,可以幫她獲得心上人,并且從此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談秀月家鄉離燕南不遠,也聽說過燕南崇山峻嶺中的一些部族,手握神奇秘法,只是這都是各族之秘,憑她的身份接觸不到。
但是嬸嬸說了,這位出身不凡,能量非她能比,只管相信對方好了。
談秀月不想放棄慕容翊。
她是小家族的不起眼的小姐,家里父母不上心,祖父母也靠不住,日常總歸是被忽視的,忽視久了,反而激起十二萬分的好勝和不甘來,這次來盛都,本來對未來抱持極大希望,指望著能在盛都得一門貴婿,結果希望很快就破滅,而被打發回鄉,想想桂山縣那一批平庸子弟,她就看見了自己同樣平庸的未來。
若是沒來過盛都,未見過榮華世界,平庸也就罷了。
可見過盛都,進過皇宮,見識過人間勝景,親眼看見表姐太女身邊俊杰環繞,俯瞰天下,她那一顆小小的心,便無限地膨脹開來,不知覺地往里揣了許多本不該有的美妙幻夢。
每個幻夢里都有一個豪貴俊朗良人,為她傾盡一切。
本來慕容翊的作風足夠打發她,奈何阿霖,也就是這個假小廝,偷偷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讓她呼吸急促,雙眼發亮,寧可天天鉆米桶吃剩飯,也要搏上一搏。
博上了,她以后就是遼東王妃,甚至可能母儀天下!
然而此刻,王妃還沒做上,王已經要把她扔下江!
談秀月幾乎以為是開玩笑,但是那些分外高大有力的水手已經毫不猶豫地把她拖起!
“不許碰我!我是太女的表妹!我是貴人!”
水手們理也不理。
慕容翊低頭看她一眼,笑道:“說什么笑話呢?太女怎么會有你這么齷齪的表妹!”
談秀月受了刺激,尖叫一聲,雙手伸出,向慕容翊撲來。
她那姿勢,像要抱住慕容翊的腰,養得分外長的晶瑩指甲,已經觸及了慕容翊的腰帶。
慕容翊伸指輕輕一彈,隱約骨裂之聲,談秀月啊地一聲慘叫,臉色青白地軟下來。
小廝撲上來扶住她,驚呼小姐。
水手們抓著談秀月和小廝往船邊走,談秀月用腳勾著纜繩,大叫:“表姐!殿下!”
慕容翊怕她吵到鐵慈,示意手下堵住她的嘴,下意識往前方鐵慈船上看去。
一眼看見那個透明舷窗,一片血紅!
血色里一只慘白的手,無力地搭在舷窗上!
宛如晴天霹靂,慕容翊什么都顧不得了,一個轉身電射而去。
水手們倒是還不折不扣地執行慕容翊的命令,談秀月掙扎哭泣披頭散發,顧小小看她鬧得實在不像樣,而這船上還有戶部官員,還有幾位禮部隨員,給瞧見了對太女名聲不利,只得道:“諸位聽我一言。這位畢竟是太女親人,也無甚大過,不可隨意動用私刑。如何處置,還是等太女示下吧。”
慕四走過,對水手們點點頭,水手們才放開談秀月。
談秀月軟在甲板上哭泣。
慕四撇撇嘴。
換成以前,主子說扔就是真扔。
如今還有回旋余地,不過是主子學會為太女考慮罷了。
這種一看就是惹事精的貨,扔下去,讓她泡一泡滿是糨糊的腦子,再給她一艘船,自己劃回去,就算仁至義盡了。
談秀月在甲板上哭泣,無人敢于理會,假小廝齊霖在她身側跪坐下來,低頭對她看了看。
談秀月哭聲一頓,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慕容翊沖回到前船上。
甚至來不及繞到前面艙門,遠遠地一掌擊碎那昂貴玻璃。
下一瞬他落在船上,整艘不小的船甚至都震了震。
然而隨即他就發現了不對。
碎了的玻璃上有東西飛起來,紅紅白白,其中一片碎片,落在了他的臉上。
慕容翊把碎片抓下來,染了一手的紅紅白白的顏料。
他臉上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
碎了的玻璃后,露出一張溫醇如玉的臉,臉的主人慢吞吞地和他打招呼:“嗨,怎么樣,畫得好嗎?”
慕容翊看著那涂滿了紅色顏料,只胡亂涂了幾道白,遠看像手指的“畫”,十分誠懇地道:“巧奪天工。”
自己干的好事被拆穿了,反省一定要及時且態度良好。
鐵慈哼笑一聲,指指碎了的窗戶,慕容翊立即道:“今晚一定補好。”
既然案犯態度端正,自己也懲罰過了,鐵慈也就跳過這事,問他后船發生了什么。
慕容翊將事情說了,隨即嘆息道:“我本打算直接處置,事后再知會你,這樣你便可撇清。可如今…”
鐵慈挑眉,沒想到這個我行我素的家伙,如今竟然會為了她這樣考慮周詳了。
直接自己處置,免了后患,也免了她被人詬病。
只是沒想到她這一個玩笑,引得他半路回船,現在她再想裝不知道,就不大合適了。
表妹以孝順為名偷偷跟她的船,這事實在不能作為處置談秀月的理由,她過于絕情,那群古板老臣非得和她跳腳不可,畢竟別人又不知道談家這一窩是惹事精。
鐵慈不在乎御史彈劾,但是保皇派多半都是這樣的老臣,賀太傅正費盡力氣幫她收攏中立派,她不能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惹來非議。
“就讓她留在后船,讓小小看緊了她和她身邊的人,武陵下船之后就立即護送她回去。”
慕容翊點了點頭。前后船只要不停靠連接,談秀月永遠沒有機會靠近鐵慈。
慕容翊轉身又回了后船,和顧小小做了交代,顧小小給談秀月安排了一間艙房,緊鄰著護衛們的居處。確實于理不合,可誰叫船上狹窄呢?總不能他把自己的艙房讓出去是不是?
而她那個小廝,則要求留在底艙,不經允許不能出來。
慕容翊對他的安排很滿意。鐵慈身邊的人,不管什么性子,確實沒有迂腐愚笨之輩。
不過他覺得,其實笨一點蠢一點也挺好,如此鐵慈不動心,踩死更容易,他也不用三天兩頭被刺激。
畢竟自己女人吃飯吃著吃著,動不動指著這個說“這雞髓筍不錯,送一份給小小。”“那油酥糕小小喜歡,給他留著”,他也很不爽啊。
更不爽的是還不能打擊報復。畢竟皇太女說了,閨蜜如手足,丈夫如衣服。
衣服慕容翊十分有自覺性地回船了。苦命如他,還得去補玻璃。